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佛系打工人:下班不泡夜店泡公园,蹲点找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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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附近栏目的第五篇。生活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之中,大概没有几个人不曾想过逃离,奔赴远方的自然。但本文的主角却看见了喧哗之外藏着的另一个自然北京,那是城市的飞地,被高楼和人群包围,因湖面、树丛、草木、飞禽走兽而显得格格不入,那里藏着被居民区驱赶的野生动物。它们在闹市之外生活、繁殖、经历喜怒哀乐,热闹又宁静,那是我们很容易忽视的另一种“附近”。而本文主角,通过自然安顿了身心,对于一般的我们,也是稍显特殊的心境。
撰文钟瑜婷 编辑张瑞 出品腾讯新闻 谷雨工作室
看见绿头鸭
最近我在考虑彻底离开北京,无法再忍受这个城市的活力日益干涸。就算北京进入最为斑斓宁静的时节,也无法抚平我的烦躁。
我从在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工作的朋友张棽处听说了张瑜。张瑜是一名自然科学全能专家,懂动物,会拍摄,会画画,还会讲故事。日常随时随地地观察动物,而且他不像别的城市野生动物摄影师——他不怎么去野外,他最喜欢的动物是螳螂鸭子松鼠,都能生活在城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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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的苍鹭 张瑜
这激起了我的好奇,我想看见这个人的附近,那里好像有个看不见的北京。
张棽建议我跟张瑜逛一天奥森,“他的日常就是奥森,人家奥森抵我们十个。”
10月25日,天清气朗,我们在奥森南门见面。张瑜的头发长又乱,皮肤略黑,背伛偻着,肩上挂着有些泥迹的蓝色书包,书包侧袋装着一个皱成一团的塑料袋。他身上的冲锋衣裤、鞋子,全都看不出品牌。他有些拘谨,总看着地面。跟张棽说的一样,张瑜有些不讲究,反消费主义,可能跟野生动物动久了,自己也有点像城市野生动物。
张瑜家和所在单位《博物》杂志社都离奥森不到两公里。从2009年开始他每周来一到两次。如果要跟踪一个鸟巢,他连续一个月天天来。
我们先绕着湖的西边路线走。不是周末,人不多。几只大雁在湖水上方飞翔而过,在碧空画下一个逗号。
我感慨真是个看动物的好天气。张瑜纠正我,说天气不好也有好处。下雨天可以看小动物躲雨。
雾霾天呢?“雾天,你和小动物都不知道对方在哪,说不定它突然就撞到你身边,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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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麻鳽 张瑜
他说秋天的好处是可以拍摄水下。夏天高温容易滋生微生物,降温后水塘会变得清透。等太阳高到头顶,光刚好打到水里,我们就去小水塘,完成他今天拍摄水下环境的工作。
小径两侧耸立着高大的树丛,一棵白蜡树上细细密密的黄叶伸进蓝天。飞鸟的身影在树丛间来回穿梭。
虫鸣少了,鸟儿鸣唱更清亮,张瑜轻易识别出它们的踪迹。“那有只啄木鸟。”顺着他的眼神,我努力分辨,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在啄木鸟逃之夭夭的一刻,我才能捕捉到其存在。
前方树枝上有一只黄腰柳莺。再一会地上飞来好多长尾山雀。这两种鸟都不太怕人。“柳莺更婉转,山雀声是‘滴滴滴’。”张瑜模仿道。即便是同种鸟类,叫声也会有细微差异。
张瑜不停地给我介绍鸟类,我能感觉到他的不安,话痨似的细心引导更多是出于责任感。
“你今天有没有特别想看的动物?”他问我。我说自己不想干扰他的观察,就像他不想干扰小动物一样。他直白地说担心我无聊。比如眼前这混乱、漫无边际的芦苇丛,他能看一天,等到下午四点,太阳侧逆光打过来,“一层一层的芦苇光都不一样”。
“别人很难跟上他的节奏,不像他沉得住气。”我想起张棽的话,他有个早晨去香山看猛禽迁徙,路边看见张瑜蹲在地上找螳螂,上午过了,他下山吃饭,张瑜也就挪了几十米。
我们在芦苇地走了二十分钟,我尽量不让他感到自己被打扰,方法是沉默,尽量像个只是逛公园的人。渐渐地,我们之间能安静上几分钟。
奥森有北京公园里最好的湿地。每年秋冬季,会有三十多种冬候鸟短暂停留奥森的芦苇丛。据张瑜观察,前年起这片芦苇丛没被割过,水鸟也变多了。芦苇丛是良好的生物栖息环境,给水鸟提供芦苇籽、虫子及遮蔽。
一排露出肚皮白的苍鹭挨着芦苇丛边挺拔而立,双目正对着奥森南门,像一排哨兵。远处一前一后游来一对绿头鸭,公鸭嘴部黄绿,头颈呈现金属灰绿色,黑灰色的是母鸭。
“你看,母鸭在点头,这是在召唤。”
“母鸭在后面,公鸭看得见?”
