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食堂
01
我叫隗顺，你肯定没有听过我的名字。
我就是临安城（今杭州）的一个狱卒。
混我们这一行的，见过太多的犯人。
我决定不了他们的生死，却可以决定他们在监狱里的滋润度。
我不是什么大好人，落井下石，恶意欺凌，趁机敲诈的事，我也没少干。
我也不是什么大恶人，因为我没有作大恶的权力和能力。
屠夫不会在意被杀的猪是黑的还是白的，我也一样。
奸、善、忠、冤，见得太多，心无波澜。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也被关进了监狱，我的人生发生了改变。
02
这个人叫岳飞。
我从来都没见过他。
但无数次听别人说起过他的事。
某年，某月，他杀了多少金狗，收复了多少失地。
还听说，他即将率领王师收复中原呢。
...
这些军国大事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无关，可他的名字却能让我们安心。
我家隔壁老王说他身长九尺，髯长二尺；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唇若涂脂，声如洪钟，气若雷霆。
呸呸呸，这不是关二爷嘛，老王这人最爱吹牛，他的话不能信。
03
绍兴十年（1141年），岳飞不断从北伐前线传来捷报，他已经收复西京河南府。
可官家却连下十二道金牌，下令班师回朝。
大家都很意外，开封近在眼前，官家为什么要召回他？
随后，我发现事情正在起变化。
临安城中已经有一些流言蜚语，说岳飞想要谋反。
谋反，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临安城里每个人都在讨论他。
都说他是一个大英雄。
他怎么会谋反？
隔壁老王最崇拜岳飞，听到这些流言，他都气炸了，狠狠地揍了那些长舌头一顿。
可流言越来越多...
果然，绍兴十一年十月十三日被投入大理寺监狱。
正是我工作的地方。
04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离谱的案子。
大家都不傻，官家和秦桧这是要致岳飞为死地啊。
官家想杀人，其实很简单，一张二指宽的条子一递，说杀谁就杀谁，天王老子也保不了。
可，杀岳飞却不那么简单。
残杀忠良，站不住脚，谁杀谁混蛋，谁杀谁遗臭万年。
岳飞下狱后，韩世忠曾跑去质问秦桧。
秦桧慢悠悠地回答了三个字——莫须有！
韩世忠愤怒地说道：莫须有三个字，怎么能让天下人信服？
狱之将上也，韩世忠不平，诣桧诘其实，桧曰：“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世忠曰：“‘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宋史·岳飞传》
为了让天下人服气，朝廷特地公开审理此案。
朝廷的意思我懂，官家不仅要弄死岳飞，还要把他名声搞臭，让他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叛臣贼子。
很快，御史中丞何铸奉命主审此案。
何铸嫉恶如仇，官家就是想让他搞臭岳飞。
面对审讯，岳飞义正词严予以反驳，并袒露出背上“尽忠报国”四大字。
何铸为之动容，如实禀告秦桧。
秦桧说：这是皇上的意思。
何铸气不过劲，痛心疾首道：我并不是为岳飞求情，金国未灭，无故杀害大将，将士不服，与国无益。
秦桧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你不审就换人，何铸被拿下，换上了万俟卨。
05
万俟卨是个没脸没皮的狗东西。
何铸要名声，他不要；
何铸有良心，他没有。
他一上来就百般污蔑岳飞。
岳飞悲愤莫名，痛喝一声：
“吾方知既落秦桧国贼之手，使吾为国忠心，一旦都休！”
说完，不再多说。
万俟卨审不出什么，终于开始让我的同事动用大刑。
纵使我们知道岳飞是冤枉的，上官有命，我们不得不从。
我们的名声就是这么给败坏的。
岳飞，你不要怪兄弟，要怪就怪万俟卨。
岳飞真是条汉子，万俟卨用尽手段，他也宁死不自诬。
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朝廷就是要岳飞死啊。
十一月初七日，听说官家和金国人达成了和议。
官家成了金国人的侄子，大宋向金国称臣，每年向金国上贡银、绢各25万两、匹，并将淮河以北的土地全部划归金国。
岳飞千辛万苦收复的唐、邓、商、虢等州，拱手相让。
我呸，什么玩意。
06
其实我并不关心这个，关心了也没啥用。
我关心的是，和议达成了，岳飞就应该被释放出狱了。
我想多了。
