石云涛:魏晋南北朝时期良马输入的途径

作者:石云涛
来源:“西域研究”微信公众号
原文刊载于《西域研究》2014年第1期
图片
我国古代东北、北方和西北游牧民族地区都出良马,尤其西域的马最为优良,因此中原地区很早就从游牧民族那里输入良马。马在古代社会生活中有重要地位,既是重要的交通驮载工具,又是重要的军事装备。秦汉时在对匈奴用兵的过程中,需要大量战马和驮马,因此十分重视养马和引进良马,大量获取周边地区的良马。从汉武帝开始,汉朝从匈奴得到北方和西北地区的良马,从乌孙国得乌孙马,从大宛国得汗血马。东汉时月氏马传入中国,汉末还得到鲜卑人的良马。魏晋南北朝时中原地区和南方政权获取游牧民族良马的范围更加扩大,其方式主要有互市、献赠和战争等途径。
一、互市交易
互市是古代中原王朝与周边各族及中国与外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亦称交市或通市。东汉末年中原政权便与鲜卑存在互市关系。《三国志·乌丸鲜卑东夷传》记载:“(鲜卑)素利、弥加、厥机皆为大人,在辽西、右北平、渔阳塞外,道远初不为边患,然其种众多于比能。建安中,因阎柔上贡献,通市,太祖皆表宠以为王。”鲜卑人自称是“常马背中领上生活”的民族,与鲜卑人的这种边境贸易是马输入的正常途径。《三国志·田豫传》记载:
文帝初,北狄强盛,侵扰边塞,乃使豫持节护乌丸校尉,牵招、解俊并护鲜卑。自高柳以东,濊貊以西,鲜卑数十部,比能、弥加、素利割地统御,各有分界。乃共要誓,皆不得以马与中国市。
当鲜卑人意识到良马对中原政权军事实力增长的重要性时,便共约不以马与中原交易,魏将田豫便设计离间之。其结果导致鲜卑酋长失和,从而保证了互市的进行和马的输入。曹魏时也通过互市获得西域的良马。《三国志·徐邈传》记载:“明帝以凉州绝远,南接蜀寇,以邈为凉州刺史,使持节领护羌校尉。……又广开水田,募贫民佃之,家家丰足,他库盈溢。乃支度州界军用之余,以市金帛犬马,通供中国之费。”
东晋五胡十六国与南北朝时,北方诸政权统治阶级大多出身所谓“五胡”游牧民族,骑乘以马为主。当北方游牧民族进入中原地区时,北方草原良马进入中原地区自不待言。立国中原地区的北魏与其东北、北方和西北地区的各政权都有互市交往。北魏与库莫奚有交市贸易,宣武帝《监库莫奚国交市诏》云:“库莫奚去太和二十一年以前,与安、营二州边民参居,交易往来,并无疑贰。至二十二年叛逆以来,遂尔远窜。今欲款附,犹在塞表,每请入塞与民交易。”
北魏与北方柔然游牧民族政权也存在互市关系,他们从柔然那里获得良马。元孚《陈赈恤阿那瓌便宜表》谈到北魏与柔然的关系,云:“贸迁起于上古,交易行于中世,汉与胡通,亦立关市。北人阻饥,命悬沟壑,公给之外,必求市易,彼若愿求,宜见听许。”说明在中原地区与北方游牧民族之间长期都保持着互市关系。《魏书·契丹国传》记载:“真君以来,求朝献,岁贡名马。显祖时,使莫弗纥何辰奉献,得班飨于诸国之末。……悉万丹部、何大何部、伏弗郁部、羽陵部、日连部、匹洁部、黎部、吐六于部等,各以其名马文皮入献天府,遂求为常。皆得交市于和龙、密云之间,贡献不绝。”说明东北各部族与中原政权间一边朝贡不断,一边保持着互市贸易。北魏时私人通过交易购取域外名马,甚至远至波斯。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卷四记载,元琛任秦州刺史,“遣使向西域求名马,远至波斯国,得千里马,号曰‘追风赤骥’。次有七百里者十余匹,皆有名字。以银为槽,金为锁环,诸王服其豪富。”
