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先知”弗洛姆一生中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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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姆是20世纪极为著名的精神分析学家,社会心理学家, 社会哲学家。他之所以广为人知应该是因为那本畅销书:“爱的艺术”。很多人可能都听说过这本书,但是却不见得听说过弗洛姆。这本书到底有多畅销?自从1956年它出版以来,它在全球范围内被翻译到50种语言,卖出2500万本以上!准确地说,这是一本在西方50、60年代开始畅销的书,当它在中国翻译出版,已经是80年代了。
为什么“爱的艺术”如此畅销?因为它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风范的来临!哈佛大学的教授劳伦斯写了一本弗洛姆的传记,称其为“爱的先知”。本文就是要谈谈这位“先知”,从他的私生活入手。
我想,尽管许多人有听过“爱的艺术”这本书,但是真正读过,并且读懂的人恐怕不是多数,我在某个网络平台上曾经推荐过这本书,很多人读了之后对我说反馈说很不好懂。
在讲这位先知之前,我先简要谈谈这本书。
01
“爱的艺术“为什么那么难懂
弗洛姆在这本书开篇就这样写道:
“这本书必定会使所有期望从这本书得到掌握爱的艺术秘诀的读者大失所望。”
天,这居然是一本畅销书的开头?弗洛姆居然敢不讨好他的读者?预期读者会大失所望还要这样写?他不要流量吗?他没有野心吗?
那些向我反馈这本书难读的读者对我说,这本书太像一本哲学书,里面充满抽象的思想和爱的理论分析,但是却没有教人具体怎么做,既没教人如何撩人,也没教人如何沟通!
这到底怎么回事?
现在,我试图用简略的描述来说明一下这本书革命的意义:
这本书的英文原名叫“art of loving”。注意,是loving,这是一个动词进行时态,而不是名词love。这个区别有什么深意呢?弗洛姆将爱是看作一个个体高度活跃,主动积极创造的状态,是一种积极主动的活动,而非被动的如“陷入情网”那样一种浪漫爱情状态。因为是一种活动,它是一种可以被教,去学习的技能!因此这本书叫做《爱的艺术》。
这是一种特殊的技能,它离不开人的自发性:比如我们在一种发自内心的热情洋溢的状态的时候----弗洛姆在描述这种状态时,用了一个大词:叫“存在”的状态,区别于另外一种他认为是比较死的状态:“占有”。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当我们担心自己不能拥有我们喜欢的对象时,那种忧心忡忡的,千回百绕的重复思绪,是不是比较“死”?
这种技能当然也离不开自我训练,弗洛姆在这本书的后半部实践章提出的训练方案是:
1、纪律;2、专注;3、耐心;4、兴趣。
天,这简直像是在谈一种工作和学习,而不像我们平时理解的爱,是吗?
对的,这正是弗洛姆的意思,他说:“我们只有通过发展我们整个的人格,我们才能体验到这种真爱,这是罕见的成就。”
弗洛姆怎么谈这种爱的具体内容特质呢?
他也说了四个:1、关怀;2、尊重;3、责任;4、知识。
前面这三个应该很容易理解,这第四个知识是什么意思呢?
它的简单含义其实就是指我们对伴侣的理解,深切地懂!但是这里还有一层更复杂的意思:我们懂自己的伴侣是一个终生不停的过程,在这样一个过程中,同时必然进行的是对自己的不断的懂,而这种懂,最终实现了我们获得关于普遍人性的知识!这是一种令人惊骇的观点:爱情居然成了教习理解人类人性的学校!环顾我们的知识付费市场,你曾经见过这种以“通过学习爱情为了理解普遍人性”这样立意的课程吗?
