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圈｜为什么那么多人觉得新任“脱口秀大王”周奇墨不好笑？
文 | 闫红
出品 | 贵圈·腾讯新闻立春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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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为“脱口秀天花板”的周奇墨，终于成了“脱口秀大王”。而之前的夺冠热门何广智、徐志胜分列第三、第四位。
看脱口秀，也能显示人类的多样性，几乎每个演员表演时，都会有这样的弹幕：“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不好笑吗？”这其中，争议最大的也许是周奇墨。总有人说，不明白他怎么就是脱口秀的天花板了，但更多人表示，周老板窥视了他们的生活，那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小心思，怎么就被他表现得那么恰如其分，真是YYDS啊。
周奇墨擅长表达世事的微妙之处，微小而奇妙。比如他说去快餐店会遇到一些人，把快餐点成慢餐，在点餐台前慢吞吞地问了又问，几番迟疑后，以为终于可以下单了吧，他拖着长腔说：“好——吧。”然后，就走了。
周奇墨在《脱口秀大会》中模仿点餐很慢的人
敏感的人会觉得太好笑了，觉得排在那个人身后的不是周奇墨，而是他们自己。敏感的人做事快，不是利索，是怕慢一点就会被人注意到，希望在最短时间里完成整个流程，一转身服务员都记不得是男是女。看到有人居然在这么个小破事上若无其事地磨蹭，就觉得，挺奇怪的，一是生气他怎么敢，二是羡慕他居然敢。
很难说周奇墨是在讽刺那个点餐的人，还是嘲笑他自己。
周奇墨有时也会明晃晃地自嘲，比如讲在飞机上等餐车到来的心情。乘务员舱的门帘一动，他就开始怦然心动，那些平日里被吐槽过无数次的鸡肉饭、牛肉面，怎么就那么让人翘首期待。想好交接时和空姐的对答，深恐被落下，过于急迫不免尴尬，看上去已经是人模狗样的文明人，面对飞机餐时，一不小心就暴露了内心深处的原始匮乏。
他说得太生动了，让人笑到锤沙发。但还是有人不明就里，不知道他的中心思想是啥——杨笠、鸟鸟、颜怡颜悦谈女性困境，何广智、徐志胜立穷丑惨人设，豆豆靠表演点燃全场，周奇墨呢，他输出了什么呢？
在“listen to baibai”那个段子里，他甚至还激怒了一些观众。天津大爷对劫匪说，你不是想挣钱吗？到中国来，“money,girls, all yours”。有人觉得他物化女性，还有人觉得他崇洋媚外，并不认为他是在讽刺洋垃圾。所以后来他说完段子会解释一下，说的到底是什么。给一个笑话加注释，这个行为已经比笑话本身更可笑了。
在段子中调侃“选择困难症”后，周奇墨在点评环节补充说明
总是嘻嘻哈哈的大张伟心里很有数，有次他很认真地问周奇墨，你所有好玩的点，都在于生活之中那些小磨难。如果有一天，这些小磨难没有了，你怎么办？周奇墨的回答是，那就跟杨笠学学怎么写段子呗。
这话让人颇费思量，不知道他是不是说，要从再现庸常生活，转变成三观输出。但大张伟抓住“小磨难”三个字是抓住了要害。我曾在社交平台上对此表示赞同，有个朋友回复说：“他说的不是‘小磨难’，是‘小计较’。他很高大一个男人，气质却是小的，琐碎日子的。不深沉不诗意，不太哲思，不人文关怀。很老一辈。现在年轻人已经不太通感这种气质了。”
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但是脱口秀就一定要深沉诗意哲思以及人文关怀吗？许多年前，傅雷也以相似的理由批评过张爱玲，张爱玲写了篇文章回应，说“我发现弄文学的人向来是注重人生飞扬的一面，而忽视人生安稳的一面。强调人生飞扬的一面，多少有点超人的气质。超人是生在一个时代里的。而人生安稳的一面则有着永恒的意味。”
周奇墨段子里的人和张爱玲小说里的是一类人，他们不是超人，也不想成为超人，不想革命，不思考重大问题，然而内心时常有小小的战争，也时常发现庸常生活如此妙趣横生。就这样，笑笑别人，也笑笑自己，好像日子就过去了。
周奇墨将这种“普通人”表现得惟妙惟肖，字正腔圆，他的讨喜与不讨喜皆系于此。有人心领神会，有人完全无法有代入感。
周奇墨神模仿装修电钻声
一个叫“艷二郎”的朋友说，周奇墨的表演是日神式的，就算活灵活现、逼真传神，你也知道他的深层内核是冷静且克制的。喜欢酒神风格的人就不会是他的受众。