北朝与南朝间一直保持着互市关系,在互市中北方的马输入南方。《宋书·颜竣传》记载:
二十八年,虏自彭城北归,复求互市,竣议曰:“……若言互市,则复开曩敝之萌。议者不过言互市之利在得马,今弃此所重,得彼下驷,千匹以上,尚不足言,况所得之数,裁不十百邪。”
北魏拓跋焘率军南侵刘宋,于元嘉二十八年北归,“复求互市”,说明南北朝之间一直存在互市,只是因为这次南北方战事而暂时中断。但这种互市是于双方都有利的事情,拓跋焘回军途中便迫不及待地要求恢复双方的互市关系。从这个记载还可以知道,南朝“互市之利在得马”。在这种贸易中,北朝输往南朝的主要是马。《宋书·索虏传》记载:
世祖即位,索虏求互市,江夏王义恭、竟陵王诞、建平王宏、何尚之、何偃以为宜许;柳元景、王玄谟、颜竣、谢庄、檀和之、褚湛之以为不宜许。时遂通之。……此后虏复和亲,信饷岁至,朝廷亦厚相报答。
尽管在南朝有不少人反对互市,朝廷最终还是决定与北朝互市,因为对于南朝来说,北方的良马是必不可缺的。在这种互市中,南朝从北朝得到多少马匹,实难估计。
突厥崛起之初,便与中原北朝政权进行互市贸易。6世纪中叶土门可汗时,部落逐渐强盛,开始与中原地区进行贸易活动,“始至塞上市缯絮,愿通中国。”在突厥与中原政权的互市贸易中,中原地区获得突厥大量的马。《北齐书·卢潜传》记载:
又敕送突厥马数千疋于扬州管内,令土豪贵买之。钱直始入,便出敕括江、淮间马,并送官厩。由是百姓骚扰,切齿嗟怨。
北齐时朝廷一次便送突厥马数千匹至扬州贩卖,可见当时从突厥那里购取马匹之多。
二、贡献馈赠
自汉以来,西域各国便以良马入贡中原。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先后出现过三十多个政权。这些政权之间以及这些政权与周边和域外民族之间有时发生军事冲突,但大多数时间则存在着友好往来。拥有良马的民族和国家往往以马作为贡献和馈赠的礼物。
曹魏时在与中原政权的交往中,鲜卑人以其良马进献。《三国志·公孙瓒传》记载:“太祖与袁绍相拒于官渡,阎柔遣使诣太祖受事,迁护乌丸校尉。……太祖破南皮,柔将部曲及鲜卑献名马以奉军。”魏明帝时轲比能及丁零人献名马。《三国志·明帝纪》记载,太和五年“夏四月,鲜卑附义王轲比能率其种人及丁零大人儿禅诣幽州贡名马。”
曹魏置西域长史,西域诸国向曹魏政权朝贡,曹魏也得到西域名马。大宛以汗血马著称,这种大宛马终两汉之世,一直源源不断地输入中原。东汉末年曹操的几个儿子还得此种好马,曹植《献文帝马表》云:“臣于先武皇帝世,得大宛紫骍马一匹,形法应图,善持头尾,教令习拜,今辄已能;又能行与鼓节相应。”西域于阗国也献马给曹魏政权,《梁书·诸夷传》记载:“于阗国,西域之属也。……魏文帝时,王山习献名马。”大宛良马往往通过入贡方式进入中原。《三国志·三少帝纪》:“(咸熙二年九月)闰月庚辰,康居、大宛献名马,归于相国府,以显怀万国致远之勋。”
