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错位的角度、重组的空间、解构的物象来制造视觉幻想，帕米贾尼诺可算是欧洲现代艺术家的鼻祖了。如果说他“任性”，恐怕他自己是不会同意的，实际上这是他一直以来孜孜不倦探索的结果。
题图：帕米贾尼诺 年轻女子的肖像
虽然天文望远镜和显微镜要在16世纪末才被发明，但早在这个世纪初，意大利的画家们已经开始借助一些光学仪器产生的镜像，努力在画布上为观众呈现出更多、更丰富的视觉效果，试图以此超越文艺复兴盛期所建立的种种规则和束缚。
壹 科雷乔的大主雇
上回为大家介绍了帕尔玛样式主义时期开拓者科雷乔的两幅神话题材的作品——《宙斯与伊娥》、《被鹰绑架的加尼梅德》，这两幅画作均完成于1531—32年左右，可能是应其雇主曼托瓦公爵费德里科二世·贡扎加（Federico Il Gonzaga1500—1540年）所委托的订单。
来自贡扎加家族的费德里科，就是文艺复兴时期“欧洲第一名媛”伊莎贝拉与曼托瓦侯爵弗兰西斯科二世的长子（有关内容可参阅第72篇文章《欧洲第一名媛伊莎贝拉：承上启下的资助人与威尼斯画派的缘起》），科雷乔早年的老师曼特尼亚曾长期服务于这个宫廷。
1519年，费德里科继承了曼托瓦侯爵的头衔，摄政的伊莎贝拉长袖善舞，促使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查理五世封费德里科为公爵。如此，曼托瓦的地位便由侯国晋级为公国。
提香大概在1525年为这位新晋公爵费德里科作过一幅肖像，如今收藏于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
提香 Portrait of Federico II Gonzaga 1525年
科雷乔留下的这两幅神话题材的系列，后来被卖给了查理五世。这类作品虽然反映了古代经典，但更像是当时世俗生活的写照，被认为是人文主义思想与古典精神结合的产物。
作为一位具有超前思想的开拓者，他虽然仅活了40岁，但却影响了此后几代画家，其中最有名的要数一位名叫帕米贾尼诺的弟子。
贰 帕米贾尼诺的长颈圣母
帕米贾尼诺（Parmigianino 1503—1540年）原名吉罗拉莫·弗朗西斯科·玛丽亚·马佐诺，帕尔米贾尼诺的意思是来自帕尔马的小个子。他出生于帕尔马，父亲去世后曾跟随叔叔承揽一些教堂装饰的活，大约16岁时开始跟随科雷乔学画。
帕米贾尼诺与拉斐尔一样，只活了37岁。他的创作生涯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
早期主要在帕尔玛和附近地区，此后在1524-31年游历罗马和博洛尼亚等地，到罗马后他非常崇拜拉斐尔和米开朗基罗的作品，这番游历期间他也曾到过佛罗伦萨，与当时样式主义的开创者罗素有过一些交流；自1531年，他返回故土，最终死在帕尔玛。这后一段时期也称为帕米贾尼诺的“第二帕尔玛时期”。
就像他早期的老师科雷乔一样，帕米贾尼诺试图超越前人，创作出属于自己的风格。本文题图画《年轻女子的肖像》，就是他完成于1535—37年第二帕尔玛时期的画作。
他采取了一种不同当时肖像画平视的角度，而是稍微带点俯视，这位身着华丽服饰的女子目光炯炯地看着观众，亭亭玉立。正因为帕米贾尼诺的画风纤细且优美，因此被人称为“优雅的人物画大师”。
他所留下的作品中大家最为熟悉的，并且被提及最多的恐怕就是那幅完成于1534年的《长颈圣母》，这幅晚期作品如今收藏于佛罗伦萨乌菲齐美术馆。
帕米贾尼诺 《长颈圣母》局部1
帕米贾尼诺 《长颈圣母》局部2