“它们的眼睛在侧面。”
话音刚落,两只鸭子几乎同时转了个弯,在水面留下几道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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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头鸭 张瑜
人们都在拍蓝天和芦苇,没人看鸭子。我唯一一次观察鸭子是在新西兰的雪山下。我为我的小布尔乔维亚病感到惭愧,这次我认真地看见它们的鸭蹼在水里灵巧地打水。
“你看,那是一只小鸊鷉。”又来了一只黄尾鳱,我还是没看见。张瑜安慰我说这种鸟一藏进芦苇丛就见不着了,身上花纹跟芦苇那阴影一模一样。
虽在同一时空,张瑜才是真正看见动物的那个人,我差不多是个瞎子。
还是听鸟叫容易一些。我们走过一座木桥,天空中一排鸟飞过,发出整齐欢快的叫声。那是灰喜鹊在互相召唤,听得人心荡神怡。有时候这种召唤特别急促,多半是在报警,敌人雀鹰来了。
比起我这样的享乐者,张瑜为动物受了苦。2011年,他为了记录雨燕的飞行轨迹,连续拍摄六个小时,手腕上的骨头错位,一星期动不了。
落叶堆、野猫和鼠药:公园是人的还是动物的?
小径前方,四五个大爷正将长枪大炮对准一排正在吃红色忍冬果的鸟。张瑜明显加快脚步。“我一看有人我就躲着。我宁可不拍这鸟。我想享受一份自然的节奏。”他有点不快地说,“扎堆对鸟巢干扰太大了,每个人找个地方不好吗?鸟又不是只待在一个地方。”
在他看来,这是摄影意识的差别。树枝上有个隐蔽的鸟窝,只要愿意等,一天下来,总有那么一个瞬间,光能把它突出来。但很多人不想等,非要去修剪鸟枝,现在全国都有拍鸟点产业了,“有些拍摄点的做法很不道德。”
若触及底线他会爆炸。2017年的夏天,奥森的芦苇丛里出现一个小䴙䴘的鸟窝,拍鸟大爷们蜂拥而上,但看着看着就没意思了——蛋始终没有动静。人就散了。突然有一天蛋裂了个眼,不一会鸟就出来了。半小时内,呼啦呼啦一群大爷也来了,为了放镜头,大爷们把芦苇丛大卸八块。他上去一个个制止,对方骂骂咧咧才停下来。
“我从他们的笑容看到一种邪恶,一种贪欲。”他重复道,“对,贪欲,这么说一点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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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䴙䴘 张瑜
城市人和动物的冲突太多。他指了指正在忙着扫落叶的清洁工。比如落叶对人类是杂乱,对动物而言却是很好的隐蔽。大部分无脊椎的动物都在里边藏着过冬。里面的虫子、树籽都是饮食来源。当然,落叶太多确实有火灾风险。
解决问题的办法之一是本杰士堆:在森林的一些地方制造“人造灌木丛”。张瑜在奥森见到过本杰士堆。这几年北京的城市公园管理者正在努力尝试,但离成熟还有点距离。他家门口的森林公园做得不太专业,树枝太小了。
这些年生态系统明显变糟糕。2000年起北京迅猛推进城市化,郊区房子大量拆迁,植物还好,野生动物们被逼退往郊区山头。一个佐证是他拍螳螂,开始在平原拍,农田没了,公园又打药,螳螂也活不下去,就只好去西山,他在西山上的拍摄点也逐年增高。还有长耳鸮曾在深夜的国子监游荡,如今逐渐消弭。
最好的是2008年奥运。全体工厂停工,当城市安静下来,野鸡都下到了西山脚下的平地。当时刚建园的奥森南门能看见野兔和松鼠。
2015年左右他感受最为糟糕。那年夏夜去奥森盯刺猬,完全没有蚊子,“不会叮一个包,你能想象吗?非常恐怖。” 我承认不太能想象,还是有蚊子包比较恐怖吧。他继续说,因为水体打药,蚊子没了,鸟啊鱼啊全衰败了,连带祸害更上层的消费者,“全体衰败”。
洁净对动物是坏事。我一直以为绿化是城市生态优秀的重要条件。按这个理,我错得离谱。
“对,它们最好的生存环境是无人干扰的荒地。”我们走在地势起伏的林地,水沟里到处是碎石和枯叶,一旁立着陡峭山石。“你看这里杂乱,微环境就活跃,鸟特别密集。”
一只比鸽子小的斑鸠正啄着落叶。一只毛发泛着光泽的狸猫迈着优雅的步伐,对我们不予理会。
