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高至霆:温柔的偏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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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至霆
:温柔的偏执
2017年至今,高至霆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已有五年。刚毕业时,他因在《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中饰演了外表硬朗但内心柔软的吴柏松,而被更多人认识、了解。后来,他又相继出演了《悍城》里的硬汉、《侦探语录》里的警察、《我的漂亮朋友》里正义的新闻记者,在最近热播的《超越》里,他饰演的是一名短道速滑运动员。这些角色风格迥异,但高至霆总能将角色与自己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在高至霆身上,依然保留着或近或远的角色痕迹,那些在剧集里短暂的相遇,构成了高至霆身体里最熟悉的部分。
采访中,高至霆回答问题前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想想啊。”有时候,一想,就有了长达几十秒的留白。在这几十秒里,我不说话,他也没有急着打破沉默,周围安静得只有电子设备运转的微弱杂音,但这样的氛围并不尴尬。因为在他即将开始的回答里,我能感受到,那几十秒的停顿里,是他对自己、对每个问题的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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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
"Pain"
“痛苦”——这是高至霆拍《超越》这部戏最大的感受。他饰演的青年陈敬业是一名短道速滑运动员。跟以前扮演的角色相比,这个角色要更特殊一点——运动员们大多数从记事起就开始了无休止的训练,对“冠军”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这一点,高至霆刚开始不太理解。
在进剧组之前的一个月,高至霆每天都要保持6到7个小时的速滑专业训练,得空休息了,还要把王濛、武大靖这样的顶级运动员的比赛录像翻出来看,先是观察,然后模仿。模仿他们比赛时的动作和神态、站上领奖台的感觉。
如果说后者外露的情绪还比较好模仿,那么如何克服身体本能,模仿在极高速度环境下的运动员,对演员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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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在东北长大的高至霆并不会滑冰。曾经有人质疑他说:“你不是东北人吗?”他的回答倒也足够耿直:“东北人一定要会滑冰吗?”回忆起这段对话时,他语调上扬,绘声绘色,仿佛是在竭力还原当时的场景。
因为从没接触过滑冰,在剧组前期的训练中,他的身体确实有些吃不消:练习深蹲,平常觉得短暂的一分钟,会让他的腿颤巍发抖到“受不了”的程度。好在,也许是东北人天生就有滑冰的天赋,高至霆很快就适应了这项让他陌生又辛苦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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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运动员这个身份所要面临的挑战还不止这些。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第一批短道速滑队在东北成立,那时候,距离在荷兰举办的第一届国际速滑比赛已经过去了快100年,在技术和条件相对落后的情况下,想出成绩,就得拼了命地练。在《超越》里,这种拼命的表现就是在东北的早上,开始一场户外晨跑。
黑龙江的平均气温在零下十度到二十度之间,晨跑开始之前往往需要做好心理建设。高至霆的办法就是往队友方向四处打探,眼看拖不了了,一咬牙脱掉羽绒服,换上短袖短裤,在工作人员“3、2、1”的倒数声中跑起来。
皮肤跟冰冷空气的直接接触让高至霆至今印象深刻。他把这种痛感描述得十分具体:皮疼,胸腔也疼,冷空气灌进肺里,嗓子眼也疼。对他来说,这是生理上的“极大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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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这样,这种生理上的痛相比起心理上的折磨,还是次之。
一位职业运动员,所要遭受的痛苦与磨练非常人能想象,电视剧则是把其中的不易集中呈现。如此一来,演员面对的就是不断压缩的矛盾,还有厚重的情感堆积。剧里陈敬业的人生更是将这种情感放大:一个训练多年,将努力作为人生信条的运动员,最终,所有的自尊、自信在天赋面前被碾压、粉碎。这种面对命运的无可奈何,让高至霆感到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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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他在情感上并不接受陈敬业的人物设定。比如,为什么陈敬业为了拿到比赛名额,可以算计自己的兄弟?为什么他将荣誉看得如此的重?他甚至将这些行为归结为人物的“小心眼”、“嫉妒”。很快,他找到了陈敬业身上的合理性,那些所谓的“嫉妒”只不过是“没有办法面对自己的热爱和人生”,这是一个包含着自我怀疑的复杂情绪过程,是一个人“对热爱的渴望”,“和命运抗争的整个过程”。
这种对成功的渴望高至霆也同样有过。只不过,与陈敬业不同的是,高至霆渴望成功,却也放得下“成功”,用高至霆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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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想想”
"I need to think about it."