如果我们将其与当时流行圣母像的范本——出自拉斐尔之手的任意一幅圣母与之相比，便能立即直观地感受到帕米贾尼诺“任性”而刻意的发挥，其中最为明显的差异，如画的名字想要告诉我们的信息——长颈。
正是因为脖子长，这样她的头颅以及长在上边的五官看上去更加精巧，圣母的头发被精心梳理过，帕米贾尼诺很擅长描绘女子金黄、卷曲的头发，从以下这幅《帕拉斯-雅典娜》就可以看出。
帕米贾尼诺《帕拉斯-雅典娜》
《长颈圣母》中，圣母卷曲的金发与她所佩戴的头饰，都透露着一种精致而冷清的神态。这种人物的表情，我们可以在与他同龄的画家佛罗伦萨的布伦奇诺的画作中，以及比他年长三岁切利尼的雕塑中，看见同样的，如瓷器精致优雅，却清冷脱俗的表情。
帕米贾尼诺笔下的圣母不仅脖子长，而且手指和肢体、也包括她所怀抱的小耶稣的躯体都被刻意拉长了，围绕她们左侧的一群小天使，拥挤在左上角缺乏纵深的空间中。他们的身体，尤其是最左侧抱着瓶子的施洗者约翰的那只裸露的大腿，都被刻意地拉长。
《长颈圣母》细部1
你如果观察得够仔细，就会发现拥挤在一起的这五位形象，他们的眼睛各自看着不同的方向，虽然他们彼此拥挤，但眼神中显得心思各异、缺乏彼此交流和默契。这种失控的、毫无预兆的诡异氛围，不禁让人联想起1525年至1528蓬托尔莫在佛罗伦萨圣费利西塔教堂作的那幅《基督下十字架》祭坛画。
《长颈圣母》细部2
如果你的视线仅注意到画面左上部，就会感觉帕米贾尼诺对空间的处理也类似于十年前南方的罗素、蓬托尔莫在大型祭坛画中采取的方式——将人物拥挤于前景中扁平的空间中，但帕米贾尼诺显然并不满足这样做。
他在圣母宝座之后的帷幕外、画面的右侧，为我们又开启了一个无限纵深的空间——在远景的天地之间，矗立着一根无厘头的柱子，而柱子下边有一个比例很小站立的男子，他在画面上的身高只相当于耶稣的手臂。这种不同比例的对比，让我们感觉到他距离圣母的宝座，隔着一段相当远的距离。
在视觉关系上，主要角色、圣母子和天使们拥挤在画作上部，让这幅画作看上去上重下轻，但他又利用在右下部设置的无限、异化的空间取得了一种均衡。
总体上看，这幅画作在构图上不仅没有遵循拉斐尔们留下了和谐、左右对称、平衡稳定的创作原则和范式，反而刻意地打破了规则，将此前画家极力避免的失误当作构图的重点。
叁 帕米贾尼诺对空间的探索
如果说他的老师科雷乔的画作中那种扭曲、旋转的人物和对比强烈的光线，让人联想起此后的巴洛克，那么帕米贾尼诺所塑造的这个异化空间，则更加超前。
看到长颈圣母右下角的这个异化空间后，让人一下子联想到20世纪初的超现实主义。（这一流派主要描绘人在谵妄、睡眠等状态下的非理性场景，其代表人物包括米罗、玛格利特、萨尔瓦多.达利等，此后有机会向大家介绍）
在利用错位的角度、空间重组、解构来制造视觉幻想，帕米贾尼诺可算是欧洲现代艺术家的鼻祖了。如果说他“任性”，恐怕他自己是不会同意的，实际上这是他一直以来孜孜不倦探索的结果，这类的探索从早期的这幅自画像中，已经可窥其端倪。
凸镜中的自画像 1524年，直径24.4厘米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藏
10年前完成这幅《凸镜中的自画像》时，帕米贾尼诺只有21岁。他对着一面凸镜，为我们呈现了比普通视角更多的内容，放置于透镜前方的左手，明显被凸镜拉长了，而远离凸镜的头部，却显得很小并且五官精致——如果再对比一下《长颈圣母》的整体构图和人物形象，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帕米贾尼诺所代表那个时期样式主义画家的一些特点，在他们的实验中，背离了早期宗教题材的经典范式，他们精密计算，将各种华丽的装饰赋予画中的人物，让他们的姿态不同寻常，出现了夸张、变形的身体语言，以此达到自己心目中的、极致的美。
