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赋九章》:戴燕解读一段神人爱情背后,曹操家的那些事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张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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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神赋图》局部。
这几年的“春晚”,总有一款别出心裁的古典舞蹈引来一片叫好。比如,牛年春晚的《唐宫夜宴》,虎年春晚的以北宋名画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为灵感的舞蹈《只此青绿》。
大年初五了,我们推荐一本文、画、舞一体相关的新书《洛神赋九章》。此书从文学、历史、绘画等视角解读《洛神赋图》以及曹植写作《洛神赋》的真实寓意,让读者以更近的距离了解曹植的《洛神赋》以及顾恺之的《洛神赋图》。
《洛神赋》走过历史长河,当年,梅兰芳还以《洛神赋》为灵感,排演过一出《洛神》大戏,轰动一时。据说一出《甄嬛传》,其中惊鸿舞的出处就是《洛神赋》里的“翩若惊鸿”。另一部热播电视剧《延禧攻略》中,有一幕是富察皇后精心为乾隆挑选寿礼,其中备选有南宋宫廷画家刘松年的《四景山水图》等书画精品,但最终富察皇后还是选择了《洛神赋图》。
唐宋时代是中国艺术的繁花盛景,这本复旦大学戴燕教授所著的《洛神赋九章》,则将我们带到了“建安七子”的东汉末年和三国时期的曹植的时代,令人心驰神往。
戴燕教授说,当《洛神赋》从一个来源复杂但是超越了现实的文学作品,被解读成一个与曹植、甄后有关的历史故事,赋中的君王被指认为曹植,而洛灵也被当成甄后,在漫长的传说和辞赋写作中构建出来的人物,被贴上了历史标签,与真实的历史人物画等号,文学就变成了历史。《洛神赋》正是以辞赋、书法、绘画等形式广泛传播的过程中,这样地被解读成了历史,然后成了三国史叙述的一部分。
“后来的人,从汪道昆到梅兰芳,在根据《洛神赋》编排《洛水悲》《洛神》等戏时,都是把《洛神赋》写到的人神相遇的情节,视为曹植本人的一段经历。”戴燕说。
东晋南北朝隋唐时期,正是《洛神赋图》流行的时代,《洛神赋》首先成了曹植的“自传”,那么赋中的丽人、洛灵又是影射谁呢?这才有了甄后的出场。但问题是,为什么偏偏选了甄后?
甄后在历史上确有其人。据《三国志》里的《甄皇后传》说,她父亲甄逸为上蔡令,死于她3岁时。她在建安初期时同袁绍的儿子袁熙结婚,后被曹操俘虏,许配给曹丕,生下一子一女。曹丕称帝后,宫中有了新欢,将甄后独自留在邺。甄后不满,常有怨言,让曹丕很恼火,在黄初二年令她自杀,随之不顾大臣的反对,立郭氏为皇后。这是《三国志》所记载的甄后悲剧的一生。
而曹丕与甄后之间,又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但甄后是魏明帝的生母,魏明帝成年登基后,就以各种形式怀念、纪念自己不幸的母亲,于是甄后的形象,在民间一点点由凡人,不幸的后宫女人,变成神女、洛神。
《洛神赋》的故事,实际上是关于一段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爱情中的男女主人公,被认为是曹植与甄后。不过戴燕指出,即便如此,在现有的魏晋南北朝文献中,仍然看不到甄后与曹植有过什么交集。根据历史记载,很难解释为什么后人要将洛神指认为甄后。
曹操有几个著名的儿子,其中一个是曹植,一个是魏文帝曹丕,兄弟俩曾是政治上的竞争对手。曹植年少时,一度被曹操视为“儿中最可定大事者”,但是错失良机,才高八斗,七步成诗的曹植,在政治上远没有哥哥曹丕成熟,于是曹丕于建安二十二年获立太子,最终成为接班人。从此以后,曹植日益被排除在政治权力中心之外,从魏文帝到魏明帝时代,一直都远离洛阳,颠沛流离,空有抱负和热情,成了曹魏实际政治中的局外人。
