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导演谢尔盖·洛兹尼察因支持俄罗斯电影人被电影学院开除

已从欧洲电影学院辞职的乌克兰著名导演谢尔盖·洛兹尼察因表达对俄罗斯电影人的支持于近期被乌克兰电影学院开除。在3月19日星期六发布的一份声明中,洛兹尼察写道:用学院的话来说,我被开除了,因为我被指控对自己的祖国不够忠诚。
洛兹尼察表示:“我反对抵制我的同行,俄罗斯电影制作人们,他们公开反对普京政权的罪行,重要的不是国家每个公民的政治立场,不是团结世界上所有热爱自由和自由思想的人反对俄罗斯侵略的愿望,最重要的是“民族认同”。不幸的是,这是纳粹主义,这是乌克兰电影学院送给克里姆林宫人的礼物。”
洛兹尼察在声明的最后提出:“我真诚地希望大家在这个悲惨的时刻保持理智。”
谢尔盖·洛兹尼察
东欧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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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名: Shortcu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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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尔盖·洛兹尼察
浓雾之中,男人在树林里挖坑,一个士兵正拿枪举着他。突然枪声响起,士兵应声倒地。原本为自己掘坟的男人背起士兵逃生,生死两端顷刻间被颠覆……这是出现在洛兹尼察2012年作品《雾林寒战》中的一幕。某种程度上,它映照出十年之后发生在乌克兰境内的现实情景,更暗喻了今日全世界范围内的混乱状况。社交媒体时代,战事信息被高速传递,大量或真实、或虚假的新闻情报遍布整个互联网。谎言充斥的世代,真相难以辨别,正如同影片中那片雾气弥漫的残酷丛林。
生于白俄罗斯,成长于乌克兰,现生活在立陶宛的电影导演谢尔盖·洛兹尼察(Sergei Loznitsa),正是一个探寻真相的记录者,也是对人之权利的捍卫者。
2月24日,乌克兰的基辅、哈尔科夫、敖德萨和顿巴斯传出炮火声,俄罗斯军队开始向乌克兰推进。2月28日,洛兹尼察发表声明,宣布退出欧洲电影学院,抗议其对俄罗斯入侵乌克兰表现出的模棱两可的回避态度。
似乎是作为回应,3月1日,欧洲电影学院宣布,将禁止俄罗斯电影参与今年的欧洲电影奖评选。洛兹尼察对此举表示反对,他指出俄罗斯电影人同样是这此侵略的受害者。“我们可以根据行为来评判他们,但不能根据护照来判断。”他还说道:“冲突的性质与国籍无关,这是苏联与反苏联的战争,是过去与当代的战争,而不是俄罗斯与乌克兰的战争。现在,终于,每个人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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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尔盖·洛兹尼察
“让每个人都看到”——这是洛兹尼察创作的最高诉求。2013年11月,乌克兰民众针对时任总统亚努科维奇中止“入欧”进程展开大规模抗议,历时三个月,最终演变成全面反对亚努科维奇政权的群众性街头运动。洛兹尼察的影片《中央广场》,详尽记录下运动全程,震撼人心。他认为这次运动乃至多年来的冲突,是对相邻帝国的持续抵抗:“人们不想再回到苏联了,不想成为一个大帝国的一部分,不想听从克里姆林宫的命令。”此外,洛兹尼察将目光持续聚焦在俄罗斯的历史与今天:《审判》再现“大清洗”时期发生在莫斯科臭名昭著的大审判;
《国家葬礼》还原了斯大林葬礼,是一次对群体癔症的细致描绘;《胜利之日》选取每年5月9日俄罗斯的胜利纪念日,通过对群像状态行动的捕捉,表现出强烈反战意图;《娘子谷大屠杀》则关注于1941年发生在乌克兰的犹太人大屠杀,展示苏联排犹主义下被掩盖的历史。洛兹尼察认为,苏联作为一个国家,一种制度,缺少一次真正的审判,去彻底处理历史遗留问题,挖掘失落的真相。正因如此,洛兹尼察长期聚焦于东欧地区的历史与当下,通过档案影像式纪录片与虚构故事片形式,力求还原与重塑这片土地上的人之境遇。
空间探索与美学实验
洛兹尼察毕业于基辅理工大学。早年从事人工智能研究,做过日文翻译。1991年考入格拉西莫夫电影学院,并以优异成绩毕业。职业生涯初期,洛兹尼察拍摄了一系列在美学上有精彩尝试的纪录片。在1998年的《生活,秋天》里,他以词句的方式分出十二个场景,描绘了俄罗斯斯摩棱斯克市附近农村人民的生活,他们的孩子、婚礼、雷雨、早晨、幸福、死亡、太阳、冬天和爱。2000年的《站点》花费其一年时间,记录车站乘客倚在长椅上睡眠的画面,这一场面后在洛兹尼察的剧情片《温柔女子》中重现。《小镇》展现了乡下一个病人收容所的运作;《肖像》由一系列接近静态的农民平面照组成。日与夜,工作与闲暇,摄影机的目光平等且富有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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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海报
2004年的《景色》在视听上更为突出,洛兹尼察以一个长达59分钟的横移长镜,勾勒出小镇人群等车的日常情境。从空旷街道到嘈杂人群,随后公车出站,街道再度陷入沉寂。本片出色地强调了音效对空间的表现力。《工厂》和《合作》中,洛兹尼察开始聚焦于动作,并进一步强化声音对感知的影响,此时的洛兹尼察足矣跻身电影语言的先锋探索者之列。2006年的《封锁》向世人展示列宁格勒保卫战的900个日与夜。从这部电影开始,发掘尘封的旧时档案影像重新剪辑,加入后期重制的音效,以非叙事方式重组时间,寻找历史的真相,这些特点逐步成为洛兹尼察作者身份的一大标识。这一创作理念延续至今。
嵌入现实肌理的寓言
