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也能做美女,她拒绝按摩店性骚扰,成中国首位盲人化妆师

像普通化妆师一样,肖佳也有一个装满瓶瓶罐罐的化妆箱。
但那些摸起来大同小异的化妆品:方方正正的眼影盘、管状的口红唇釉、无数形状相似的瓶罐面霜……上面都贴着标签。
标签上印有盲文,以此帮助肖佳区分每件东西。
但对于一盒九宫格眼影,肖佳只能依靠记忆去识别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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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岁时,失明后的肖佳第一次拿起化妆品在自己脸上试验。
她还记得想法萌动时,曾跟丈夫蔡聪露怯道:“眼睛看不见,也能学化妆?”
如今,一切已有答案。
01▼我就去考美院,看不见我就去跳地铁
走夜路时,地上明晃晃的一个水坑,9岁的肖佳却会一脚踩上去。父母为此一遍遍数落她。
父母不知道的是,那些常人眼里清晰可见的水坑,肖佳根本看不清。
而到肖佳上了高中,她看不清的不再只是夜晚路边的水坑,还有白日里越来越多的景象。
肖佳的世界变成白茫茫的雪天,映着无数雪花点。雪花点一日日变大,直到完全占据肖佳的视线。
她硬撑过一段时间,跟老师申请换位置,从最后一排一直往前挪。但挪动位置的速度,跟不上视力损毁的速度。
直到坐到讲台边上,努力睁大眼睛还是无法看清黑板,肖佳终于认命了。
辍学回家后,家里人立马带她去医院检查。检查的前夜,她坐在桌前写日记:
“假如治好了的话,我就去考中央美院,假如我治不好,我就去跳地铁。”
她边写边哭,眼泪糊了满脸,但日记还是白糊糊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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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网膜色素变性,20岁后,你就会完全看不见。”这句命运般的审判,击溃了肖佳仅存的侥幸和期待。
舞蹈家的腿,钢琴师的手,厨师的味蕾,尽管所有感官缺一不可,但不同的人有自己的“最不可舍”。
对肖佳来说,是眼睛。
她对视觉极其依赖,被诊断前,她已经学了6年工笔画。
兴趣尚且可以放弃,天性又如何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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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佳爱照镜子,喜欢拿大人的化妆品打扮自己。她会在眼尾拉长长一道黑色眼影,把嘴巴抹得红艳艳的,把白毯往身上一披,和妹妹扮白娘子和小青。
她看《神雕侠侣》,记得李莫愁蓝色的眼影,神仙姐姐的一袭白衣,还有《射雕英雄传》里,在漫天红花瓣中从天而降的梅超风。
那些画面和色彩在肖佳心中有多浓烈,如今心就有多灰败。
02▼失明后的危险边缘
肖佳无数次想过自杀,但她放不下爸爸。确诊没多久,肖佳父母便离婚了,她跟着父亲生活。
父亲给的回应简短有力:“佳佳,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继续爱你。”
然而,她可以为父亲生,却不知如何让自己活得痛快。
随着视线越来越模糊,曾经爱照镜子的肖佳开始暴饮暴食,体重一度飙到150斤。她放弃了自己。
直到有一次,她帮父亲看店,一个中年人对着她的背影喊了声“阿姨”,她才大梦初醒。
减肥,是做出的第一个积极改变。她开始控制饮食,练瑜伽、游泳,体重回到90斤的时候,有人跟她搭讪,会喊“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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减肥带来的不仅是身形容貌的改变,在咬牙坚持锻炼和抗住饥饿的分秒中,肖佳感受到了人的意志的力量。
而在陌生的网络世界,肖佳发现这个世界原来有很多盲人。
自杀的想法越来越淡,她开始期待未来,还向父亲提出继续学业的想法。
而父亲的原计划是:家产留给女儿,找个农村小伙入赘,她在老家当包租婆。
失明前,肖佳喜欢很多东西。如今就算没有眼睛,她也不想困于一段精神贫瘠的婚姻和生活。
父女俩吵架、僵持,肖佳甚至绝食三天,终于换来了父亲的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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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满怀期待地走进南昌的盲校,现实却让她陷入绝望。三年盲校生涯,两年都是推拿相关的课程,最后一年则是去推拿诊所实践。
视线的关闭似乎也将她的人生窄化。纵使心有不甘,她也只能无奈地走进按摩店。
一扇扇磨砂玻璃窗,隔绝起一个逼仄的空间,以及肖佳的噩梦。
性骚扰,在按摩店里几乎无法避免。前辈们麻木地说:“我们这行,得习惯这些。”
“无意”摸到手和腿,膝盖屈起顶到胸,或者晚间营业时碰到的醉酒顾客,直接上手扯衣服。
遇到酒鬼冒犯的夜晚,肖佳尖叫着踉跄逃离了隔间。她感到厌恶,甚至想去死。
第二天,她离开了那家按摩店,回了老家。
03▼坐了19个小时火车,她来到北京
回到老家,肖佳在父亲的资助下开了个按摩店。
按摩店没设隔间,大通铺。店里喷满消毒水,摆上人体骨骼模型,肖佳穿白大褂,晚上不营业。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显得这家店正规又严肃。
如此一来,按摩店的生意自然很冷清。
现实困苦,肖佳只能通过文字去排解内心的孤独。那段时间里,她写了很多文章,寄给《有人》。
这是中国第一份民办残障杂志,杂志社创始人蔡聪10岁确诊药物性青光眼,高考前夕彻底失明。曾经的学霸,最后去学了针灸推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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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几乎所有盲人走向按摩、推拿、针灸的就业道路时,毕业后的蔡聪却固执地在网上寻找工作。
在北京,他做过采访、编辑、播音......2013年,他创办了《有人》。
因为这份杂志,肖佳与蔡聪结缘。在蔡聪那里,肖佳看到了一个不敢认真设想,却又充满向往的盲人世界。
他可以去”看“天安门升国旗,可以拿着盲杖到全国各地出差,也能站在黄山山顶上对天地大喊。
自由、生机、希望,生命本不该是如此吗?