张瑜说,森林公园不该放那么多老鼠药,黄鼬、猫头鹰在内的一些野生动物容易被鼠药毒死,“我也理解,游客看到老鼠会觉得恶心。”
他曾经给上小学的女儿讲森林里老鼠也有可爱一面,“它们有它们的生活,我们有我们的日子。”“那如果老鼠进家里了怎么办?”女儿问。“把它们赶走就行了。”
近日他做了个梦,梦见中国农业大学附近的北坞村恢复农田原貌了,他骑着车故地重游,“那些个螳螂啊!”当地小孩也还记得他,见到螳螂抓来给他看。
天长地久
我们抵达小水塘时,太阳爬到了头顶。水面像玻璃一样明亮,四处浮着圆形荇菜叶子。
张瑜从包里掏出一个红色小卡片机,置于自拍杆上,再用一条数据线接上手机。他身子半蹲,将卡片机轻探入水,水流微晃,树荫在四周折射出富有层次感的光影。
我有点困惑,这装备看起来完全比不上长枪大炮。他解释说,自己有三万多的单反,但为了拍水下,专门买了这两千块的奥林巴斯。这法子最大的优点是不会把水搞浑。
最重要的是动物自然的生活,所以他尽量不干预。最近他连低角度拍鸟都不趴在地上了,“一趴下就感觉世界被自己压扁了。”拍螳螂,他尽可能地用长焦而不是微距,更自然。如果一群鸟正在吃东西,拍摄可能造成对方惊飞,干脆就不拍了。久而久之,他的放弃越来越多。
我也有点小心翼翼了,离他半米处。他的背部几乎静止,眼睛直直看着水里。
二十分钟后,他兴奋地递给我看图片,里面是几只横着的枯木和荇菜梗。他说刚刚有条鳑鲏没拍着,不过,“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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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下的棒花鱼 张瑜
张瑜家里也养鳑鲏和虾虎,观察他们产卵。他从不去东南亚潜水看海鱼,“身边已经足够好看了。”当前他更着迷的是荇菜。“你看,长得特别直,特好看,但这杆不够长,有点够不着。”
为了拍另一边的荇菜,他挪到一块石块上拍摄,上面刚好能容纳他的双脚。我提醒小心点,他毫不在意。
十五分钟后,他脸上开心坏了。“像不像宫殿?这种破旧的感觉,特别好玩,刚好还来了一只棒花鱼。”
“哎呀,我今天特别满足。”他嘿嘿笑,吹起了口哨。他以前也总想全力以赴,这几年变得越来越松弛,“不着急,反正一辈子都要干这事的”。
刚上中国农业大学那会,他在学校附近到处追动物。为了拍螳螂捕蝉,也不管树多高就往上爬。河中央的小岛上有鸟,他想都不想就跳水里。第一次用相机拍照,他兴奋得忘了对焦,咔咔一顿狂拍。后来他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地方看更有意思——他只要坐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动物们就不怕他了,突突突全冒出来了,开始自己的生活。
曾经一个酷热夏夜,他在奥森东门的灌木丛等待刺猬。早期他追着刺猬跑,拿水电一照,刺猬就不动了。原以为刺猬不怕人,后来发现自己观察到的是一只“紧张的刺猬“。于是他用白布裹住电筒,电筒搁地上,他在边上坐着,动物们一个个往外冒,一会一只小虫,一会蟾蜍来。终于一只白色刺猬从远处过来,前面是园林的喷水形成的小水洼,他猜它要喝水来了。他蹲那儿,脑壳上站着十几个蚊子,但他能忍受。果然它一点一点过来了,最后低下头慢慢喝水,水面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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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猬在喝水 张瑜
那一刻他进入爱丽丝仙境,仿佛自己也成了个精灵。“哎呀,那一晚上实在是忘不了,太享受了。等了那么久,突然就被大自然宠幸了。”
最好的状态是自己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成为一根芦苇或者一块石头。”“我坐在这,他在这,我们俩天长地久的。”
他到小水塘对面找点继续观察。一路过的中年男子凑前看,帽檐都要顶到他的肩上了,他却如入无人之境。我有点羡慕了。在这个流行讲做自己的年代,也许忘我才是最好的做自己。