万俟卨逼供不成，为了坐实岳飞罪名，又罗织捏造了“有异谋”、“指斥乘舆”、“坐观胜负”等数条罪名。
件件桩桩，都是死罪。
这手段，我再熟悉不过了。
岳飞死定了。
我很清楚地知道这点，却无能为力。
果然，十二月二十九日，官家的旨意下来了：
“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施行，令杨沂中监斩，仍多差兵将防护。”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官家杀人，都是赐死。
当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同事们，猛击岳飞胸胁，活生生砸死！
终于结束了，官老爷们都走了。
07
岳飞死了，我心里很难受。
我看了一眼岳飞在供状上血书的八个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忍不住发笑。
这狗日的老天爷，能看到什么？
苍天无眼，我不服。
不服的人不只我一个。
我的顶头上司，大理寺丞李若朴、何彦猷也不服。
岳飞被审期间，他们就与万俟卨竭力争议，结果被罢官处分。
齐安郡王、宗正卿赵士㒟当面跟官家理论，以全家百口担保岳飞无罪，结果革职并逐出临安。
枢密院编修胡铨，不止要为岳飞鸣冤，还请斩秦桧，结果被贬海南…
08
官字两个口，有喊冤的官老爷，就有落井下石的。
岳飞遇害后，家人被流放，漳州知府揣摩上意，给秦桧写了封信，建议活活把岳家饿死，斩草除根。
如此无耻，连秦桧都没搭理他。
还有一个左朝散郎姚岳，他是岳飞的好朋友，岳飞出事后，他第一个跳出来与岳飞划清界限。
多年以后，姚岳向官家提议，为了消除岳飞这个乱臣，把跟岳飞有关的地方名都改了算了。
官家欣然同意，下诏改岳州为纯州，岳阳军为华容军。
这些都是官老爷，我一点都不意外。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让我无法坐视不理。
09
这个人叫刘允升。
他和我一样，也是一个平头百姓，也不认识岳飞。
可他居然上书为岳飞申冤。
那会儿，不管是谁，只要和岳飞沾点边，非贬即死。
刘允升就一屁民，没法贬，那就死。
很快，他就被关进了大理寺监狱，我的同事大刑伺候，希望审出几个同党。
没有，刘允升没有同谋。
然后，他直接在监狱里被处死。
布衣刘允升上书讼飞冤，下棘寺以死。凡傅成其狱者，皆迁转有差。
——《宋史·岳飞传》
同事都笑他傻。
你一个屁民上来凑什么热闹。
我也觉得他傻，除了白白搭上自己的命，毫无意义。
10
但刘允升死后，我辗转反侧。
脑海里全是岳飞和刘允升在牢房里被严刑拷打，却顽强不屈的场景。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可能是熊心豹子胆吧。
我趁着夜色，找到了岳飞的遗体，然后背在背上，静悄悄逃出城，将其入土为安，葬在了北山边上。
我不敢立碑，搞来两棵桔子树种上，方便今后辨认。
做完这一切，我虚脱了。
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的。
我不敢跟任何人提这事，一旦泄露半点消息，我全家都得玩完。
我是真的怕！
但我也不后悔。
自古邪不压正，岳飞忠心耿耿，相信终一天，会还他清白。
哪天平反昭雪后，不能连个尸首都没有。
原谅我胆小，我只能为岳将军做这么多。
11
这个秘密，我放在心里守了一辈子。
不知过了多少年，我快死了。
等不到朝廷给岳飞平反的那天了。
我不能将这个秘密带进土里。
临死前，我叫来儿子，告诉他岳飞遗骸的具体位置。
如果今后朝廷为岳飞翻案，为他正名礼葬，你就去把位置告诉他们。
你等不到，就告诉我孙子...
有句话，我忍了好久，一直没敢说出口：
去你*的秦桧，去你*的赵构！
爽完，我就死了。
PS：
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宋孝宗赵昚即位，他受不了给金国人称臣当侄子的窝囊气，有意北伐。
为鼓舞士气，收买人心，特意降旨为岳飞“追复原官，以礼改葬”，“访求其后，特与录用”。
岳飞冤狱终于平反。
此时，宋朝才发现岳飞遗体不见了，赶紧以500贯白银的高价征寻。
隗顺儿子把其父藏尸的真相告知官府，岳飞的遗体“尸色如生，尚可更敛礼服”，迁葬至杭州西湖栖霞岭。
淳熙四年（1177年），宋孝宗令太常寺为岳飞拟定谥号，初拟“忠愍”，第二年，确定为“武穆”。
此后，岳飞被追封为鄂王，追赠太师，后改谥“忠武”。
青山有幸埋忠骨。
正是因为有了隗顺。
这样无足轻重，只存在于史书只言片语中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