那时,蔡聪所在的公益集团正在招录盲人速记员,蔡聪邀请她到北京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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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佳要去北京。
“你的眼睛看不见,一个女孩子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管你?”
“网上认识的人能可靠吗?北京是多大的城市你知道吗?”
家里人听到这个消息,哭骂声混作一团,砸在坐在中间的肖佳身上。
双方谁都没有退让,最后肖佳拜托蔡聪帮她买了火车票,用决绝的行动向父亲做了宣告。
在火车站爱心窗口的帮助下,肖佳带着简单行李,坐了19个小时火车,来到北京。
04▼盲人拥有美的权利
23岁的肖佳,在北京的春天里,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迎春花。
在北京肖佳还负责残障女性项目,偶尔也会被邀请去参加节目录制。
参加完《公益中国》节目的录制后,肖佳激动地将自己的镜头发到家庭群里,没想到却被泼了一盆凉水。
“佳佳,你怎么那么沧桑,在北京混得不好吧?”
肖佳很快就意识到问题所在——她没有化妆。
即便她看不见,但从小对美的关注,让她几乎能够想象在精致妆容女性中间,那个暗淡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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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肖佳成为公司年会的试妆模特。当刷子扫过脸颊,眼影涂上眼廓,口红覆唇,她听到化妆师由衷地夸赞:“你化完妆特别好看。”
关于美的记忆与热忱,从肖佳失明世界的底部被勾了起来。她想请化妆师教她,对方婉拒了,毕竟盲人怎么可能学会化妆?
盲人看不见,就没有变美的能力、必要和意义吗?
肖佳购买了化妆品,开始在自己脸上慢慢摸索。开始总是笨拙的,粉底抹不匀,脸上团团白块;眼影下手太重,别人问是不是撞门上了;口红总是涂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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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每次化完妆后,肖佳仍然会感到快乐和自信。
没有人教她,她就报名去当化妆课程的模特,一边听讲解,一边用五官认真感受每个步骤。
一次次的出界和失手,也是肖佳对五官、骨骼和化妆品的熟悉和确定。后来经人介绍,肖佳找到了一位老师。每周她都要独自坐一小时公交到那位化妆师的工作室上课,这样坚持了大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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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肖佳听说了英国盲人美妆博主露西。她不仅学会了化妆,还直播美妆教学,给大家介绍各种化妆品的功能、效果。
露西让肖佳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要给别人化妆,要教视障人士化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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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通过包装的细节去区分化妆品,比如特长睫毛膏瓶身有花纹。
嘴唇敏感柔软,可以感知假睫毛的方向。
散粉抖落后会洒在手上,说明蘸取太多。
手指代替眼睛和刷子,能了解肤质、五官、骨骼,以此确定化妆品用量和涂抹位置。
眼盲,不等于心盲。
肖佳第一次给别人化妆,是在第二年的公司年会上。她给盲人朋友们化完妆后,听到旁边的明眼人赞叹道:“这个妆画得还蛮好的。”忐忑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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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肖佳入职了一家美妆公司,成为国内首位盲人美妆顾问。
除了线下给别人化妆、教学,她还利用直播软件和电台,给视障人士讲解化妆方法。
因为看不到,语言表述需要尤其清楚和精准。但也正因她亲身走过这条路,所以知道最困难的、最让人害怕的东西是什么。
肖佳有个梦想,她希望能影响10000个盲人姑娘。对她而言,化妆早已超越视觉上的美感意义。
“假如你认为自己是美好的,你的整个状态都会不一样。我希望她们通过外在的改变去打开内心,接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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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化妆师,并不足以概括肖佳。她当过瑜伽教练和跆拳道教练,成为一个普通母亲,去年还考了潜水证。
肖佳享受在水底的感觉,没有障碍,可以自由地翻滚,去任何想去的方向。那是她渴求多年的“不被限制感”。
她问:“为什么人们会惧怕黑暗?”
她自己给出了答案:“不就是因为惧怕未知吗。”
“未知,对明眼人来说是目光所不及的地方,对盲人来说所有一切都是未知的。但我会去走过那个未知,做更多尝试探索,慢慢地你就会觉得其实未知,是一个更广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