“在与曹丕的关系中,才名更高的曹植是失败者,而曹丕的甄后又何尝不是呢?尽管历史从来记载的都是胜利者的历史,但是看历史的人,却往往对失败者抱有巨大的同情。”戴燕教授说,“随着汉末魏初的那一段历史渐行渐远,曹丕、曹植、甄后等历史人物的形象都发生了变化,人物关系也发生了改变。曹植与甄后,一个皇弟,一个皇后,这两个在与魏文帝曹丕的关系中命运相似的人,就这样被牵连在一起,由后来的‘好事者’想象他们曾经相濡以沫,制造出他们两人的爱情和悲情。而这种想象与制造,就变成了解读《洛神赋》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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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故
《洛神赋》 曹植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辞曰:
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轘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尔有觌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御者对曰:“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则君王之所见也,无乃是乎?其状若何?臣愿闻之。”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
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
尔乃众灵杂沓,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
于是越北沚。过南冈,纡素领,回清阳,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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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神赋九章》书摘
以适应时代潮流的新的形式、方法演出《洛神》,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自1923年初演直到1961年梅兰芳去世,在三十多年的演出过程中,《洛神》的创作者们又总是在强调这部戏是如何根植于传统、如何忠实复原了传统的文学和艺术。他们说《洛神》是根据曹植的《洛神赋》编排,剧情完全来自《洛神赋》,甚至于赋的文字之美,包括其中冷僻拗涩的用字,都被原封不动地呈现在舞台。同时,这部戏的服装道具也都有出处,都是依据古人所画《洛神赋图》制造,每一件都有古意。梅兰芳早年曾对记者说,他是在有一次看到《洛神赋图》时,被这幅画的“笔势高雅,精彩飞动”打动,才有志于演出洛神的。到他们着手编剧的时候,围绕着洛神这个形象,又查阅了很多历史资料,例如《三国志》《文选》等,并且了解到对于曹植的《洛神赋》,历来有不同解释,有人说它是表达了对甄后的思念,也有人说它是在向魏文帝表示衷心,而经过慎重考虑,他们认为如果在《洛神》戏中,采用前一个说法即“感甄”说,“未免污渎古人”,可是要采用后一个说法即“忠君”说,从编剧的角度,又“泛滥无从着手”,于是,他们便确定了“以历史为经,以神话为纬”的原则。
所谓“以历史为经”,在这里指的是,仍然将《洛神》戏的时代放在汉末三国,而洛神这个角色,也是以当时的一个真实人物甄后作原型。但这不免有“污渎古人”的嫌疑,那么为了补救,便要让整部戏的风格看起来像是神话,这就是“以神话为纬”的意思。《洛神》的编剧齐如山从前也说过,他本来就是要写一个“言情”戏的,只因为取材于曹植《洛神赋》,这个戏便有一种半虚半实的性质,所以他在梅兰芳排戏的时候,就经常提醒他演到洛神与曹植梦中相晤,一定不能做得过火,近于人而不似仙,但也不能太淡雅,让观众摸不着头脑,而在他看来,梅兰芳的演技之妙,就妙在这一点分寸拿捏得特别好。梅兰芳自己到了晚年,作为经验之谈,也谈到过他在演出《洛神》时,为了要用身段和表情去体现《洛神赋》中的“申礼防以自持”这么一句话,也是想尽了方法,因为这句话证明了洛神与曹植的相爱,可他们的感情却是纯洁高尚的。