所以,“爱的艺术”在60年代的欧美一鸣惊人!那刚好是一个美国战后高度富裕昌盛的时代;反战、民权、女权风起云涌的时代;美国年轻人喊出了“要做爱不要战争”的口号。
但对于今日中国年轻人来说,半个世纪前弗洛姆老爷爷对爱的艺术的看法,听起来像是一个老调的说教吗?注意啊,弗洛姆老爷爷从来没有逼婚,他也没有鼓励凑合婚姻,他甚至会预测到许多的反对意见:他在这本书中还有另外一个观点,叫“异化”。
这指的是:之所以,今天许多人听不进这种看法,觉得这种看法怪异,是因为我们所处的社会的生活方式已经把我们洗脑了---也即异化了。我们时代的生活方式,一方面是以内卷的令人无限疲倦的竞争组成的,我们愿意付出专注精力的只有能挣钱的工作;身心俱疲之后,我们只想躺平,而后用无数的被动消费娱乐来补偿……在这样的生活中,我们当然没有留出什么位置给弗洛姆所谈到的爱情。
那么,这样可以吗?弗洛姆老爷爷认为这不可以,因为,他认为:
要想克服人性孤单的基本存在状况,唯一成熟的回应就是:他说的那种爱情!
好了,“爱的艺术”这本书就暂时说到这。
写这篇文章的关键不在于阐释理论,而在于我们想做一件事,那就是,我们要来八卦一下弗洛姆,看一看这位号称爱的先知,他自己的爱情婚姻生活是怎样的,从中,我们或者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这位“先知”到底预告了什么。
02
年轻时的弗洛姆是妈宝男吗
探究弗洛姆的情感生活,如果许多国人知道后我猜想第一感觉可能会感到吃惊!我见过一位女生,一个心理咨询师,她在情感生活中陷入困顿,弗洛姆的这本书曾给她很多鼓舞,但是当她刚开始了解弗洛姆的生平后,却颇为失望。我当时对她说,你对爱的艺术想得简单了。
弗洛姆一生的情史或者在许多中国人看来根本不像是一个完美的爱人,他一辈子结过三次婚,有多段长短不一的恋情。尤为突出的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和另一段长恋情,竟是姐弟恋一般的模式,而且两位女性分别大他约11岁和15岁。这是怎么回事?是弗洛姆有恋母情结吗?
所谓的恋母情结是个蛮过时的专业术语,换成通俗的说法,就是指一个男性在亲密关系总是寻找大他许多的如母亲一样可以依赖的大龄女性。
让我们先来探究一下弗洛姆的母亲,还有父亲,也即他的原生家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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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姆是个独生子,对于这样一种情形,他自己说“非常糟糕”,因为作为一个精神分析学家,他意识到作为独生子,他更可能浓缩地携带了他的父母“神经症倾向”,而当他谈起他的父母时(这是在他临死前接受采访时说的),他说:“被两个焦虑而有些神经质的父母带大,这确实是一个负担。”但是,他又说:“正是在这样一种家庭长大,我更能意识到人类的非理性行为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
弗洛姆的母亲叫罗莎.克劳斯,她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不堪其自己原生家庭的经济窘困,嫁给了成功的葡萄酒商人纳夫塔利。这一段婚姻似乎耗尽了她大部分的欢乐,因此她时常陷入抑郁中,经常啼哭。
在这样一种缺乏爱情的婚姻,母亲时常会在唯一的儿子身上投注自己所有 “危险的”情感。她把儿子看成自己生活中所有欢乐和骄傲的源泉,弗洛姆感到:“我的母亲不是将我看成一个个体而产生兴趣的,我所有好的方面都是她克劳斯家族的骄傲,而我的缺点都是因为我另一半血缘的弗洛姆家族(父亲方),她希望我成为一个她的一个偶像---波兰钢琴家帕代雷夫斯基,于是她从小就逼我学钢琴。”
不幸的是,弗洛姆不喜欢钢琴,而喜欢小提琴,于是像无数被父母逼着学钢琴太狠的中国孩子一样,长大后他发展出对钢琴的本能厌恶。
罗莎的另外一个爱好也特别惊人,她总是喜欢把弗洛姆打扮成女孩的样子。