四十分钟后,他又拍了几张荇菜图,心满意足。他把相机放进皱巴巴的塑料袋里,再塞进包里。
正午的太阳越来越烈,我建议他拿下口罩。他说眼镜腿坏了好久,懒得修,口罩能帮忙夹住。
“你差点踩死了一只蜘蛛。”他提醒我。
我急忙把右脚抬起,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慢悠悠爬过。接下来一个多小时里,经他提醒,我才没有踩死两只螳螂和一只甲壳虫。
“中午暖和了,它们就会出来晒太阳。晒得很迟钝,不会躲人。”他看出我的焦虑。
我问他为什么总是能看见这么小的动物?他想了想说,可能是心里一直有它们吧。
小时候他比现在还要魔怔,最先爱上的是几只鸭子。1992年4月12日,他在天津老家念六年级,在菜市场看到一群小鸭子,一下被迷住,花一块五买了两只。鸭子没有安全感,一直往外蹦,他就一只手捂着口袋里的鸭子,一手开着二八自行车。跟鸡不一样,小鸭子扁嘴,毛茸茸的,稳重而亲切。他上瘾了,吃饭搬个小凳子,看鸭子理羽、看它头颈部的线条。写作业的时候,鸭子在旁边睡觉。
夏天,他用编织提篮装着鸭子们去河里。80米宽的海河,鸭子在那头的芦苇丛里吃虫子,他在这头游泳,他一喊,鸭子就游过来了。鸭子也亲他。只有他能掰开鸭子的翅羽,被里面的金属蓝光泽捕获。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写生。
很少有人像他痴迷。他只在奥地利动物学家康拉德·劳伦兹的作品里找到共鸣。“康拉德说,我就是一个很懒的人,就喜欢躺在多瑙河边上,时不时暼一眼身边的雁鹅。我觉得我也是。嘿嘿。”他露出热恋人士常见的羞怯笑容。
这种痴迷驱使他做出这辈子最疯狂的事。高考填志愿,在父母要求下他先是填了建筑系,突然后悔,奔赴教育局重填。他莫名遇到一个认识父母的人,对方还真的帮了他,将志愿改成中国农业大学生物学院。至今他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研究生毕业后,他拍过婚庆、会议,干了几个月就不想干了。2008年起,开始在《博物》杂志干绘画插图,为了挣多点钱,他也没放弃摄影。这工作清静,有人撺掇他出来搞事,他实在不爱折腾。他一直住在一个拥有树林和近八十种鸟类的老小区,曾经在阳台全程观察过雀鹰吃光一只斑鸠。
“我真觉得自己太幸运了。”他至少说了三遍。
他当然知道钱是好东西。小时候家里经济比较困难,亲戚们都买公寓了,一家三口挤在胡同里十一平米大的老房子里,一下雨就灌水,还有老鼠。母亲总着急抱怨。他就觉得家里挺好,看见的是台阶长苔藓,蚂蚁爬来爬去。初中时他读《陋室铭》,“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特别喜欢,感觉这就是自己向往的生活。
12岁纯粹的快乐
我们绕回了南门,游客围着湖边的几只灰雁拍照,其中一只脖子伸得老直了,“不高兴了。”张瑜很有把握地说。
离开奥森后我们去附近吃饭。张瑜从路旁牵出一辆老式二八自行车,车横杆是斑驳的粉色,跟他完全不搭。他说车是前几年小区的垃圾堆里捡的,不轻快,但无所谓,安全就行。
我们走进一家商场,他像换了个人,茫然无措,脚步沉重。我们在店里坐下。他不知道如何扫码点餐。
但他总算拿下口罩。络腮胡子很长,黑白交杂。也许是因为有些龅牙,他说话不自觉地用手遮住嘴。
他不喜欢封闭空间,大自然里的他自在得多。为了研究生毕业论文,他去海南做鸟类研究,“跟进了花果山一样”:远看一团雾呜呜漂过来,只有最挺拔的几棵大树还露着,山的轮廓都被雾给淹没了。褐胸噪鹛一尖叫,一下就变诡异。他一点也不害怕,每天在树跟树之间走来走去,非常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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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工作照 张瑜
回北京第二天,他站在立交桥上,惶恐地以为所有车辆要朝他冲过来。
然后是人际交往的疲惫。从小学起他就感受到人类的复杂。一起捣蛋的朋友在老师面前把他出卖了,这件事让他觉得“很没必要,很没意思”。他后来就不跟男孩一起玩了,还是跟动物沟通简单。