梅兰芳《洛神》戏的成功,因此,一方面是由于它通俗化的剧情、现代化的舞台设计及表演方式,为社会大众乃至外国观众所喜爱,但另一方面,也在于它奠基于历史与古典文学,受到有一定传统文化修养的小众精英肯定,兼有创新和保存传统之长,是新潮和旧典的巧妙结合。用后来做过梅兰芳秘书的许姬传的一个比喻,就是当观众欣赏《洛神》戏时,他们“仿佛是在读一篇抒情的赋,又像在看一幅立体而又有声音的名画”。
而随着《洛神》戏的红遍大江南北,曹植的《洛神赋》也再次进入现代读者的视野。
看过梅兰芳戏的观众,在当年,就有像“同光派”的老诗人樊增祥,模仿曹植的《洛神赋并序》,发表了一篇《演洛神赋并序》,又有像大名鼎鼎的实业家张謇,也发表了《后洛神赋》及《附考》。值得一提的是,在几年前,早就有北京大学的黄侃写下《洛神赋辨》及《洛神赋跋》,批评某些“好事者”为了增加谈资以“助游谈”,专门编造出曹丕、曹植与甄后恋爱的事来,并由此将《洛神赋》的写作当成是曹植“感甄”,在他看来,这是对古人极不尊重,曹植“进不为思文帝,退亦不因甄后发”,只不过是借此“托恨遣怀”。但是,像黄侃这种学术性的文章,即便也是刊登在现代报刊,影响却极为有限,完全不可能与此后梅兰芳戏的号召力相匹敌。在被作为“言情”戏来演的《洛神》铺天盖地的影响之下,戏中洛神与曹植的感情,尽管已经被梅兰芳演绎得极为含蓄,可是,由于戏毕竟是根据曹植的《洛神赋》改编,很容易也就被当成是对《洛神赋》的一种现代诠释,普通观众在看过《洛神》戏后,再来读《洛神赋》,总是难以摆脱从《洛神》戏中得到的先入为主印象,仍然视《洛神赋》为“感甄”的作品。
无可奈何的学者们自然不肯随波逐流,更不愿意放弃学术话语权,而任凭《洛神赋》这一文学经典,只因为梅兰芳《洛神》戏的风靡一时,就变成社会上的八卦谈资。因此,随着《洛神》戏的声势一再高涨,也就不断地有人发表学术文章,就《洛神赋》进行讨论,论述的重点往往也就在分析它的寓意,究竟是“感甄”还是“思君”?
20世纪关于《洛神赋》的这一段学术史,实在是与现代戏剧艺术的发展并行交错的历史。如果没有《洛神赋》,当然不会有《洛神》戏,可是,如果没有梅兰芳精彩表演的《洛神》戏,吸引无数观众,也很难想象在现代学界,还会有那么多人去热心探讨三世纪曹植的这篇赋,为它发表那么多文章,可以说层出不穷。在学术界的各种论著中,最值得注意的,应该是1933年沈达材出版的《曹植与洛神赋研究》,这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它的结论,与黄侃十几年前的文章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它是非常有意识地遵循了胡适倡导的“怀疑的精神”,用“疑古”的现代历史学方法,第一个对《洛神赋》之被解读为“感甄”的层积堆累的过程,做了耐心的梳理,指出曹植是在建安时代作家纷纷以“神女”为题材创作诗赋的风气下,写出《洛神赋》的,它既非“感甄”,也非“思君”,只是以“洛神”为题所作平平常常的一个文学练习。
在沈达材这本书出版前后,从20世纪30年代到20世纪40年代,还有像舒远隆、黄秩同、詹锳、许世瑛、杨颿、逯钦立、缪钺等人都发表有相关论文,而这些论文,基本上都是在针对“感甄”说,从各种角度证明曹植不可能与甄后恋爱的,至于寄心魏文帝亦即“思君”说,在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看来,也并不成立,因为《洛神赋》中的“君王”是作者自称,不可能指曹丕,说洛神寄心君王,怎么也转不到曹丕身上。
关于《洛神赋》的寓意,究竟是“感甄”还是“思君”,这一争论,如果再要往前追溯,从明清以来大概就不曾停止,由于事关曹丕、曹植和甄后这一段汉末三国历史的文献保留下来的不多,要突破既有的结论相当困难, 20世纪的这一轮新的学术界争辩,因此,不管是在结论还是在史料发掘、论述角度的开辟方面,都不见得有多少创意,大体还是沿袭着明清时代的论述,唯一不同的,就是参与讨论的这一批学人,几乎都出生于20世纪。这一代学人,他们耳闻目睹梅兰芳演出《洛神》的盛况,对这部新戏的感染力和传播力有切身体会,作为学者,他们也更清楚地意识到,必须要用学术的方式去同梅兰芳竞争,才能抵消《洛神》戏被当作《洛神赋》的现代解释而在社会上产生的影响。20世纪的这一代学人,是在梅兰芳的《洛神》风行一世并且被奉为戏剧经典的时代压力下,开始进入曹植《洛神赋》的研究的,他们不避重复接二连三地发表长短不一的论文,与其说是要贡献自己新的研究成果,不如说是在一种文化焦虑中表态,以凸显自己的学术立场和学者身份。