弗洛姆的父亲纳夫吉利是个成功的葡萄酒商人,但是由于犹太传统文化的缘故,他却因此而感到自卑,因为他的一个哥哥是医生,一个是律师。他容易焦虑不安,因此总将这种情绪投射到弗洛姆身上,他总是担心自己的儿子,弗洛姆很大的时候,他还会坚持不让他在恶劣的天气外出,因为他害怕这会让他感冒。这种担心有时登峰造极:弗洛姆22岁于海德堡大学通过博士学位考试时,他的父亲特意赶来看他,原因却是:他害怕儿子最终会拿不到学位,然后会自杀。
弗洛姆说:“我饱受这位焦虑的父亲的影响,他病理性的焦虑淹没了我,与此同时,他却没有给我任何指引,对我的教育没有任何积极的影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弗洛姆的父母都很爱他,视他为掌上明珠,弗洛姆和他的父亲甚至还非常亲近,当他坐在父亲的膝盖上时,你看他们多么其乐融融。这不是一个虐待和忽略的原生家庭类型。但是,这是一个在生活上过度保护,控制,感染,而在精神上不能给予孩子滋养和指引的家庭;用精神分析的自体心理学的术语来说,这是一个孩子成长中所需要的理想化需要被全面挫败的家庭。这确实是一个容易诞生妈宝男的家庭环境。
这样的孩子长大后,必然要不断地寻找可以令他投射理想化移情需要的长辈型人物,以帮助他发展自己的理想和力量。这或许就是弗洛姆的第一任妻子和情人都大了他10几岁的原因!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并非所有理想化需要被挫败的孩子都会在成人后积极地去寻找理想,如果他感觉寻找无望的话,他会彻底躺平,摆烂,不再希望。但如果孩子家中有其他的长辈可以一定程度上起到理想化人物替代性作用,这种希望就不会被磨灭。
幸运的是,弗洛姆有这样的替代人物:他的叔叔律师伊曼纽尔,他要比弗洛姆的父亲更为安祥和容易相处,伊曼纽尔将弗洛姆从其父母所在的那种贫瘠的小资产阶级的精神文化中解救出来,让他领略歌德,席勒,贝多芬等其他欧洲杰出人物的高雅文化;弗洛姆的叔公路德维格则将他引入研究“犹太法典”的世界......
那么,是谁引领着弗洛姆接触到精神分析,以至于让他有了终身依托的事业?就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大他11岁的里奇曼。
03
精神分析的引领人里奇曼
里奇曼是一名精神分析师,一位精神科医生。
1922年,当弗洛姆在海德堡大学获得博士学位的时候,他的研究专业其实是社会学,当他认识里奇曼之后,他才真正发现了精神分析!
弗洛姆和里奇曼的爱情生活开始时是以一种令人不可思议,充满理想主义革命色彩的浪漫氛围中展开的:里奇曼产生了一种革命性的想法,她要建立一个特殊的心灵慈善疗养院:这是一个充满社会主义理想,结合犹太宗教传统的心灵疗养院。在其中,犹太人传统生活的方式-----如传统仪式庆祝,符合犹太教规的食物,共同祈祷----和里奇曼的精神分析治疗,弗洛姆的讲座融为一体。病人支付他们可以承受得起的费用或者通过劳动来交换。年轻的弗洛姆,刚毕业就有了一个充满理想光芒的投身之处。
那时,正值德国通货膨胀时期,里奇曼从她的朋友中借了2.5万马克,购置了一个大房子,建起了疗养院。从此,里奇曼和弗洛姆的爱情就在这样一个共同的事业中生长。那时弗洛姆23岁。后来,弗洛姆26岁里奇曼36岁时,他们结了婚。
里奇曼和弗洛姆是深切相爱的,里奇曼感到:“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个非常温暖,非常聪明,受过良好教育的男人,他知道很多我所不知道的领域的东西。”里奇曼的一个经历特别值得一提,她曾经在学医期间受过性强暴,她与弗洛姆的性关系或者是自从那个经历之后第一次再次和男人发生性关系。他们之间的性爱和情爱融化了那种伤痛。
与此同时,里奇曼扮演了一种照顾弗洛姆生活的角色,这件事让弗洛姆的父亲纳吉亚夫有如释重负之感,他兴高采烈地在婚礼之后对里奇曼说:“你终于可以照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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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巨大的男女年龄逆差异,或者还因为弗洛姆当时的人格还不那么稳定和成熟,他们的情感在“心灵疗养院”失败之后开始衰退。里奇曼在婚姻开始时就曾告诉弗洛姆,她想要个孩子,但是弗洛姆却拒绝了。一方面,他感到这时生养孩子会影响到他的职业创造力,让他不能保持独立知识分子的特立独行不得不顺应社会价值观(这种观点在当时的德国社会知识分子中颇为流行);另一方面,他自己童年时和父亲的经历充满了不幸福的感觉,也令他不想当一个父亲。
