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17日，天津，年轻人在商场表白墙前拍照。/视觉中国
让人感到有些悲哀的是，一个Ayawawa倒下了，还会有下一个站出来。
很难想象，在中国，爱的教育是如此匮乏。我们从小被教育要诚实、正直、善良，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却唯独没有人教过我们应该如何爱人，又该如何接受和回应他人的爱意。
有多少人，都是在父母和老师的合力围剿之下，体验到青春期爱情的火苗被无情浇灭的滋味，却在临近而立之年，突然面临被催婚的烦恼。当婚恋的压力和焦虑袭来，病急乱投医的人们只得向情感博主和专家们取经，而Ayawawa无疑是他们之中最成功的那一个。
2015年左右，Ayawawa趁着微博红利时代的东风，凭借清晰的理论构架和系统的操作思路在一众情感博主中脱颖而出，吸引了大量簇拥者，一时风光无两。
她的代表作《完美关系的秘密》成了当时女孩们人手一本的秘密流通物。书中的黑话——MV（Mate Value，伴侣价值）、PU （Paternity Uncertainty ，亲子不确定性）、石头、剪子、布，也成为“娃粉”之间交流情感问题的专属名词。
《完美关系的秘密》
随后几年，饱受争议的Ayawawa经历了论战、讨伐，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越来越红的趋势。直到2018年，Ayawawa因发表不当言论被封禁，时至今日，其微博仍显示为一片空白。
2018年，Ayawawa被封。
6年过去了，当初那些不懂恋爱的懵懂小女生有的早已结婚生子。在经历了恋爱和婚姻的洗礼后，她们有的依旧笃信Ayawawa，有的却从“娃学”中跳脱出来，用批判的眼光审视那个曾经的自己。
女孩们的“葵花宝典”
冉冉始终记得，自己第一次接触Ayawawa理论时的感受：“醍醐灌顶，一切都对上了。”
冉冉是典型的富家女，学习成绩好，从小要强，班里的男生都觉得她是学霸，但太高冷、不好接近。2015年，还在上大四的冉冉收到了闺蜜送的一份礼物——Ayawawa所著的《完美关系的秘密》。翻了几页之后，冉冉觉得讲得太扯了，就没再继续往下看。
后来，经历过几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之后，心情郁闷的冉冉翻开了这本书，一下子被书中的理论所吸引。
一本书真的可以告诉你爱情是什么吗？/《粉红女郎》
“Ayawawa的理论以MV、PU和‘剪石布’为主。简单来说，MV就是你在婚恋市场的价值，PU可以理解为给男人的安全感和可靠程度。”冉冉解释道，“剪子指情人式的人，择偶策略是窃偶；石头指专一的普通人；而布指多偶的高级供养者，经济实力雄厚，但不会提供情绪价值。”
根据Ayawawa的理论，“布女”和“剪男”是官配，但往往感情不顺。冉冉自评为“布女”，每次恋爱时总会爱上长相帅气、擅长花言巧语的“剪男”，而且会不自觉地为对方花钱，符合Ayawawa“女布男剪”的相处模式。
在Ayawawa的理论体系里，女性应该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的“剪性”，具体来说就是减肥、提升美貌程度和为对方提供情绪价值。对此深信不疑的冉冉决定从最容易做到的减肥和提升美貌程度着手，痛下决心开始减肥，甚至还去做了微整。
后来，在接触新认识的异性时，冉冉会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布性”，不再主动送男生贵重的礼物，同时更多展露出自己温柔、小女人的那一面。每次约会前，冉冉都会花至少一个小时精心梳妆打扮，将头发卷成大波浪，根据Ayawawa的指导穿浅色、显得邻家的衣服。
几乎在同一时间，身处失恋痛苦中的刘薇薇也接触到了Ayawawa。因为男友的父母反对，当时的男友和刘薇薇提了分手，这让她一度痛苦不堪。此时，刘薇薇的一位嫁入豪门的闺蜜向她推荐了Ayawawa。
Ayawawa在书中写到，分手之后即便再难受都要彻底断联。刘薇薇决定听从Ayawawa的指导，于是和男友彻底切断了联系，安心去云南出差。没想到从云南出差回来的第二天，刘薇薇在逛商场的时候，竟然遇到了男友。
恋爱的人往往会不由自主地迷信一些玄学。/《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
原来，男友在和她分手之后依旧对她念念不忘，那天恰逢男友过生日，他想到刘薇薇最喜欢逛的商场转转，看能不能偶遇她，没想到两人真的在刘薇薇经常去的一家奶茶店偶遇了。相信缘分的两人惊喜不已，于是重归于好。
自从这件事之后，刘薇薇对Ayawawa越发笃信。她开始认真阅读Ayawawa的著作，还将书中经典的话用马克笔标出。“高MV低PU得长择（长期择偶），所以提升MV和降低PU是作为一个女人一辈子都要努力的方向。”刘薇薇说。
“我只在乎我能得到什么”
资深“娃粉”丝丝不仅购买了Ayawawa全套书籍，还花了1000多元买了Ayawawa在“知识星球”推出的一年期新书连载大星球会员，但她觉得这钱花得值。
在接触Ayawawa的理论前，丝丝在恋爱中喜欢作闹。看过Ayawawa的理论后，丝丝才意识到“爆PU”对关系的伤害和严重性，于是立志跟随Ayawawa做一个“嘴软心硬”的女孩儿。“很多人作都是因为对恋爱期待过高，对方达不到自己的期望。但我就不会逞一时之快，我只在乎我能得到什么。”她说。
“Ayawawa给我梳理出一个清晰的恋爱框架，让我可以迅速判断自己在关系中所处的位置，并根据对方的属性调整自己。”丝丝说，“你既然已经确定对方的属性了，就完全可以按照他喜欢的方面走。因为他是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始终清醒的人是你，你才是那个能够把控节奏的人。”
