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金
这是“探路中国自闭症人群的融合与幸福”系列报道第二篇。喜憨儿洗车中心探索了一条运用商业手段帮助心智障碍获得独立和尊严的路。
“接车！”
一辆汽车远远开过来，孩子们都围了过来，大家都盯着越来越近的车子，曹洲溥一路小跑向顾客，“看核酸”，后面的李嘉师不忘提醒着。
“你好，请出示48小时核酸健康码”，交接后再问，“老板几点来取车？”
图/ 查看顾客核酸码
然后是存钥匙、登记，车子驶入洗车位。
成梓豪第一个发现副驾驶车窗没有关，李嘉师立即取来车钥匙，上车关窗。 穿着雨靴的李纪症拿着水枪走上前，开始轮番冲洗车顶、车头、车尾、轮胎……冲完后，开始给车身打上清洁泡沫。一次冲水，一次泡沫，动作娴熟麻利。
冲过水后，车子开进擦水间，刚坐下没一会的李嘉师大喊一声“开工”，拿起了吸尘器开始吸灰，后备箱、座椅、车盖缝隙，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其他小伙伴也围了过来，有人洗脚垫、有人擦车门，王一凯开始从车头擦起，曹洲溥负责给汽车加水和擦水。
“这辆车是中山粤T ，那辆是粤L，属于广东惠州”，靠在洗车间墙上休息的刘家宝不断评论着每一辆车的属地，这是福特，那是江淮，还说他最喜欢沃尔沃。
这是一个普通的下午，3月29日，深圳梅林喜憨儿洗车中心又正常营业了。李嘉师念叨：“居家了1个礼拜，烦死了”。他想快点回来上班。 如果不是面对面交流，很难想象这些一气呵成的动作出自一群心智障碍人群，他们分别是自闭症、唐氏综合征、发育迟缓、智力障碍。
7年前，为了给13岁的心智障碍儿子找到适合就业的方向，曹军联合其他家长，试图为这群特殊需要人群探索一条出路，通过商业手段来帮助他们依靠自己独立就业，平等享有普通人该有的尊严。 7年了，他探路成功了吗？
7年，洗车83131台
稳定运行7年，洗车83131台，可以同时为15位心智障碍者提供就业岗位。这是截至2022年3月29日喜憨儿交出的成绩单。
83131的红色数字，就打在中心的电子屏上，这个成绩还在增长，不下雨的时候，平均每天可洗40、50辆车，成梓豪会拿本子记录下每一辆洗完的车牌号，每天晚上更新一次。
洗车这条路，是曹军精挑细选的。他的初衷就是为了替自己孩子解决将来融入社会就业的问题。因此在选择模式时首先就从自己孩子的角度去考虑，对男孩子来说，玩水、打泡沫本身就是一种乐趣：“洗车这样的工作，投资不大，技术含量不高，可操作性又强，关键是能让孩子们在工作中找到乐趣，那就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曹军说，洗车工作重复性强，心智障碍孩子们的某些行为，反而成为他们难得的优势。比如师傅说哪个部位擦三遍，本来两遍已经擦干净，但孩子们必须要擦三遍。“骄傲一点说，我觉得孩子们很了不起，不厌其烦地做好一件事，这不就是工匠精神？”。
当然，洗车中心里光有残障孩子是不行的，他还招了两名教师，在一旁辅助、培训，和他们一起工作。
经过多年摸索和实践，喜憨儿洗车中心将洗车过程流程化、标准化、模块化，已经形成了完善的职业能力测评体系和职业培训体系。曹军按实际操作标准自主研发了专供洗车使用的测评模块，即以一般车型尺寸为标准，通过 18 宫格标线模拟出洗车所需的运动范围，训练和评测他们的观察范围和操作能力。
图/ 曹军研发的测评模块
测评时，老师会在白板上拍满粉笔灰模拟车身灰尘，要求他们擦拭干净。等到他们认为自己完成了指令，老师再根据不同分值的宫格完成情况以及操作连贯性进行评分。通过这种方式了解他们的大运动能力，根据能力程度再进行针对性的培训和重复训练。
传统的洗车行一般是1-2人一台车，在喜憨儿中心，孩子们是以小组的形式来作业，1个轻度、2个中度、2个重度，或者1个轻度，3个中度，1个重度。师傅会根据每个人的能力，分配冲水、泡沫踢脚垫、拉水、吸尘等工作。比如王一凯不喜欢洗车，喜欢擦车，他的工作就是负责擦干车辆。