东北亚之濊族也向中原地区进献良马,《三国志·乌丸鲜卑东夷传》记载:“濊南与辰韩……又出果下马,汉桓时献之。”裴松之注云:“果下马高三尺,乘之可于果树下行,故谓之果下。”这种果下马后来仍不断输入中原地区。《魏书·高句丽传》提到高句丽“出三尺马,云本朱蒙所乘,马种即果下也”。《北齐书·尉景传》记载:“景有果下马,文襄求之,景不与。”尉景的果下马应该来自朝鲜半岛。梁元帝《兽名诗》中提到果下马:“豹韬求秘术,虎略选良臣。水涉黄牛浦,山过白马津。摧锋上狐塞,画像入麒麟。果下新花落,桃枝芳树春。王孙及公子。熊席复横陈。”这首诗每句都提到一个动物名,前六句都明写,第七八句暗写,“果下”即指果下马。梁元帝的诗说明朝鲜半岛的果下马可能也传入南朝。
三国时,南方沿海地区向孙吴进献名马。《三国志·士燮传》记载:
建安末年,燮遣子廞入质,(孙)权以为武昌太守……燮每遣使诣权,致杂香细葛,辄以千数,……壹时贡马凡数百匹。权辄为书,厚加宠赐,以答慰之。
士燮的弟弟士壹入贡孙权良马达“数百匹”之多。东北亚地区的马也通过贡献的方式输入孙吴地区。《三国志·吴主传》记载:“嘉禾元年……十月,魏辽东太守公孙渊遣校尉宿舒、阆中令孙综称藩于权,并献貂、马。权大悦,加渊爵位。”
西晋时,鲜卑人继续向中原政权献马。《晋书·孝愍帝纪》记载,建兴二年九月,“单于代公猗卢遣使献马。”《晋书·刘琨传》记载:“(永嘉)三年……及是,遵与箕澹等帅卢众三万人,马牛羊十万,悉来归琨,琨由是复振,率数百骑自平城抚纳之。”
西晋时仍置西域长史,负责西域事务。《晋书·武帝纪》记载:“(泰始六年)九月,大宛献汗血马。”《晋书》卷九十七《四夷传·西戎》“康居国”记载:“地和暖,饶桐柳蒲陶,多牛羊,出好马。泰始中,其王那鼻遣使上封事,并献善马。”
西晋政权也从东北亚获得善马。《晋书·四夷传》记载:“夫余国,在玄菟北千余里,南接鲜卑,北有弱水,地方二千里,户八万,有城邑宫室,地宜五谷。……出善马及貂豽、美珠,珠大如酸枣。……武帝时,频来朝贡。”夫余既然“出善马”,自晋武帝时便“频来朝贡”,其贡物中便当有善马。崔鸿《十六国春秋》记载:“太康四年,高丽使至,献美女十人,千里马一匹。”
五胡十六国时,凉州政权从西域和鲜卑得到良马,又转送中原。《晋书·张骏传》记载,前凉张骏接受“西域诸国献汗血马、火浣布、犎牛、孔雀、巨象及诸珍异二百余品”。凉州大马为中原地区所闻,所以张轨获“凉州大马”的绰号,《晋书·张轨传》记载,张轨永宁初为凉州刺史,“王弥寇洛阳,轨遣北宫纯、张纂、马鲂、阴濬等率州军击破之。又败刘聪于河东,京师歌之曰:‘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凉州鸱苕,寇贼消;鸱苕翩翩,怖杀人。’”《晋书·刘曜载记》记载,凉州张茂惧刘曜军威,“遣使称藩,献马一千五百匹,牛三千头,羊十万口,黄金三百八十斤,银七百斤,女妓二十人,及诸珍宝珠玉、方域美货不可胜纪。”《晋书·苻坚载记》记载,西域大宛国曾向前秦苻坚贡献“天马千里驹,皆汗血、朱鬣、五色、凤膺、麟身”。