丝丝的现男友是学音乐出身的，喜欢健身，长相帅气，还留过长发，喜欢喷香水，谈过不少前女友。这在丝丝看来，都是核心“剪”的表现。在恋爱初期，丝丝发现男友还和其他女生聊天暧昧，她采取Ayawawa所说的“后撤”策略，向男友表明自己的底线，然后坚决提了分手。
2020年6月4日，上海，通过趣味搞怪场景展示和创意互动游戏来对抗生活压力的“不可思议减压馆”中的自行车爱情接力。/ 视觉中国
因为之前一直是丝丝在主动追求男友，男友听到这番话，当场就懵了。一周后，后悔不已的男友找到丝丝求复合，并保证自己绝不会再犯。丝丝大度地让这件事翻了篇，因为在Ayawawa的理论中，频繁翻旧账也是“爆PU”的行为。
丝丝自评为“石头”，官配是“布男”，但她仍旧选择了核心为“剪”的现男友。所以她时刻不敢放松提升自己的“剪”性，努力健身维持自己的身材并保持情绪稳定。让丝丝欣慰的是，男友积极推进关系，还带丝丝见了他自己的家长，两人打算今年完婚。
丝丝发现，现在男友正在“石化”，即越来越像“石头男”。他不再健身，肚子上也有了小肚腩，更不像之前那样注重穿衣打扮，这让她放心了不少。
“娃学”过时了吗？
爱情的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Ayawawa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将复杂的爱情简化成了可供量化、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公式。而“娃粉”们在享受了这些公式带来的捷径的同时，也承受着被这些公式和算法反复衡量所带来的压力和焦虑。
已经和男友结婚生子，一心想相夫教子的刘薇薇仍会时常为自己的身材感到焦虑。“等孩子大一点以后，我一定会抽时间去健身房锻炼。”她说。
在Ayawawa的微博尚未被封禁之时，丝丝参与过其组织的爆照打分活动。网友们评价她为6分，即为“小漂亮的美女”。但丝丝仍对自己的容貌不太满意。“有时候觉得自己好看，有时候觉得自己难看。”她这样评价自己。
Ayawawa发明的微博外貌打分。
为了增强自己的“剪”性，丝丝打算去割双眼皮、做微整，却被男友拦住了。“这说明他的‘剪性’在变弱，‘剪男’从来不在乎自己女友是否去整容，带出去有面子就好。”丝丝说。
只有冉冉从“娃学”中醒悟过来，她觉得，自己并非因为Ayawawa所说的“剪性”提升而更受欢迎，而是因为变好看、情绪稳定就是在择偶中非常加分的两个特质。只不过，它们被Ayawawa用一套进化心理学包装了一番，摇身一变成了“娃学”。
在变“剪”之后，冉冉在择偶方面确实拥有了更大的选择权。但她依旧会被情商高、风趣幽默、会穿衣打扮的所谓带着“剪”性的男生所吸引。这在“娃粉”们看来是大忌，但冉冉却觉得男生带点“剪”性，哄自己高兴没有什么不好。“凭什么一定是女性牺牲自己，为了上嫁哄男人高兴？”冉冉说。
如今，冉冉依旧会保持健身习惯，也会去做医美项目。但她现在觉得，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因为只有更好的自己，才能配得上更好的另一半。有不少人觉得，Ayawawa是在教女性如何媚男，但冉冉觉得，Ayawawa只是在用异常冷血而清醒的视角教人们处理亲密关系。
Ayawawa从不会探讨爱情，她只探讨关系，就像她自己所声称的那样：“我是个很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人。”正如她的一本书的书名所起的那样——别拿男人不当动物——也许在Ayawawa眼中，自己的理论和话术，不过是为了驾驭男人的套路。
在评价与咪蒙的那场论战时，Ayawawa曾这样表示：“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族群，咪蒙是母爱算法，会让你感到爽；而我是父爱算法，会告诉你怎么去做。”
2021年9月11日，四川成都，脱单便利店。/IC
尽管不再笃信“娃学”，但冉冉仍认为，Ayawawa是个懂得审时度势、依据时代规律来最大限度攫取情感生意财富的聪明人。正如Ayawawa面对别人说她是男权社会的帮凶时所评论的那样：“他们要的是女权社会，鼓励女性赚更多钱，男性保持美貌。他们声音很大，但人数不一定多。我觉得这种情况在50年以内不会发生。”
但她显然低估了中国男女平等发展的进程。无论是冉冉、丝丝还是刘薇薇，都明显发现Ayawawa的理论没有6年前那么盛行了。即便是如丝丝这般的铁杆“娃粉”，也不敢贸然向周围朋友宣称自己是“娃粉”。
但让人感到有些悲哀的是，一个Ayawawa倒下了，还会有下一个站出来。自从Ayawawa被微博禁言之后，该领域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娃系”情感博主你方唱罢我登场，以婚姻规划师的身份继续向女性贩卖焦虑。他们的运营模式和Ayawawa如出一辙，在做情感个案分析的同时售卖美食训练营、减脂瘦身等课程，大都价格不菲。
也许，正如女性心理学家吉列根所说：“对于女性来说，最悲惨的不是在这个社会中受到什么样的歧视和不平等，而是女性在心中下意识地承认这一切，产生对于男性的依赖并且给予他们决定权，将自己合理地处于一种低等的地位，缺少对于自身的信心和勇气。”
作者 | 周叠瑶
排版 | 玉子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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