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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弈是两方运用智慧，气氛自然幽静，而“竹城之戏”——打牌、搓麻将——则四垒并峙，免不得谈笑謦欬。程砚秋是喜欢打牌的，因为他有一种争雄取胜的内心愿望。竹城胜负，立竿见影，所以深深地吸引了他。他在第一次赴沪演出大红回京后，休整之暇，打牌消遣，由于兴趣的爱好，逐渐成癖，卜昼卜夜，不下牌桌。有一次，他把苦心积蓄的六百元钱，一场竹战，输个干净。培养他成名的罗瘿公先生发现他染上了这个嗜好，写了一封善意规劝而措辞严厉的信，要他痛改前非，珍重自己的锦绣前程，彻底戒牌。程砚秋面对这位良师益友的规劝，悚然而悟，即日戒牌。直到1935年，很长的一段时间，恪守信条，避牌若浼，从不竹战。
漫长的岁月，去如逝水，经常来往的老朋友，都已逾轩半百，竹战之戏，所嗜均同，偶聚于雅歌投壶弹棋说剑之轩，总以为有雅地而无雅戏，大煞风景。古井无波的程砚秋，又被老朋友的高谊清风，吹皱了一池春水，破戒打牌。当时大家规定了一个方案：每战以四圈为度，不赌金钱输赢，以筹码为标，获筹多者设宴请客，每打一两副，四家即起身离座，或散步，或吸烟饮茶，或靠沙发闲话；俟童仆代为重整竹城后，就座再战，一两副后仍如是，称之为“卫生麻将”。
程砚秋
有一次，悔庐、墨香和我同来轩中，砚秋说：“今天相聚，都是熟知戏曲者，何不来个新鲜花样，活跃脑力。牌中之条、饼、万及中、发、白、东、西、南、北风，均用与戏曲有关代号，以角常识。亦即每出一牌，不说几条、几饼、几万……而以代号呼之。”当时共同约定，条子用戏中武器，饼子用戏曲名目、万子用戏中人名，中、发、白用三出吉祥神戏。东、西、南、北风用四城戏院。
几次战后，代号逐渐统一。
一条称为“单战”
二条称为“双枪”
三条称为“三节棍”
四条为“四棱锏”
五条称为“五股叉”
六条称为“六合刀”
七条称为“七星剑”
八条称为“八卦锤”
九条称为“九节鞭”
一饼称为“一元钱”
二饼称为“二进宫”
三饼称为“三击掌”
四饼称为“四进士”
五饼称为“五花洞”
六饼称为“六月雪”
七饼称为“七巧图”
八饼称为“八蜡庙”
九饼称为“九莲灯”
一万称为“褚一官”（《儿女英雄传》中人物）
二万称为“孙二娘”（《十字坡》中人物）
三万称为“陶三春”（《打瓜园》中人物）
四万称为“张四姐”（《摇钱树》中人物）
五万称为“虞五凤”（《霸王别姬》中人物）
六万称为“吴六奇”（《大力将军》中人物）
七万称为“杨七郎”（《金沙滩》中人物）
八万称为“猪八戒”（《盗魂铃》中人物）
九万称为“巴九奶奶”（《巴骆和》中人物）
红中称为“天宫赐福”
发财称为“财源辐辏”
白板称为“富贵长春”
东风称为“吉祥戏院”（在东安市场）
西风称为“长安戏院”（在西长安街）
南风称为“开明戏院”（在前门外珠市口）
北风称为“和声戏园”（在西四牌楼北口袋胡同）
偶在一副牌中，我发出一张二条，信口说了句“豹尾双枪”。砚秋默然，垂首不语，继而一笑。我不解其意，以为他是笑我逞强，故意加了个花样。过了几天，我又应约到轩中研究《女儿心》剧本，他的武术先生高紫云已先我而至，正谈武术中的双枪使法。砚秋告诉我：“在《女儿心》剧中，我演百花公主的起打，本想用单枪。那天打牌，您说出一句豹尾双枪，这倒提醒了我，我决定用豹尾双枪了!”说完，他又请教紫云先生，双枪缠上豹尾，有无挂碍？紫云先生告诉了他使用的诀窍。他立刻命人取来两条毛绿围巾，缠在枪上，同到院中，试舞起来，紫云先生在旁指点，数舞即告成功。他非常兴奋地回到轩中，与我又推敲了剧本中的唱词，同心相应，一拍即合。
时已薄暮，坚留晚餐。餐前，他趁斜阳余晖，打开鸽栅，飞了一盘鸽子。他的鸽子，以十只“铁翅鸟”，两只“墨环”为一盘。“铁翅鸟”黑其头、尾及双翅，余皆白色；“墨环”则通身白羽，只项间有一圈黑羽如环。鸽群旋飞碧天，黑白异常分明，时映斜晖，更觉雅洁。砚秋仰视飞鸽，时而两臂挥绕，时而两腿旋动，证以他曾在欣赏梅花古干时，悟出许多身段，我想他又从飞鸽的翩翔中，涉想到某戏中的身段了。
这一天，我在雅歌投壶弹棋说剑之轩中，盘桓之日，浮想联翩，感觉到一个戏曲艺术家的日常生活，无论是用功还是消遣，都与戏曲艺术紧密联系。
作者| 翁偶虹
本文摘自《名伶歌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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