2018年的影片《顿巴斯》中一幕令人难忘:一个俘虏身披乌克兰国旗被绑在电线杆上示众。随着旁观人群越来越多,群情激愤的围观者们从拍照羞辱到动手殴打,甚至打算立即杀死他为家人与国家报仇,士兵只能将他带离现场。“展现我们斯拉夫人的力量。”民众喊道。
影片片名“顿巴斯”指的正是乌东地区顿涅茨克州和卢甘斯克州两地。随着今年2月22日普京正式签署承认“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的命令,顿巴斯,这个昔日苏联时期的工业重镇,近几年亲欧派与亲俄派不断交火的战场,如今已是俄乌战争的焦点之地。“我对此毫不惊讶,”导演谈及俄罗斯入侵时说,“几个月来,我一直预测着这样的发展。让我吃惊的是周围人的盲目性——那些宁愿若无其事任由事态发展的政客们。”伪造真相的媒体,丑陋虚伪的政治家,腐败体制下的政府机构与官员,陷入焦躁与亢奋情绪中的平民……洛兹尼察迄今为止的四部剧情长片向我们展示了这样一个狂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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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巴斯》海报
直至已经触及全面战争临界点的今日,我们发现,洛兹尼察在他的虚构剧情片里早已写就一个个预言,关于不断下坠的道德,腐败蔓延下的悲惨生活,以及循环往复的杀戮与死亡。
2010年入围戛纳主竞赛的《我的幸福》,已经确立了洛兹尼察叙事剧情片颇多要素:丰富又凝练的长镜头调度;对于群像的深刻描绘;时代背景的模糊处理;注重创新的叙事结构;以及最为重要的,对当下政治予以关注的强烈诉求。
影片始于一个卡车司机和一条无法到达终点的公路。这条路如同时空隧道,观众从二战时期一直抵达当代。一个无名的老兵讲着自己杀死腐败苏联军官的故事,随后司机又进入挤满平民的农贸市场,《四月三周两天》摄影师Oleg Mutu的长焦镜头在每张写着苦涩与焦虑的面孔上游移。本片完全跳出传统三幕剧的剧作结构,在卡夫卡式梦魇中,推进影片发展的是“重复”这一主题。包括事件的重复:各个时代的官员/警察都以“索要文件”为由,来确立权力关系。亦是空间的重复:同一房屋,从突然插叙的二战时期,突然跳至被大雪覆盖的此刻。这一切,更是说明历史的重复结构。这也是洛兹尼察想要表达的核心:历史与当下别无二致。在他看来,俄罗斯的历史即是不断重复的,在两个试图做出变化的时间节点——1917年和1991年,都以失败告终。
2012年的《雾林寒战》是洛兹尼察第二次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影片改编自瓦斯里·贝科夫同名小说,故事发生在二战时期。显然,这亦是来自现代社会的一次回望。1942年,白俄罗斯。一个参与破坏行动的铁路工人并未向其他同事那样被处死。德军放他一命,让他承受更痛苦刑法——背负通敌的骂名。洛兹尼察标志式的长镜头带领观者不断在灌满迷雾的丛林里逡巡,未知的子弹,逃生的方向,敌我身份,乃至整场战争存在之意义,贯穿全片的“雾”这一意象,遮蔽的正是战火之下,业已消弭的人性与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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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林寒战》海报
通过虚构关照现实,成为洛兹尼察创作的重要理念。在上映于2017年的《温柔女子》里,女主角在梦境中进入一场表彰大会,诸多附着在贪腐链条下的小人物成为了座上宾。在一次采访中,洛兹尼察表示这场戏旨在说明权力的性质:“生活在这个国家的公民和当权者是一个整体。”同样是针对政权的一次讽刺性描述。会上众人的发言参考了苏联时期新闻语言,“这样的会议出现在各种单位和政府机构中。”
洛兹尼察最近的两部剧情片《温柔女子》与《顿巴斯》,如同两则嵌入现实肌理的寓言,游走在真实与虚构的边界。前者借用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又吸收俄罗斯民俗故事传统,建构出一个俄罗斯腐败体制下社会的运转方式。后者则来到乌克兰东部顿巴斯地区,以伪纪录片形式,在十三个段落里,将虚构故事与现实情景熔于一炉。“这部片展示了,谎言和虚假信息是如何逐渐将我们带到今天所面临的这场灾难中的。”洛兹尼察谈及近期的俄乌战争,借由《顿巴斯》这样评论道。“人们不想再回到苏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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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女子》
洛兹尼察认为“固执”,是乌克兰人的特性。无论周围发生什么,乌克兰人民都会坚持自己的立场。洛兹尼察从未倒向任何一方,他也坚守自己的立场:道德与公理。他时刻保持对政治的关注,以独特的视听手法,坚实的视觉与文本结构,抛出一个个亟待解决的历史议题。无论是关于哪一时期,洛兹尼察的影片始终与当今世界保持一种明晰的联结。对他来说,历史即今日。
战火蔓延的当下,洛兹尼察正在立陶宛的维尔纽斯完成新片《The Natural History of Destruction》的后期,影片涉及二战时期盟军对德国城市的轰炸。他说:“这一切都与二十或二十一世纪战争的主要话题之一相关:是否可能平民人口被利用成为了战争工具?”一切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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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Apertus
电影系学生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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