他突然问我有没有注意到上午他有些紧绷,直到把相机探入水中那一刻,“舒坦了,我好像已经忘了是跟您出来,我已经忘了这个事了。”他嘿嘿笑。
接触自然他的感知系统会发生变化,“一下子周围就空了”。
这种感受时常攫住他。1997年的5月,全院子的人都觉得他为一只螳螂魔怔了。他从早晨醒来就盯着这只螳螂,上厕所跑着去,中午端着碗在边上吃。
他是在螳螂回头看的一刻被秒杀的,“两个眼注视你,黑点来回转。”他兴奋地模仿起来。进入回忆后,他声音越来越大,在这个格格不入的商场里迸发出汹涌的感情。“哎太精致了!就像大自然的机器。”
小小的螳螂身上他体会到一种雄伟,一种“向上的勇气”。“螳螂的刀一打开,前面有一个大刺,腿节有个槽,大刺正好握在槽里。”他完全忘记遮嘴了,激动地张开双手,往下一折,“就像利剑入鞘。”
“螳螂捕猎,就跟非洲猎豹一样精彩。”他有过很多机会去非洲看动物,但念头还没被勾起来,就被对附近的兴趣给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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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瑜画的螳螂速写 张瑜
附近不包括城市生活。他坦承自己的心从不在北京。上一次进电影院是前年,还是为了女儿。他两年剪一次头发,不跟朋友聚餐,不去商场买衣服。他也有几个朋友,但甚少相聚,他觉得感情不靠这个。他把省下的钱财和能量投入到自然。最贵的交通费是花四十块打车去西山拍螳螂。坐公车太耗能量,他得扛着五升水和器材,走四公里上山。
自然犹如神迹降临。一次他要画一张山体植被结构浓缩图,从山脚到山顶有针叶树、灌丛、草甸,难度很大。他脑子堵着,推着自行车经过一座立交桥,忽然看见下面西北角有一座花园,种着栾树、雪松、槐树,整个结构浑然一体。他知道如何下笔了。
张瑜总跟人说,自然是最好的,自然的包容度大,体内的负能量就会往外冒。
这些年他在西山上螳螂复眼的黑点中,在灌木丛光线的流动里,抚平自己被城市生活激起的毛刺。
去年10月,他被工作搞得焦头烂额,在奥森南门瞎走,一束光线打到湖面的荇菜上,就那一眼,他内心所有的怨气罐子被炸破了。“哎呀,这景有啥意义,没啥意义。”有时候路过一棵臭椿树,突然就觉得那个枝丫太漂亮了。他只在刘奎龄的国画里领悟过同样的美。
还有他童年的伙伴。每当寒冬莅临,近两百只途径的秋沙鸭停在北海的湖上,它们长得有点像鱼鹰。水足够清,能看它们在水里逮鱼。气温再低些,它们在冰水交界处排成两三排一起睡觉,靠里的几只会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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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水中的秋沙鸭在上浮 张瑜
“真的非常过瘾。”有三年的时间,他整个冬天呆在那里,从早晨看到晚上,四肢里流淌着12岁那年纯粹的快乐。
他去过大理,那里光线很剔透,却从没想过离开。北京有四季更迭,有最好看的鸳鸯,有欧亚红松鼠。今年一场大暴雨给他家门口的森林公园带来了北狭口蛙,接下来他都可以在这观察北狭口蛙产卵了。“享受不完,挖掘不尽。”
11月6日,立冬节气。北京气温从10度突降为0度,随之而至的是让人兴奋不已的大雪。
这天张瑜渴望已久了,一下雪他要去颐和园拍松鼠。正要出门,母亲家突然需要修暖气。生活啊,中年人还是要认怂。“这里里外外的事儿,我还艺术创作个屁咧。”他发着牢骚,找出六年前11月拍的雪景松鼠图解馋。当时连下两天雪,他在雪地等了两天,等到了出外寻食的松鼠。
他只得继续等下一场大雪,也许能拍到松鼠吃雪。
◦ 头图来源于张瑜。
出品人杨瑞春 编辑总监赵涵漠 责编金赫 运营刘希晰 张梦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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