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红绿灯联合政府中，绿党像在走钢丝

充满理想主义的激进的施政纲领，不得不在新的形势下作出妥协。

2021年12月8日，由德国社民党、绿党和自民党联合执政的所谓“红绿灯”政府上台，至今已有半年多。由三党联合组阁，这在德国历史上尚属首次，而其中的绿党，是第二次作为联邦执政党在政治舞台上亮相。

总体看来，绿党这半年来在联合政府中的表现可圈可点，获得了民众的较高的支持率，但同时在绿党内部却遭到了不小的批评，被认为是背弃了绿党的纲领和原则。甚至有德国媒体对此揶揄道：我们有两个绿党，执政的绿党和在野的绿党，这两个绿党施行了完全相反的价值标准。

德国绿党成立于上个世纪80年代，是以绿色政治为诉求的政党，反对扩军，反核能，其三个基本目标是和平主义、社会公义和环境保护。在本届德国红绿灯联合政府中，绿党共占据了五个席位：联邦副总理兼经济部长哈贝克、外交部长贝尔伯克、联邦环境部长莱姆克、联邦粮食和农业部长厄兹德米尔和联邦家庭部长施皮格尔。

2021年11月，即将组阁的三党发布了《联合执政协议》。由于绿党的重视，环保相关政策在协议中得到大幅加强。三党计划将淘汰煤电的期限从2038年提前至2030年，同时计划到2030年将可再生能源发电比例从当前设定的65%提高到80%，并对此加大资金支持力度。

然而，2022年2月，俄乌冲突爆发，至今愈演愈烈，给德国社会造成了很大的冲击：能源紧缺、物价上涨、难民涌入，联合政府面临着巨大的挑战。而绿党原先提出的充满理想主义的激进的施政纲领，不得不在新的形势下作出妥协。

俄乌冲突爆发后，德国联邦政府立即决定向乌克兰提供武器，并将每年的国防开支增加至GDP的2%。作为联合政府中的组成一员，绿党对此持赞成态度。这当然可以理解为是在危急情况下的一种政治让步，但是来自公众、特别是来自绿党内部的批评声音却无法停止。人们不禁要问：武器、盔甲、战争，绿党怎么了？武器交付、军事行动，以前对绿党来说这是不可想象的。但是现在，许多绿党顶级政客的态度都作出了令人惊讶的转变，其中以外长贝尔伯克一马当先。绿党是以反战起家的，如今，很显然，绿党的根基已经遭到了猛烈的动摇。

俄乌冲突爆发不到一个月，联邦经济部长哈贝克便率领一支庞大的德国经济代表团访问卡塔尔，旨在寻找新的天然气和原油供应伙伴，以减少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哈贝克此行在绿党内部引起众多争议，毕竟绿党一向主张德国尽快退出化石能源，在去年竞选时也承诺尽快告别化石燃料，而上台几个月后却计划要迅速建造德国的液化天然气港口。此外，卡塔尔因几千名外籍劳工工作条件恶劣以及人权纪录糟糕而饱受德国社会的诟病。而一贯挥舞着人权大棒、追求社会公义、倡导价值观外交的绿党，正在为了经济利益而放弃自己的基本原则。而这却正是绿党作为在野党时大肆抨击默克尔政府的内容。

随着俄罗斯逐渐掐紧向欧洲输送天然气管道，哈贝克日前宣布，德国将大幅增加对煤电的使用，以摆脱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此举被看作是绿党在环保主张上的大幅倒退——因为煤电是污染最严重的化石能源之一——也是对此前在《联合执政协议》中制定的淘汰煤电的目标的公然背离。

根据德国的《核能法》，德国须在2022年关闭所有的核电站。俄乌冲突爆发后，能源危机显现，核能重新被重视起来。作为核能的反对者，哈贝克和党内同僚联邦环境部长莱姆克曾发布了延长核电寿命的测试令。根据测试结果，对继续使用核电站持拒绝态度。但是，一旦核能的安全问题得到解决，特别是一旦德国被俄罗斯断气，那么联合政府难免会考虑将核能使用的期限延长。到那时，以反核能起家的绿党，又该如何坚守住自己的政治纲领呢？

绿党上一次执政，还是20年前与社民党一起组阁的1998至2005年。此后作为在野党的绿党，高举着环境保护和社会公义的大旗，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默克尔政府大肆抨击，同时口无遮拦地提出一些大刀阔斧的、激进的政治主张。然而，与在野党的潇洒姿态不同，作为执政党，则必须要承担严峻的社会责任，必须与其他执政的两党进行必要的妥协，也许就是联合政府中的绿党当下面临的进退两难的局面吧。哈贝克和贝尔伯克们一方面要承担执政责任，另一方面又不能背离绿党自身的纲领和原则，不能动摇绿党的根基，这其中保持平衡的难度，堪比在高空走钢丝。与一般的走钢丝表演不同的是，观众们并不都会为他们的表演喝彩，绿党内部的批评声甚嚣尘上，在野党也虎视眈眈地不放过他们任何一个政治上的失误。在这种情况下，这些绿党籍的血气方刚的政治新生代，如何能成功坚持到落幕，让人拭目以待。

作者于雪梅，系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