弗洛姆认识里奇曼时,才23岁,那时他初次接触精神分析;到他29岁的时候,弗洛姆完成了他的精神分析训练,终于开始精神分析的从业实践,开始可以靠做精神分析治疗养活自己了。约31岁的时候,弗洛姆得了肺结核,这使得他不得不和里奇曼分居,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居住,接受治疗,从此开始自己必须学会打扫卫生做饭,并靠做精神分析养活自己。他们似乎是因为这场疾病不得不分居,但是,弗洛姆的分析师告诉他,这其实是他潜意识中想和其妻子分手的愿望的折中体现:他想分手,但是又无法接受这种想法。
当我们审视这些时间点和它们的意义,或者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弗洛姆的这第一次婚姻,似乎是由里奇曼这个“母亲”补偿了他亲生母亲的匮乏,引领他进入了他后来终生的事业,又在生活上照顾他,直到他越来越独立成人,开始了分离的历程。
04
战友兼情人霍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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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伦·霍妮同样是杰出的精神分析学家,她的中译著《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同样在80年代就翻译入中国。她是里奇曼之后弗洛姆的情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从友情到恋情,持续了约12年之久。
如果说里奇曼是弗洛姆的精神分析的引路人,那么当霍妮和弗洛姆成为好朋友的时候,弗洛姆已经开始在发展自己的精神分析思想了。
卡伦·霍妮大弗洛姆15岁,他们相识在德国柏林的精神分析研究所。这时,柏林的精神分析研究所充满了一股自由探索创造的精神,其中一些鼎鼎大名的人物如亚历山大、赖希对弗洛伊德正统的理论和方法都有许多扬弃的地方:亚历山大发明了分析师和被分析者交互分析的方法(结果当然失败了),赖希更是独树一帜,后来成为所谓身体取向的心理治疗的开山鼻祖。
在这样的氛围下,霍妮和弗洛姆发现他们思想有共通之处,有点志同道合的知己的味道。在上个世纪20年代,弗洛伊德作为精神分析的掌门人的权威如日中天,要和弗洛伊德思想不保持一致可需要不小的勇气,霍妮和弗洛姆发现他们在反对弗洛伊德的点上完全一致。
这些根本点包括:他们都不同意弗洛伊德认为的性趋力乃人之核心动力,他们相信文化也是根本的塑造力量;霍妮猛批弗洛伊德关于女人羡慕男性是因为男人有阴茎而女人没有的观点,她认为这种羡慕乃是女性在男权社会缺乏自信,羡慕的是男性的力量和自由;弗洛姆则分析男人对女人有种隐隐的嫉妒不安,是因为女性具有创造和维持生命的力量,弗洛姆对母权社会颇有研究,他认为弗洛伊德思想反映的并非是人类的普遍状况,更多只是他所在的父权社会的体现……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更像是战友。后来,霍妮被邀请到美国的芝加哥精神分析研究所成为副主管,立足稳定后,她又邀请弗洛姆到芝加哥精分所做讲师。他们的情感在那之后突飞猛进。据说,也是在那之后,他们才有了性关系,这时候,弗洛姆34岁,离31岁和里奇曼分居已经过去了3年。
在美国,通过霍妮,弗洛姆认识了另外一些精神分析的巨匠,如沙利文(关系精神分析的开创者),开始形成一个新弗洛伊德学派的圈子,这成为弗洛姆的新家园。这个圈子是当年一个响当当的独立知识分子的圈子,他们其中还包括了如著名人类学家米德这样的人物,号称“文化人格学派”。霍妮时常在她自己的公寓邀请圈子的朋友们聚会,在这样的时候,弗洛姆时常会唱几首犹太哈西德教派的歌曲助兴,朋友们称他声音“美丽和充满灵性”。
