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皮克斯动画工作室（Pixar Animation Studio）带来了最新的动画电影《青春变形记》。
可能，我首先要吐槽这个译名，该片的英文名字其实叫《Turning Red》，直译就是“变红”，讲述的是一个生活在加拿大多伦多的13岁华裔小女孩“美美”的青春期成长故事，她一旦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或悲伤，就会变形成一只巨型的红熊猫，而这种特异能力也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巨大改变。至于译名的问题，大抵上是为了和《寻梦环游记》《飞屋环游记》之类同为皮克斯出品的动画电影保持格式统一罢了，倒是无伤大雅。
我是说，你几乎可以永远相信皮克斯动画。何况，《青春变形记》以皮克斯一贯细腻、可爱的画风和流畅的叙事能力，讲述了一个让东亚人都颇能共情的动人故事，期间又夹杂现代与传统的价值观碰撞、家庭代际间的矛盾与和解以及隐隐流淌的女性力量。应该说，在疫情肆虐、佳片稀缺的当下，《青春变形记》的出现让人眼前一亮。
（1）
《青春变形记》可能是拍给东亚人看的一部动画电影；毕竟，时至今日，华裔角色——尤其是华裔主角在好莱坞电影中依旧属于凤毛麟角。甚至，在不少时候，便是有华裔担任主角的好莱坞电影，也常常在价值观上离题万里，刘亦菲版《花木兰》已成前车之鉴，而那部漫威的《尚气与十戒传奇》则几乎人人喊打。
这让评价《青春变形记》也成为一件小心翼翼的事情，而事实上，有人已经评价它只是一部好莱坞式的中国故事，空套了一个离奇的传说设定，却没有在本质上深入东亚家庭教育的核心，换言之，它是一道“左宗棠鸡”。当然，我们求同存异，也应该看到《青春变形记》的创作者明显放下了对东方文化的傲慢，并在表现东亚故事上的渐入佳境；时移世易，理应承认另一种文化视角下创作者的思考和进步。
我们有必要简述这个奇妙的故事，或许要冒着剧透的风险。美美家族与红熊猫的连接来自一位叫“新怡”的女性祖先，她在古代战乱中向神明许愿，从而获得了变身为巨型红熊猫的能力，自此该能力被写入基因和血脉，母女相传。家族中的女孩在青春萌动的某个时刻，就会激发出这种变形能力，只有控制住情绪和欲望，才能变回常人。时至如今，这种能力已经没有用武之地，所以家族中的女性在变形能力觉醒后，都会被要求通过仪式将之封印。而13岁的华裔女孩美美却有着不同的想法，她想保留这种能力，却又不得不面临着来自以外婆和母亲为代表的控制欲极强的传统家庭势力的巨大压力，她又将如何抉择？
很大程度上，想要控制孩子的母亲和想要追求自我的孩子，双方之间的矛盾隐含着对压抑的反抗和对自我的探索，这种表达也恰是对千百年来古老东方家庭主题的阐释、延续以及突破，极适合中国家长带着孩子一起观赏。
（2）
叛逆女孩与母亲之间终有一战。
若放在现实生活中，这一战或许是“唇枪舌剑”和“离家出走”，但动画电影秉承着以有限为无限的精神，便有能力将此做到天马行空。叛逆的女儿变身成为巨型红熊猫，震怒之下的母亲则打破封印，变身成为如“哥斯拉”一般体型的超大红熊猫，母女间价值观的冲突和家庭矛盾被具象化为一场超级英雄之间的大战。
但也正是这一战带来了和解的契机，女儿知道了妈妈有多不容易，本来妈妈也曾是青春期的叛逆少女，却被外婆给强制封印了能力；而妈妈也理解了女儿，懂得了只有适当放手，女儿才能得到真正的成长，而过度的保护和控制只会适得其反。在那个和解的神妙瞬间，女儿拉着妈妈的手，看着妈妈从少女变成母亲，原来，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东亚观众或许更能理解这种家庭关系，骨子里的内敛和对传统规矩的重视，都加重了代际间的冲突。很难说这种冲突是否真的存在和解的良方，但无数的文艺作品的落脚点却只能是亲情和爱。仔细想想，还能怎么办呢？
而在一部幻想作品里去探讨家庭关系与矛盾和解，虽然常常催人泪下，大概也恰恰凸显了这种和解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多见。毕竟，终其一生，我们很多人在做的其实只是等待父母的道歉，而父母也在等待我们的“谢谢”。
到头来，我们谁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3）
而在温情脉脉的家庭氛围之外，女性主题成为其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13岁的青春期少女美美在电闪雷鸣的雨夜做了一个怪梦，梦里有他喜欢的男孩和喷涌而出的红色能量，醒来后她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红色熊猫。于是，她变得自卑敏感、羞于见人且极其暴躁。片名所谓《Turning Red》，“变红”的生理隐喻恐怕再明显不过，隐含的多半是少女性意识觉醒和初潮来临时面临的尴尬和慌乱。当然，如果只是单纯看到影片对一个正常生理现象大开脑洞，那就难免沾染一些“恶趣味”，最重要的是要看到影片对少女成长为女人这一心路历程的渲染和诠释。
将之放在东方文化的背景之下，这种诠释其实说来残酷。正如影片中的妈妈，也曾经有过和女儿一样叛逆的青春期，但却被外婆强制封印了能力，她从此成为贤妻良母，安稳度日，这很明显正是压抑自我女性意识的表现。而这种压抑仿佛具有传染性，外婆剪掉妈妈的翅膀，妈妈就要同样剪掉女儿的翅膀，一代又一代，女性靠着从长辈那里继承而来的经验，秉承着数千年来传统文化的规训以及孝道的泛滥与理学的冷酷，默默地成为世界和社会的注脚，这也成为了东方女性悲剧的一个重大源头。
庆幸的是，当下的世界和社会正在提供改变的契机，无论是近现代以来的妇女解放运动还是近些年来欧美热烈的女权运动皆是明证。而这部动画电影的价值所在，恰是我认为它用一个充满了象征性的故事告诉女孩子们：现在你拥有了选择权，在按照传统成为一个贤妻良母之外，你同样可以选择拥抱自己体内的“红色熊猫”、释放体内的“可爱野兽”，成就另一个更精彩的自己。
（4）
最终的和解姗姗来迟，外婆拥抱了妈妈，妈妈则对女儿说：我懂你，美美，你努力让所有人都开心，但对自己却太苛刻；如果那是我教你的，那么我很抱歉；所以，不要犹豫不前，不要为了任何人停留，你走的越远，我只会越骄傲。
美美最终保留了她体内的红色熊猫，她依然可以和朋友们一起玩耍，一起任性地去看演唱会，而母亲却依然选择将自己的熊猫封印，继续做贤妻良母。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选择，但创作者以电影这种艺术表达，以一种奇幻的表现形式去为一个旷日持久的群体性问题带来一丝丝安慰和治愈，并期盼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这部电影大概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而我也坚信美美能打破家族中的这种“魔咒”和循环，若有续集，就再看这只红色熊猫能带来怎样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