当孩子们熟练以后，曹军又开始探索轮岗模式，希望让不同能力的孩子都能得到锻炼。除此以外，每天早晨，师傅们会开晨会布置当天的工作，喊喊口号提提气。对于孩子们的错误，也会当面批评。“市场是什么标准，那么我们参照人家的标准。”
礼仪和规矩也是服务标准之一，比如不能抠鼻屎啃指甲、不能脚踩凳子，不能裤腿拉在膝盖上等等。曹军说“实际上恰恰就是这么简单的要求，反而是我们孩子最受人喜爱的地方”。“你做好了这一点，你又靠自己的劳动去挣得一口饭吃，没有人会小看，别人都会帮助你，别人都会说赞扬你，我们周围很多顾客经常表扬孩子们真好。”
对此，一位老顾客李先生表示：他们服务态度挺好的，感觉和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区别。
图/一位老顾客一直留着2020年时的洗车卡
没有“套路”也是持续经营的必要条件。喜憨儿收费和其他洗车店一样，一次45元，“正常收费，谢绝小费”，曹军在洗车中心的入口处贴了这块牌子。曹军说，顾客中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回头客，“我们没有主动推销过一张会员卡，都是顾客主动要求的，走商业路线，顾客觉得物美价廉自然愿意买单。”因此，曹军也不担心同业竞争，“2017年，还把旁边的一家普通洗车店给做倒闭了。”
喜憨儿们，通过工作获得尊重
喜憨儿洗车中心8点上班，但李嘉师每天7点钟就到了。开门、清洗吸尘器、放音乐，为当天的工作做准备。他已经这样工作了7年，是喜憨儿最早的员工。
李嘉师说，自己就想工作赚钱，每次发了工资会去吃一顿炒面，给家里人买点零食，偶尔给自己买鞋子和衣服，其他的都舍不得花，说要留着未来娶媳妇用，还想考驾照，买一辆SUV。“普通人的一生，不也是这些追求吗？”
对这些孩子曹军只提两个要求：情绪稳定；能独立上下班。并不考量能力和程度，他们分成不同组，实行轮休制，无论前来洗车的人有多少，都朝八晚六，准时上下班，“我希望工作对这些孩子来说是快乐的，而不是一种负担。”曹军说。
在曹军心中：能让这些心智障碍人士通过工作得体地获得尊重，是最重要的目标之一，“仰视比怜悯的意义更重大。”
“自闭症、唐宝、发育迟缓、智力障碍，脑瘫这些在一起，他们各自还有一些优长，团结在一起对外的是大的形象，他们之间他们可以互相监督，互相带领，这种榜样的力量也挺好。”
曹军说：“心智障碍人士单独就业很难，但我们要看到他们的真实，找到每个人的价值点，让他们发挥出来，让每个人刚好做自己擅长的这个事情，他们的工作环境需要团结，工作方式需要团结，我们应该做的是给他们营造一个适合的环境。”
“签合同、交五险一金，领2360元工资。和普通人一样，我们的孩子也每天上班拿工资，我们不比别人差。”一位家长说。
去年，曹军的儿子曹洲溥也加入了，他的初心已经实现。工作一年，儿子虽然并没有太大的能力长进，但他可以走出社会和顾客交流，每天出门有一个目标，而不是漫无目的闲来逛去。“开开心心地工作，开开心心地玩。也挺幸福，是吧？”曹军说。
全国复制27家喜憨儿，解决400多心智障碍者就业
这几年，陆续还有成百上千的心智障碍孩子家长从全国各地跑来，希望曹军能解决孩子的就业问题，出于经营发展的考虑，曹军说自己并不是他们的最优解。
但曹军也乐意将自己的经验无偿分享给需要的人。目前,全国通过深圳喜憨儿洗车中心的无偿帮助和支持，已有27 家店复制成功运营，南京、合肥、哈尔滨，最远到了新疆库尔勒，解决了超过四百名心智障碍者实现稳定就业的问题。
未来，曹军希望喜憨儿中心能成为心智障碍人士链接社会的窗口，一方面为他们提供一个半庇护式的就业场所，让他们的人生跟随着社会流动起来。
另一方面，曹军也希望喜憨儿中心的模式能成为特殊群体就业的一个启发，能依托当地实际情况，有更多的创造和结合。特别是可以结合当地街道办、托养中心、康复机构、社区、家长组织、甚至停车场。 他觉得“这件事不难，可孩子们等不起，一年一年，他们长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