从里奇曼到霍妮,也就是从24岁到34岁,在这十年间,是弗洛姆建立自己的事业,思想的动荡期,弗洛姆先是在当年名噪一时的民间左翼法兰克福研究所做研究员,逐渐建立起自己的专业地位,但是又因为经济等原因和法兰克福研究所分道扬镳;他自己还经历了肺结核之痛,纳粹势力的折磨,最终移民到了美国。
弗洛姆越来越开始成为他自己,尽管他与霍妮年龄相距甚大,但是霍妮感到弗洛姆身上竟有几分理想化的父亲形象,她称弗洛姆像她的“魔幻帮手”。而弗洛姆则欣赏霍妮的直爽,说她仿佛有股内在能量熊熊燃烧。
但是,在弗洛姆与霍妮漫长的关系中,弗洛姆从来没有想过娶她。这或者意味深长。在他们的关系中,后来还出了一点问题,貌似“权力斗争”的影子:当霍妮从纽约精神分析协会辞职后,创建了自己的组织:“精神分析进步学会”。开始的时候,弗洛姆在其中有督导学生的权利,但是后来,她剥夺了他这个权利,让他只去上一门教精神分析技术的研讨课,她的理由是弗洛姆没有医生的资格,让他在这样的职位上,会影响组织和纽约医学院之间的关系。
但是,据弗洛姆的粉丝说,这只是一个借口,它只是表明了,“精神分析进步协会”只能容纳一个领导人……
弗洛姆的这两段情感都是和大她十几岁的女性结合的,并且在这两段关系中,她们都给了他无论精神上还是事业上很大的支持,这或许体现了弗洛姆原生家庭经历中理想化需要缺失所带来的痕迹。但是正是在这样一种关系中,或许他的内心时常会感到一种束缚和不自主之感,因此,他拒绝了里奇曼生孩子的期望,拒绝了霍妮婚姻的期望……
如果我们要将弗洛姆的情感生活历史划分阶段的话,大龄里奇曼和霍妮或者可以说是他的第一阶段,或者可叫依赖阶段。
05
一段风花雪月和一段艰难困苦
弗洛姆的第三段情感是和小他9岁的黑人舞蹈家邓翰之间发生的。我把它看作弗洛姆情感发展的第二阶段的开始。这时,弗洛姆和霍妮的关系已经恶化。
与之前的里奇曼和霍妮这样的知识精英不同,邓翰属于另类。她可算是个演艺明星,但这个明星不普通,当时的媒体称她为掀起了一场30年代的美国舞蹈的革命。
面对邓翰的光彩夺目的容颜,舞姿和活力,弗洛姆很难抗拒,一见钟情,发展了一段持续3年的恋情。
邓翰是一个混血黑人,父亲是美国黑人,母亲是加拿大的法国人。小时候她就能歌善舞,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舞蹈演员,她在大学时,跟着她的哥哥学了人类学。这也给她后来的事业发展道路添加了一种特殊的风格:她在西印度群岛做人类学田野调查时,发现了加勒比人的舞蹈与非洲人的舞蹈有异曲同工之妙,于是,当她开始她的舞蹈生涯时,便把这些风格融入现代舞中,开创了一种新型的舞蹈剧:招魂舞。她的一部作品“热带地区和热辣爵士,从海地到哈莱姆区”在纽约演了10周,风靡全国。
邓翰创造了黑人舞蹈剧团,出版了不少书籍,晚年还成为民权活动家。
邓翰之于弗洛姆,是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她让他第一次接触到艺术家和表演者,拓展了他对艺术的了解和审美感,而她黑人的境遇也使弗洛姆意识到了黑人的种族压抑议题,唤起了他深深的保护欲:他帮助她在纽约的演出,帮助她离开原来居住的哈莱姆区,住到新的房子里,因为他知道:“我明白对她来说,被迫住在哈莱姆区,象征着她努力挣扎离开芝加哥那种狭隘氛围的失败,所以我想把她搬出来。”
弗洛姆在他的理论中有个重要概念叫“生产性人格”,是他人格分类学中一种最健康的人格倾向,它指的是一个人具有一种自发的创造性和对生活的洋溢热情,这个概念的提出最早的灵感或者与邓翰有关。邓翰在他身上唤起了对自发性、创造力、美丽、自由奔放的深切感觉。
邓翰后来(1941年)嫁给了她的一个合作伙伴,剧场设计师约翰,他们共同持续着黑人舞团的事业直到约翰过世。而弗洛姆和邓翰分手后,就像弗洛姆一生中的大多数恋人一样,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友情:邓翰一直关注着弗洛姆的作品,她对弗洛姆说:“我发现你对我的生活具有越来越重大的影响”;而当她将自己一本关于海地舞蹈的书的样章寄给弗洛姆阅读时,弗洛姆回信道:“你的文章给我带来了几个小时深度和完全的幸福感,我在里面看到了我喜欢的和钦佩的所有东西,这里面有勇气,富有智慧的勇气,这里面有一种深沉的人类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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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与邓翰大约在结束关系后4年,弗洛姆赢来了他第二次婚姻。这一年,他45岁。