五胡十六国时,出身游牧民族的北方诸政权统治阶级相互之间以马赠遗贡献。《晋书·冯跋载记》记载:“蝚蠕勇斛律遣使求跋女伪乐浪公主,献马三千匹……遣其游击秦都率骑二千,送其女妇于蝚蠕。库莫奚虞出库真率三千余落请交市,献马千匹,许之,处之于营丘。”冯跋是北燕开国皇帝,柔然人与之和亲,以马为聘礼,娶其乐浪公主。库莫奚人与之交市,又献马为礼。库莫奚,即后来被称为“奚”的民族,北魏时分布在弱洛水(今西拉木伦河)南,和龙(今辽宁朝阳)北的今老哈河流域,过着“善射猎”、“随逐水草”的狩猎、游牧生活。
鲜卑马、大宛马等各种良马亦在这种互赠和进献中互相转送。《晋书·石勒载记》记载:“时高句丽、肃慎致其楛矢,宇文屋孤并献名马于勒。凉州牧张骏遣长史马诜奉图送高昌、于阗、鄯善、大宛使,献其方物。”凉州能得到西域良马,张骏献其方物中当有良马。而他送大宛国使至石勒后赵,大宛国的礼物向来便是汗血马。《晋书·姚兴载记》下记载:“魏主拓跋圭送马千匹,求婚于兴,兴许之。”《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记载:“时河西鲜卑杜崙献马八千匹于姚兴,济河,至大城,勃勃留之。”立国于今青海一带的吐谷浑国盛产良马,《晋书·苻坚载记》记载:“吐谷浑碎奚以杨纂既降,惧而遣使送马五千匹、金银五百斤。……先是,梁熙遣使西域,称扬坚之威德,并以缯彩赐诸国王,于是朝献者十有余国。大宛献天马千里驹,皆汗血、朱鬣、五色、凤膺、麟身,及诸珍异五百余种。……鄯善王、车师前部王来朝,大宛献汗血马,肃慎贡楛矢,天竺献火浣布,康居、于阗及海东诸国,凡六十有二王,皆遣使贡其方物。”
北魏与北方草原民族柔然长期处于军事对抗状态,但双方也有和平交往的时期。在这种交往中,柔然以良马赠送北魏。如北魏太武帝延和三年(434),“二月丁卯,蠕蠕吴提奉其妹,并遣其异母兄秃鹿傀及左右数百人朝贡,献马二千匹。”北魏迁都洛阳以后,在柔然与北魏的交往中,柔然仍以良马为礼物相赠。
东魏时,柔然走向衰弱。在与突厥的对抗中仰赖东魏的支持。其主阿那瓌与东魏建立和亲关系,马是柔然聘礼的主要内容。《魏书·蠕蠕传》记载:“阿那瓌遣使朝贡,求婚。献武王方招四远,以常山王妹乐安公主许之,改为兰陵公主。瓌遣奉马千匹为聘礼,迎公主,诏宗正元寿送公主往北。自是朝贡相寻。”
北朝后期,北齐与北周对峙,北方草原崛起新的游牧民族突厥,北齐和北周都从突厥那里获取良马。《北齐书·元景安传》记载:“后主失并州,使开府纥奚永安告急于突厥他钵略可汗……他钵嘉其壮烈,赠马七十匹而归。”北周与突厥交好,并建立和亲关系,从突厥那里得到大量的马。突厥向北周献马数量巨大。《周书·异域传下》“突厥”记载:“土门死,子科罗立。科罗号乙息记可汗。又破叔子于沃野北木赖山。二年三月,科罗遣使献马五万匹。”
北朝也得到西南地区和东北地区的良马。《魏书·高宗纪》记载,兴光元年,“九月庚申,库莫奚国献名马,有一角,状如麟”。延兴二年八月辛酉,“地豆于、库莫奚国遣使朝贡,昌亭国遣使献蜀马。”同书《契丹国传》记载:“真君以来,求朝献,岁贡名马。显祖时,使莫弗纥何辰奉献,得班飨于诸国之末。……悉万丹部、何大何部、伏弗郁部、羽陵部、日连部、匹洁部、黎部、吐六于部等,各以其名马、文皮入献天府,遂求为常。皆得交市于和龙、密云之间,贡献不绝。”西南地区的“蜀马”,经吐谷浑的转手贡献,输入北魏。《魏书·吐谷浑传》记载:“终世宗世至于正光,牦牛、蜀马及西南之珍无岁不至。”