经过了抗战,抗战期间拒绝演出、蓄须明志的梅兰芳重返舞台,而他一旦重新登台,仍然是大受追捧。1948年,有媒体报道《洛神》戏将要被拍成中国第一部彩色电影,虽然事未能成,但是到了1955年,它还是被选为梅兰芳代表作之一,出现在银幕上,直到今天,依然能为观众欣赏。而凡是看过《洛神》的人,也无不被梅兰芳的表演感动,深深地被带入洛神与曹植恋爱的情境中,不知不觉便将洛神与甄后合二为一。在吴祖光执导的这部《洛神》电影开头,有一段文字介绍,说:
故事发生在中国魏的黄初三年,文帝曹丕把俘虏来的甄姓女子立为皇后。甄后对皇帝没有感情,却和皇帝的弟弟曹子建暗中相爱。甄后和曹子建相爱的事被皇帝发觉后,立将甄后处死,并将曹子建贬往远方。过了几年,皇帝对这件事有些追悔,便召曹子建入京,把甄后遗物“玉缕金带枕”赐给了他。曹子建辞别皇帝转回他的封地,路过洛川,夜宿馆驿,梦见洛川女神来约他明日在川上相会。第二天一早,曹子建来到洛川岸边,会见了女神。原来甄后死后成神,今日与曹子建相会,悲喜交集。在洛水上女神翩翩歌舞和曹子建恋恋不舍,但是仙凡路殊,一别之后再也不能重见了。
这一段文字说明,将戏和真实历史混融,让熟悉《洛神》戏的观众,在看《洛神赋》时,一再落入“感甄”说的窠臼,不管学者们如何论辩、如何纠正,对于广大观众来说,那终归是隔靴搔痒,学术界的成果终究是在学者的小圈子里发挥影响。
因为梅兰芳演出《洛神》,使现代人对曹植的《洛神赋》也有了连带的关注,可又恰恰是因为《洛神》,导致人们对《洛神赋》的现代解读被引向“歧途”。现代艺术与古典文学,相生相克,是这样相互激发而又相互对抗的关系。应该说在20世纪,正是由于《洛神》戏,才让《洛神赋》也变成了现代艺术的一部分,《洛神》戏对它的利用越多,它的现代知名度就越高,现代价值也越高,由此,它在古典文学中的地位也越高,越有研究价值,刺激着学术界对它进行新的解读和分析,以方便现代人的进一步运用。这是《洛神赋》在20世纪以至于今天的真实状况。
但问题是,过去的古典文学研究界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很多专业学者往往视古典作品为一种凝固的文本、一个死去的文献,仿佛是脱离了时空的被压成一张薄薄纸片的存在,只是等待着后来人去解字说文。然而,历史上绝大多数的文学,实际都是在不断地被阅读被利用的过程中流传下来,变成经典的,而在流传的过程中,正确的理解和错误的诠释,也从来都是两两并存,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文学的存在与不朽,不是因为它有纯净的品质,才获得生机,才被珍视,反而由于文学是众声喧哗的,繁复而丰满、嘈杂而蓬勃、混沌而有生命的力量。
所谓繁复、嘈杂、混沌,又或者是说众声喧哗,在这里指的是:
第一,文学都不是在真空的环境,而是在矛盾、冲突中产生的,它的外部世界就极其复杂,从不单纯,不是只有一种颜色、声音,是影像叠加、声音嘈杂、状态混沌的。
第二,文学本身也包含着许多矛盾冲突、横七竖八的信息,在文学内部,有时候是有清晰的逻辑、明白的宗旨,但也有时候毫无章程、指向不明,有时候还是指桑骂槐、缘木求鱼,总体上也是复杂、纷乱、混沌的。
第三,文学并不总是能“他乡遇故知”,相反,经常是有“无心插柳”或者“对牛弹琴”,是在一种未能预见的情形下,被接受、被继承,即所谓移花接木、郢书燕说,由此,文学也转入了一个新系统、新世界,在新系统和新世界得到重生,并且从此融入文学的历史长河。这样的文学,绝不是白纸黑字而只要通过一个字一个字的训诂就能讲清楚它意思的文本,文学在根本上是错综的、杂交的、混沌的。
《洛神赋》便是这样的一个文学,对它的研究,因此要改变过去的方式,将它放到“众声喧哗”也就是繁复、嘈杂、错综、混沌的文学观念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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