这一回,是和他同龄的,皆出生于1900年的德国同胞格兰德。如果后来没有格兰德的死亡,或者他们会白头到老。
格兰德是一个摄影师,积极地反纳粹活动家。她在弗洛姆之前有两次婚姻,带着一个21岁的孩子。
不幸的是,格兰德或许患有双相情感障碍、后创伤综合症以及被迫害期间带来的种种身体疾病。
1940年,在法国,由于反纳粹,她被短暂关入德国人的监狱。出狱后,她试图逃亡往美国,但是她没有出境许可,于是她和她的儿子尝试了从法国和西班牙边境越境,打算从那里再逃往美国。当时同行的还有法兰克福研究所另外一名极为著名的思想家本杰明。
他们试图徒步穿越荆棘遍布的边境。途中,遭遇飞机炮火的猛烈扫射,这让格兰德的身上留下了无数金属碎片。最终,他们还是被边境卫兵抓住了,卫兵要把他们交给政府。这时,本杰明由于害怕他的犹太人身份,当场自杀。本杰明之死倒是带来了转机,士兵伤心,于是就允许她离境。
弗洛姆在德国时就与格兰德相识,深深被她吸引。在纽约他们才正式开始恋爱关系。他给了她无数的爱,并且像亲生父亲一样对待她的儿子约瑟夫。他为她办理美国公民签证,为她的儿子支付上大学的费用……这令经历了两段失败婚姻和逃离欧洲痛苦经验的格兰德倍感幸福,她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我现在开心极了,不再思念欧洲。埃里希对待约瑟夫的态度实在好极了,既像个父亲,也像个朋友。他对待困难的一种安宁的态度让我比以前更爱他了!”
然而,格兰德身体和情绪的状况却一直时好时坏,她的关节炎时常发作,抑郁情绪也不断入侵她。有一阵子她的状态极度糟糕,弗洛姆在给格兰德的亲戚的信中写道:
“格兰德病得很厉害,有时非常痛,她经常整晚不能睡觉;一年中有四分之三时间她不能起床做任何事情,连写信也不行。我也没法写作了,除了一些必要的看病人,专业工作之外,我一直忙的都是照顾她的疾病。”
因为格兰德的疾病,他们搬到了墨西哥居住,因为那里的天气和温泉可以缓解她的病痛。但是,呆了两年之后,格兰德的疾病还是没有恢复。1952年6月,格兰德在厨房自杀身亡。
格兰德的去世令弗洛姆陷入绝望,他感到无论他给予多少努力和爱,依旧没有挽救她。我们不知道作为心理治疗师的弗洛姆是如何帮助他的妻子的,我们只知道他付出了无数的时间和心神,妻子的自杀去世或者让弗洛姆又一次深深体会到人性的悲剧的一面,这与他性格中阳光的一面交错出现在他复杂全面的心理学思想中。
弗洛姆这一阶段的爱情故事充满了给予和责任,然而命运无常,他的第二段婚姻悲剧地结束了。
06
“爱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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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艺术”出版于1956年,很少人知道写作此书的时候,弗洛姆已经56岁了。而他最后一次婚姻是在1953年底,也就是他53岁的时候。他这本书的写作是他向最后一任妻子安妮斯求爱时开始,两年之后完成了。
这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但是这或许凝聚了弗洛姆大半生的内在成长和专业实践。
直到这次婚姻,或者我们方能看到这个“爱的先知”拥有了一次从世俗标准看来较为美满的婚姻,这场婚姻持续了28年,直到弗洛姆去世。没有这次婚姻给弗洛姆带来的快乐、稳定、幸福和理解,或许这本书不会诞生,抑或不会是这样一种自信的风格。
安妮斯小弗洛姆两岁,长得高大美丽。比较起来,她不同于任何一位弗洛姆的前任,或者比较有趣的一个比较是和霍妮,霍妮长得也很高大,但是安妮斯与她的性格却截然不同。她尽管很聪明,却没有任何野心,不知道什么叫“内卷”(竞争),弗洛姆向别人介绍安妮斯时,戏虐地称她为“世界上最懒的人”。她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但是她在印度居住的那段时间,产生了对东方灵性传统的浓厚兴趣,她喜欢冥想,占星,据说打太极拳远近闻名;她对国际政治,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社会组织形态这些议题非常感兴趣。