这类的绘画探索并非天马行空的主观臆想，他们努力探索在传统二维平面的画布上，为观众呈现出更多的视觉感受。
帕米贾尼诺 《圣凯瑟琳的秘密婚礼》
在上述成就之外，他还是意大利第一个自己动手创作版画的画家之一。
此前我在介绍北方的丢勒时（见第八十六篇文章《丢勒创作的《启示录》借印刷术扬名欧洲，利奥十世乱发赎罪券激怒马丁路德》），我曾提到印刷术的普及，对于北方画家们的影响。
丟勒的教父——安东·科伯格（Anton Koberger1445–1513）就是一位印刷商兼出版人，他因此有机会在幼年时期就接触到了铜板画，丟勒首次扬名立万也就是为《圣经》新约中最后一部分内容——《启示录》创作木刻组画。
波浪形帽盔 帕米贾尼诺的版画素材
鹰盔 帕米贾尼诺所作的版画素材
长羽毛带颏带头盔
在15世纪初丢勒的时代，新的印刷技术和传播方式已经开始在公众中普及，这让他在版画领域有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当丢勒在1528年去世后，他的很多作品都通过版画的形式传播到整个欧洲。
帕米贾尼诺是丢勒之后，意大利地区最早的同时蚀刻版画艺术家，他自己的油画作品，也被广泛地复制为版画。
肆 威尼斯的后两位天王
此前介绍提香时，我提到了威尼斯画派的四大天王——乔尔乔内、提香、丁托列托和委罗内塞，当提香获得了与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一样享誉欧洲的声誉后，他本人所创建的高峰，也堪称此后画家们的“第四座大山”，他让同时期的每一位画家都充满了精神危机，他们对崇拜，也有超越的冲动。
威尼斯画派的另外两位天王，丁托列托和委罗内塞，就生活在这样的艺术环境中。他们延续了肇始于佛罗伦萨的样式主义画家们的创新精神，并且将其发挥到了鼎盛。
而在介绍完提香（1488/1490年 – 1576年8月27）——德意志和法兰西的宗教改革——枫丹白露画派——佛罗伦萨和帕尔玛的样式主义画家先驱之后，应该是这后两位天王登台亮相的时候了。
首先登场的，便是雅各伯.丁托列托（Jacopo Tintoretto 1518-1594年），他比提香晚出生30岁左右。
他原名为雅克伯.罗布斯蒂（ Jacopo Robusti），丁托列托是其外号，意思为小染色匠，这个外号与他此后所创造的那些富丽奇幻、充满想象力的色彩倒是相称的。
他的父亲乔凡尼.巴提斯塔.罗布斯蒂是威尼斯的一位布料染色师，这让他从小就有接触颜料的机会。
有关丁托列托具体的出生日期和生平，并没有详细的记录，人们依据威尼斯官方的死亡记录，推算他出生日期，这份记载显示他于1594年5月31日去世时，享年75岁又8个月，如此得出他大约出生于1518年10月。
但据其他艺术史家的记录显示，他也可能出生于1512年，也或者是1523、24年，目前大多数人认可1518年这一说法。
虽然他享受了近76年的高寿，但他的生活却远没有同时期那些画家们多姿多彩，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威尼斯度过。似乎只有一次离开过这个地方，那就是1880年接受曼托瓦统治者贡扎加家族的约请，在那里完成了一些订单。
尽管生平让人乏味，但这位威尼斯人留在画布上的作品，却足够让人惊心动魄。
有关其具体作品，且待下回再向您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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