西北地区和西域国家往往以名马,特别是大宛汗血马作为礼品向中原政权进献。南北朝时南北双方都获其贡献良马。《魏书·高祖纪》记载,太和二年九月,“龟兹国遣使献大马、名驼、珍宝甚众。”《宋书·索虏传》记载:“粟特大明中遣使献生狮子、火浣布、汗血马。”此粟特,据张星烺先生考证为古之奄蔡国,又称阿兰,古代游牧民族所建西域古国,在康居西北。《魏书·世祖纪》记载,太延三年十一月,“甲申,破洛那、者舌国各遣使朝献,奉汗血马。”《魏书·西域传》记载,吐呼罗国“土宜五谷,有好马、驼、骡,其王曾遣使朝贡。”南天竺国,“世宗时,其国王婆罗化遣使献骏马、金、银,自此每使朝贡。”康国“出马、驼、驴、犎牛……。太延中,始遣使贡方物”。从这些记载可知,这些出产良马的西域、中亚、西亚和南亚国家在与北魏交往中,都曾以良马做为礼物入贡。其远者有南天竺国、波斯国。据唐丘悦《三国典略》记载,西魏孝武帝曾有波斯骝马。
西域焉耆国盛产良马,称“焉耆马”。焉耆马适于农耕和运输,骑乘速力亦佳,尤以走马著称。焉耆马善游泳,能游二三十公里,号称“海马龙驹”。《魏书·西域传》记载,焉耆国,“畜有驼马”。焉耆向中原政权表示臣服,遣使贡献,也以焉耆马奉献。《周书·武帝纪》上记载,(保定)四年七月戊寅,“焉耆遣使献名马”。北周时还得到西域于阗国名马,《周书·武帝纪》上记载,建德三年(574年)十一月,“于阗遣使献名马”。吐谷浑在与北朝政权的交往中往往也以马作献礼。《周书·异域传》“吐谷浑”记载:“大统中,夸吕再遣使献马及羊牛等。”
南北朝之间也存在友好交往,南朝经常从北朝得到良马,北朝往往以北方的良马作礼物赠送南朝。《宋书·张畅传》记载,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与南朝刘宋世祖刘骏交战,双方之间曾有一次礼赠。元嘉二十七年(450),拓跋焘南侵,刘宋太尉江夏王刘义恭总统诸军,出镇彭、泗。拓跋焘亲率大众,至彭城。拓跋焘派刘宋降将蒯应到彭城向南朝守将索甘蔗及酒,刘骏答应送酒二器,甘蔗百挺。但向拓跋焘索要马与骆驼等。拓跋焘送骆驼、骡、马及貂裘、杂饮食。
南齐也得到北魏馈赠的良马。北朝作为礼物送给南朝的马有时并不是好马,因此引起南朝的不快,此事曾引起南齐外交官员与北朝使节的一次舌战。《南齐书·王融传》记载:
上以融才辩,十一年,使兼主客,接虏使房景高、宋弁。……上以虏献马不称,使融问曰:“秦西冀北,实多骏骥,而魏主所献良马,乃驽骀之不若。求名检事,殊为未孚。将旦旦信誓,有时而爽,駉駉之牧,不能复嗣?”宋弁曰:“不容虚伪之名,当是不习土地。”融曰:“周穆马迹遍于天下,若骐骥之性,因地而迁,则造父之策,有时而踬。”弁曰:“王主客何为勤勤于千里?”融曰:“卿国既异其优劣,聊复相访。若千里日至,圣上当驾鼓车。”弁曰:“向意既须,必不能驾鼓车也。”融曰:“买死马之骨,亦以郭隗之故。”弁不能答。
从这个记载可知,北朝向南朝馈赠良马,是经常性的事情
在南朝与北朝的对抗中,南朝联合北方草原民族夹击北魏,因此北方的柔然与南朝交好。于是南朝有时直接得到北方草原民族的良马。《梁书·诸夷传》记载:
芮芮国,盖匈奴别种。……自元魏南迁,因擅其故地。……宋升明中,遣王洪轨使焉,引之共伐魏。齐建元元年,洪轨始至其国,国王率三十万骑,出燕然山东南三千余里,魏人闭关不敢战。后稍侵弱。永明中,为丁零所破,更为小国而南移其居。天监中,始破丁零,复其旧土。始筑城郭,名曰木末城。十四年,遣使献乌貂裘。普通元年,又遣使献方物。是后数岁一至焉。大同七年,又献马一匹、金一斤。
西北地区各国地处丝绸之路要道,往往能获得西域良马,西域良马通过西域诸国转送南朝。例如,南朝曾通过高昌国获得西域良马。《梁书·诸夷传》记载,高昌国,“出良马、蒲陶酒、石盐。……大同中,子坚遣使献鸣盐枕、蒲陶、良马、氍毹等物。”邓至国也曾遣使向南朝献马,同书同传记载:“邓至国,居西凉州界,羌别种也。世号持节、平北将军、西凉州刺史。宋文帝时,王象屈耽遣使献马。天监元年,诏以邓至王象舒彭为督西凉州诸军事,号安北将军。五年,舒彭遣使献黄耆四百斤、马四匹。”邓至国,又称邓至羌、白水羌,是南北朝时的羌族建立的政权,其疆域大致相当于今蜀陇间白水江上游南北以及岷江上游诸地。都城邓至城在今四川九寨沟县西。
南朝还得到吐谷浑的良马。南朝从吐谷浑的贡献中获取良马。《宋书·鲜卑吐谷浑传》记载:“世祖大明五年,拾寅遣使献善舞马,四角羊。”《魏书·吐谷浑传》记载:“拾寅奉修贡职,受朝廷正朔,又受刘义隆封爵,号河南王。世祖遣使拜为镇西大将军、沙州刺史、西平王。后拾寅自恃险远,颇不恭命,通使于刘彧,献善马、四角羊,彧加之官号。”刘彧即宋世祖,吐谷浑主拾寅向刘彧献良马,称臣,而接受刘宋的官号,此事引起北魏的不满。
齐梁时吐谷浑沿袭刘宋时的传统,继续向南朝称臣,并遣使贡献。从南齐太祖诏书中可知,吐谷浑所献礼物,以马为主。《梁书·武帝纪》记载,大同六年五月己卯,“河南王遣使献马及方物。”同书《诸夷传》记载吐谷浑向梁朝的进献:“又遣使献赤舞龙驹及方物……其世子又遣使献白龙驹于皇太子。”吐谷浑青海骢马号称“龙种”,所以又因毛色分别称为“赤舞龙驹”和“白龙驹”。
吐谷浑还有一种名马,称为紫骝马。《南史·羊侃传》记载:“帝因赐侃河南国紫骝,令试之。侃执矟上马,左右击刺,特尽其妙。”河南国即吐谷浑,吐谷浑紫骝马传入南朝,在南朝陈朝曾被反复吟咏。南朝陈朝诗人陈暄、张正见、徐陵、江总、苏子卿、独孤嗣宗、李燮、陈后主等人皆有以《紫媹马》为题的诗传世。
南朝还得到东北亚高句丽政权的良马。《宋书·夷蛮传》记载:“高句骊王高琏,晋安帝义熙九年,遣长史高翼奉表献赭白马。……琏每岁遣使。十六年,太祖欲北讨,诏琏送马,琏献马八百匹。”赭白马是毛色赤白相间的骏马。五胡十六国时前燕的创立者慕容廆有赭白马,可能也来自高句丽之地,前燕地近朝鲜半岛。
三、战争获取
在古代战争中,骑兵越来越成为战争的主力,战争胜败造成大量战马、驮马的转移。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战争中,马是重要战利品之一。通过战争获得良马,史书上有许多记载。中原地区往往通过战争获取北方草原民族的良马。
三国时地处北方的曹魏面临着鲜卑游牧民族的侵扰,在对鲜卑的战争中获其良马。《三国志·田豫传》记载田豫击破鲜卑:“豫将精锐自北门出,鼓噪而起,两头惧发,出虏不意,虏众散乱,皆弃弓马步走,迫讨二十余里,僵尸蔽地。”