安妮斯身上散发着一种女性的魅力,看起来更偏于感性,但是有趣的是,弗洛姆在他的科学的讨论中,总把对方看作平等的伴侣,让她读自己的手稿,听她的评论。
老年的弗洛姆在他这段情感中表现得像个浪漫无比的年轻人,据目击者说,78岁的弗洛姆和76岁的安妮斯搭乘电梯上楼,两人会长时间相互凝视,而后亲吻,旁若无人。
在弗洛姆的资料档案中保留了好几百张就像如下一样的他写给妻子的小纸条:
“我美丽的爱,我如此爱你,爱得有股痛感,但是这痛感如此甜蜜,如此奇妙,我希望你在睡梦中能感觉到它。现在是10点,我去办公室了,你在早上吃早茶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中午最晚两点回家,下午四点有个讲座。完全属于你的E(E为埃里希的第一个字母)。”
1958年,安妮斯患乳腺癌,需要切除双乳,弗洛姆对此完全支持毫无犹豫,他这时无法想象没有安妮斯的生活,他私下和他的堂妹说,如果安妮斯癌症复发,他想和她共赴黄泉。
这些丰富的经验浓缩成“爱的艺术”中那些字字珠玑的抽象表达:
“当两个人能够体验到他生命存在的中心的时候,当他们可以从这个位置相交的时候,爱才成为可能。它并非一个一劳永逸的休息的地方,而是不断面对挑战着的,运动着的,成长着的,工作着的;无论是和谐还是冲突,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这些都是次要的,根本的是他们是从这个存在的本质体验自己的生命,他们通过和自己的本质在一起而体验相互在一起,而非通过逃避自己而在一起。”
弗洛姆这里关于生命存在中心的说法,或者可以看成今天那些倡导男女之间的爱情是一种灵性修行说法的前身。
1980年,弗洛姆去世于瑞士,3年之后,安妮斯也随之去世。
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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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先知”弗洛姆一生中经历过许多段恋情,三段婚姻,也许从许多国人的眼光看来,这不那么像一个标准的理想爱人,理想婚姻的模样,当然我也相信另外许多人则会持不同的观点。
以八卦的方式写弗洛姆的故事,是因为我觉得今日国人正在经历着婚姻情感生活上的具有历史意义上的转变时期:我们已经看到结婚离婚比到了几乎2:1的新低;在年轻一代人身上,晚婚、反婚、不婚已经逐渐被接受为常态,被逼相亲则是一个被不断吐槽的事;我们还将会越来越多看到许多人一生中不止结一次婚,可能两次,三次------这是现代社会的必然,弗洛姆那一代欧洲知识分子很早就经历了那样一个时代;与此同时,对爱情的怀疑、迷茫也在弥漫开来,有人说爱情就是奢侈品;有人则反回旧婚姻观,认为爱情的不存在,认为婚姻就应该是经济合作社生育共同体;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办,所以只有回避......
爱情真的不存在吗?它仅仅是荷尔蒙的转瞬即逝,不能长久吗?
我想,这篇短文,以弗洛姆一生中生动复杂并非神话般完美的一系列爱情故事,或者能够帮助我们理解爱情的复杂性。最为重要的是,弗洛姆一生的爱情故事充分反映了“真爱”不是一个仅仅需要寻找将会从天而降的名词般的静态固体物,它是loving, 一个不断生长壮大的进行过程。正如弗洛姆理论以及他的生活所昭示的那样,它是一种生生不息的潜能,生活中的挫败可能打击它,但是是否被绝望压倒取决于个体的人格。
弗洛姆以他的生命实践活出了loving:对于人生痛苦绝望疏离的超越。
作者:韩岩,新人本整合心理学开拓者,精研自我发展层次论,熟悉企业家与高管的高阶段内在发展,澳洲注册心理学家,国际探索心理治疗整合协会会员,原澳大利亚华人心理学协会主席。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韩岩心理工作室,已获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