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是尼采提出来的。日神阿波罗讲求实事求是、理性和秩序，酒神狄奥尼索斯与狂热、过度和不稳定联系在一起。偏“酒神”的演员容易带动观众情绪，比如王勉、豆豆，容易炸场。偏“日神”的演员要想好笑，就需要清晰地传达出日常中那些人人心中有、口中无的荒诞，相对要难一点。
所以周奇墨的同行们对他评价更高，总是把他内投为第一。据说周奇墨最有魅力是在线下，专场表演效果特别好，一是因为他储存的段子最充分，二是来看线下的观众，都是脱口秀真正的爱好者，更能跟他同频共振。
应该说，周奇墨是靠功力而非观众缘走到最后的。有观众缘的演员什么样？是何广智、徐志胜这样的。尤其是徐志胜，简直是瞬间异军突起，艳压众人。
周奇墨认为，文本是脱口秀表演受欢迎的最重要因素
徐志胜承认自己有“长相优势”。他不止一次说过，自己都不用开口，朝那儿一站，观众就能爆笑五分钟。还自嘲是“脱口秀花瓶”。
这些话有一定道理，有一回，他把额前那缕头发一捋，评委立即大笑，他获得了五个爆灯。但是，如果没有他此前的铺垫，这个动作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徐志胜的优势不是长得不好看，而是他擅长处理“长得不好看”这件事，他能跳出来，变成客体，打量浮世中的自己。
他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美，也没有绝对的丑。他这话真的很对。你放开了，哪有什么美丑，都是风格。
他还提出，在颜值之外，相貌还应该有搞笑值：“我开辟了长相的另一个评价体系。所有的长相都是值得被赞美的，这个时代给了所有长相更多可能性。
这实在是太强大了。这种强大感贯穿他全部表演里。庞博讲色弱体验，还是当成一个毛病来讲的，会担心别人看出来，会受到各种伤害。徐志胜不，他的同学很友善，只是“人类的好奇心居然能够大于同情心”，围着他，把他变成色盲表演艺术家。听他讲这些，会觉得，要不是色盲，还真没法发现这么有趣的角落。
徐志胜饶有兴致地玩味自身各种局限性，不自卑也不愤怒。他肯定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只是通过不断修炼形成的强大内心，化腐朽为神奇了。
徐志胜将自己的幽默总结为“暴力丑学”
但这也是徐志胜的观众缘最终不及何广智的原因。二人间的每次PK，弹幕里力挺何广智的都更多。在社交平台上，也有人认为徐志胜憨厚里透着狡黠，何广智更单纯。徐志胜还是给人压力了，穷丑惨只是外表，他骨子里是精英的，我们绝大多数人，达不到他那个层次。
如果说徐志胜的长处在于他完美解决了存在于自身的各种冲突，何广智的迷人之处则在于，那些冲突始终在，他只能试着与它们和平共处。比如徐志胜能坦然接受女孩子愿意和他相处，但不愿意单独相处；何广智在街上看到美女，却会无厘头但又不无酸楚地想：“这个美女，一生要拒绝多少像我这样的人啊。”
何广智说舔狗是人类之光，嘲笑自己小人得志，开玩笑说别人不能想象他也喜欢性感辣妹，而是觉得他更应该喜欢“善良的人”……
他对这世界的各种规则心知肚明，但无法像徐志胜那样超越，而是不断与之纠缠摩擦再握手言和。平静的表面下内心戏多多，又紧张又笃定，又聪明又愚钝，又谦卑又自负，又寒酸又寒酸得淹然百媚。——我们，谁不是这样呢？
成为大众代言者的何广智因此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有意思的是，我发现他是很多高知女性的最爱，他的种种弱势体验，女性也许更能懂得。
周、何、徐三人讲的是三种人生状态。周奇墨讲“小磨难”，征服的是同样敏感的人；何广智更“得宠”则是因为他讲的都是大的窘境，贫穷，不好看，但又是普通人那个程度；徐志胜则超越了窘境，特别强大，何况他还脱单了。但这也是他不能像广智那么讨人喜欢的原因，他超越了普通人。
当我们看脱口秀时我们看什么，不只是图一乐。尽管限制越来越多，脱口秀仍然是冒犯的艺术，它可以针砭时弊，也可以观照自我，会心一笑背后，是无尽的人生经验形成的共鸣。只是，与何广智的共鸣更多是感性的推动，而与周奇墨的共鸣，则要多一点自我反省。
（来源：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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