五胡十六国诸政权也通过战争手段从周边民族那里获得良马。《晋书·石勒载记》记载:“使石季龙击托候部掘咄哪于岍北,大破之,俘获牛马二十余万。”《晋书·慕容廆载记》记载:“段末波初统其国,而不修备,廆遣皝袭之,入令支,收其名马宝物而还。”吕光奉苻坚之命伐西域,获西域大量战马。《晋书·吕光载记》记载:“光既平龟兹,有留焉之志。……于是大飨文武,博议进止,众咸请还,光从之,以驼二万余头致外国珍宝及奇伎异戏、殊禽怪兽千有余品,骏马万余匹。”夏国赫连勃勃曾强盛一时,与河西南凉、关中后秦间发生不少战争,从战争中获得良马。《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记载:“勃勃初僭号,求婚于秃发傉檀,傉檀弗许。勃勃怒,率骑二万伐之,自杨非至于支阳三百余里,杀伤万余人,驱掠二万七千口、牛马羊数十万而还。……勃勃复追击于木城,拔之,擒难,俘其将士万有三千,戎马万匹。”
北魏在与北方、西北方各游牧民族的战争中往往获得大量马匹。鲜卑人南下之后,北方草原兴起新的游牧民族柔然。北魏与柔然进行了长期的军事斗争,从对柔然的战争中获得大量良马。《魏书·太祖纪》记载:“(天兴)五年春正月……戊子,材官将军和突破黜弗、素古延等诸部,获马三千余匹,牛羊七万余头。辛卯,……获其辎重库藏,马四万余匹。”北魏与柔然的长期军事斗争互有胜负,北魏从这种战争中获取柔然良马不少。
高车,是北朝人对漠北一部分游牧部落的泛称,因其“车轮高大,辐数至多”而得名。南朝人称其为“丁零”,漠北人又称其为“敕勒”、“铁勒”、“狄历”等。魏晋南北朝时期活跃于中国北部和西北部。北魏从对高车的战争中获得大量良马。《魏书·太祖纪》记载:“(天兴)二年……二月丁亥朔,诸军同会,破高车杂种三十余部,获七万余口,马三十余万匹,牛羊百四十余万。骠骑大将军、卫王仪督三万骑别从西北绝漠千余里,破其遗迸七部,获二万余口,马五万馀匹,牛羊二十余万头,高车二十余万乘,并服玩诸物。”
西域焉耆国“畜有驼马”。“恃地多险,颇剽劫中国使。”《魏书·西域传》记载,北魏太武帝命成周公万度归讨之,“获其珍奇异玩殊方谲诡不识之物,橐驼、马、牛杂畜巨万。”龟兹国出“良马”,万度归击破焉耆后,又率骑一千击龟兹,斩二百余级,“大获驼马而还”。
北齐对东北地区奚族的战争,也获得良马。《北齐书·綦连猛传》记载:“乾明初,加车骑大将军。皇建元年,封石城郡开国伯,寻进爵为君。二年,除领左右大将军,从肃宗讨奚贼,大捷,获马二千匹,牛羊三万头。”
在当时的战争中,良马不仅成为战利品,还是战争中交换的条件。《宋书·杜骥传》记载:“耸夫,吴兴武康人。勇果有气力,宋世偏裨小将莫及。始随到彦之北伐,与虏遇,耸夫手斩托跋焘叔父英文特勒首,焘以马百匹赎之。”在这种交换中,北朝总是以马为交换的条件。
周边拥有良马的民族归附中原政权,往往伴随着战马的输入,这种归附往往是战争征服的结果。汉末袁绍和曹操都先后征乌丸,增强了自己的骑兵。《三国志·乌丸鲜卑东夷传》记载:“建安中,呼厨泉南单于入朝,遂留内侍,使右贤王抚其国,而匈奴折节,过于汉旧。然乌丸、鲜卑稍更强盛,亦因汉末之乱,中国多事,不遑外讨,故得擅(汉)[漠]南之地,寇暴城邑,杀略人民,北边仍受其困。会袁绍兼河北,乃抚有三郡乌丸,宠其名王而收其精骑。”西晋末年,凉州张轨军中也有胡人胡骑。所谓胡骑,包括胡人和胡马。这些胡骑应当是降附张轨的西北游牧民族。