直到现在,高至霆对自己的人生之路都没有刻意的设计,也没有给自己设定多么伟大的目标,被问到最近最想实现的一个愿望时,他的回答是“吃一顿好的”。走上演员这条路,或者说他的人生走到现在,几乎每一个关键节点都是在这样的“随意安排”中结了果。
很偶然的一次,高至霆的妈妈得知自己朋友的孩子去学了相声,朋友告诉她,孩子得有一技之长,就这样,高至霆被妈妈带到了哈尔滨的一位相声老师跟前,懵里懵懂地就学起了相声——一个跟他略显“正”的外形有些许反差的专业。更反差的是,后来的高至霆从相声转去了舞蹈,原因是相声老师说他站不直,打快板没气势,妈妈听完后试探地说:“要不学舞蹈正正身型吧?”老师接下话,爽快地抛出几个字:“行,学去吧。”
舞蹈学了,不知道是谁又建议说,现在的年龄正适合考北京舞蹈学院舞蹈系。结果一试就学了六年。后来考到中戏,同样也是“试试”,“结果试试就考上了。”也正是在这里,高至霆的人生发生了比较大的改变。
跟高至霆聊天,同回看他的人生经历时的感受很像,两个字,随性。不过,这种随性并不是时刻存在,在那一个多小时的采访里,他的质疑会时不时地冒出来,他希望纠正一些东西,也尝试确认自己的猜测,一个问题,往往需要留出几十秒的思考时间。尽管这些会让采访陷入沉默,甚至产生一些尴尬,但这依然影响不了他。高至霆说自己有时候是个比较轴的人。在他心中,就好像有一条线,没有碰到时,怎么都好,一旦触及,就非得迈过去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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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中戏读到大一结束时,高至霆身上发生了一件颇有些戏剧性的事情。刘天池老师是他在中戏四年的班主任,一次课堂上,刘天池老师发现高至霆上课状态不对,就把高至霆叫到办公室询问,高至霆回答得十分实诚:“我有点学不明白,我觉得我做不到。”
把自己对专业的疑惑完全暴露出来,需要勇气。但对高至霆来说,这好像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对表演的疑惑同样也来自于此。在进入中戏之前的六年时间里,高至霆都在跟舞蹈打交道,这是一种有着具体衡量标准的专业:腰该弯到哪里?腿该抬多少度?老师都会给出明确指令。但表演不是。在刘天池老师的课堂上,有同学呐喊,有同学哭泣,谁对谁错?没有标准。高至霆把老师的不表态当作一种认可,他心想,原来激烈的情绪反应才是对的。
这样的结论让他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他的性格慢热,情绪起伏就跟他的成长路线一样平缓,几乎没什么大的转折。要如何达到老师的标准?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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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天池老师开始换另一种方式给他上课,节奏更慢,更循序渐进。刚开始,高至霆对老师的讲课没有反馈,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只留下闷闷的声音。
老师问他“抗拒什么?”高至霆说“我不知道”。“你觉得我说的有问题吗?”“没问题”“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反馈呢?”他只是淡淡回复:“我得想想。”
想想,是高至霆对很多事情的反应。采访的时候他经常“想想”,学表演的时候更是。“想想”对他而言是一个必要的过程,想明白了,该怎么做,自然就通了。第二天,当高至霆再返回表演的时候,老师才发现,原来他听进去了。
刘天池曾经告诉过高至霆:“你身上有很可贵的东西。”“我希望跟你一起把身上另一个你挖掘出来。”大学四年后,高至霆给出了对老师的反馈——“影响了我的人生”的“最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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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
"Mark"
也许是东北人自带的幽默基因,在采访时,高至霆总会冷不丁冒出一句玩笑。我问他作为演员的优势,他迟疑了一会,抛出一个疑问句:“长得黑?”稍顷,继续认真解释:“有特点嘛,所有人没记住我的名字,就记住我长得黑了。”当我还在思量这句话是认真的还是玩笑话时,他立马化解了我的尴尬:“开玩笑的啊。”这种漫不经心,反倒让他更加立体了起来。
高至霆自认并不是典型的东北人个性。十二岁就离开东北到北京念书,连高至霆自己也说,他跟东北人不太相似。他的性格中,更多的是一种跟我们印象中的东北人背道而驰的温吞——讲话时不紧不慢,情绪上也没有什么波动。这样的特质,也是他跟很多角色重合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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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可以说是让高至霆走进更多观众视野的一部戏。拍这部戏的时候,他刚刚毕业,经过了好几轮面试,也尝试了剧里其他角色,最后才定下他来演吴柏松——一个有着硬朗外形,但内心温柔的人。温柔,是高至霆找到的他和吴柏松的共同点。面试多轮,导演最终定下高至霆来演这个角色,想必不无这方面的原因。
从那之后,无论是《悍城》,还是《侦探语录》,再到如今的《超越》,虽然每部戏的角色都风格迥异,但高至霆总能在其中找到共性。有时候,他在剧组里一股脑地扎进角色里去,回到生活中还常常重现角色的思维举止,演得久了,他才慢慢发现,很多时候不是在演角色,而是角色塑造了自己。
高至霆回忆起第一次表演成功的感受。那是大学里的一次汇报表演,表演结束后,他第一次听到了台下观众的掌声,那一刻他体会到,原来当演员是一件挺幸福的事。就这样,他带着兴趣走到了今天。
如今,高至霆把演员行业比作服务业,这样的类比有些独特,但足以说明高至霆的坦诚。他认为演员的意义就在于给大众带去一些感受,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影子,得到一些反思。而这种跟表演之间的相互反馈从大学到现在,一直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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