在东晋十六国和南北朝时期,南方政权通过对北朝的战争获得良马。东晋通过战争获得北方的战马。前秦苻坚在淝水之战中败于东晋,其大量战马为东晋所得。《晋书·谢安传》记载:“获坚乘舆云母车,仪服、器械、军资、珍宝山积,牛马驴骡骆驼十万余。”《宋书·索虏传》记载:“历城建武府司马申元吉率马步□余人向确磝,取泗渎口。虏确磝戍主、济州刺史王买德凭城拒战,元吉破之。买德弃城走,获奴婢一百四十口,马二百余匹。”
四、余 论
在魏晋南北朝这个动乱的时代,马具有极重要的意义而为各割据政权孜孜以求,一个政权的生存与发展很大程度上仰赖于骑兵的作战能力。故当时有云:“马,国之武用。”在古人观念中,马又是祥瑞。《艺文类聚·祥瑞部》就记载了玉马、腾黄、乘黄、飞兔、龙马等被视为祥兆的马,其中龙马便与吐谷浑良马名称相合,可以想见当中原和南朝政权得此龙马时其心理上的满足和自豪。马通过各种方式互相传播和转移,这种转移主要有互市、赐赠、贡献、战争等方式,其中通过互市与战争的手段造成良马的迁转流动数量巨大,而赐赠的数量相对有限。但不管什么方式,都造成了周边良马向中原地区的汇聚和向南方的转移。
从这一时期马的流动可以看出,南方始终在良马的拥有方面处于劣势,立国南方的政权总是从周边输入良马,而西北和北方地区一直是良马的主要来源。所谓“秦西冀北,实多骏骥”,而并州则“是劲弓良马勇士精锐之所出也。”西域不仅是良马之渊薮,骑兵的装备也非常优良。吕光率军至西域,所见“胡便弓马,善矛槊,铠如连锁,射不可入,以革索为羂,策马掷人,多有中者。众甚惮之。”所以战争中北方的骑兵的数量和规模常见于史书记载,北魏时河西牧地“马至二百万匹”,“河阳常畜戎马十万匹”。对这种优劣形势的对比,当时的人有明确认识,《宋书·周朗传》记载:“时普责百官谠言”,周朗上书分析南北方军事上强弱形势,云:“且夫战守之法,当恃人之不敢攻。顷年兵之所以败,皆反此也。今人知不以羊追狼,蟹捕鼠,而令重车弱卒,与肥马悍胡相逐,其不能济固宜矣。汉之中年能事胡者,以马多也。胡之后服汉者,亦以马少也。既兵不可去,车骑应蓄。今宜募天下使养马一匹者,蠲一人役;三匹者,除一人为吏。自此以进,阶赏有差,边亭徼驿,一无发动。”周朗总结自汉以来对北方民族战争的经验,认为南朝军事上不及北朝,一个重要原因是马少,因此建议养马备战。在军事上不占优势的情况下,暂缓军事上的进攻。南齐时孔稚珪《上和虏表》论对付北方游牧民族的策略,云:“匈奴为患,自古而然,虽三代智勇,两汉权奇,筭略之要,二途而已。一则铁马风驰,奋威沙漠;二则轻车出使,通驿虏廷。……近至元嘉,多年无事,末路不量,复挑强敌,遂乃连城覆徙,虏马饮江。他认为战胜北方强敌的重要手段之一是发展骑兵,进行军事上的征服。拥有大量战马是北朝军事上占据优势,南北朝最终统一于北方的原因之一。
作者单位: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
注释从略,完整版请参考原文。
编辑:湘 宇
校审:水 寿
中国历史研究院官方订阅号
历史中国微信订阅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