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10月13日，
乌拉圭的一支橄榄球队
及其亲人、朋友乘坐的飞机，
在智利一座高山上坠毁。
幸存者被迫吃死难者的肉充饥，
直到空难发生72天后才被救出，
45名乘客中只有16人生还。
本文是对幸存者之一罗伯特•卡内萨（Roberto Canessa）的采访。他当时只有19岁，曾在山地辛苦跋涉多日，为遇难者们求救。如今他已是一位小儿心脏科医生，他写了一本书来讲述自己在空难中的生存经历，希望能唤起更多人对生命的希望。
卡内萨现在成了一名医生，他为自己能够救死扶伤而骄傲。
图片：美联社
作者：SIMON WORRALL
编译：王榭、红色皇后
问：当载着你和你的橄榄球队的飞机在安第斯山脉高处坠毁时，你才19岁。让我们回到那个时刻。
答：那是一个非常突然的时刻。我们租了一架空军飞机，从乌拉圭到智利。我们正试图穿越安第斯山脉时，飞行员说：“系好你们的安全带，我们将进入湍流。”橄榄球运动员喜欢胡闹，装硬汉。所以我们满不在乎地一边扔橄榄球玩，一边唱着“康加，康加，康加：飞机在跳康加舞”。接下来，有人看着窗外说：“我们是不是飞得太靠近山了？”
飞行员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转向北方，开始向圣地亚哥下降，而飞机仍然在安第斯山脉的高处。他开始爬升，直到飞机几乎垂直，它开始失速和摇晃。然后我们撞上了山的一侧。
空难发生两个月后，幸存者呆在飞机的残骸边。
图片：SOBREVIVIENTES DE LOS ANDES，GETTY
我被巨大的力量向前抛出，头部受到强烈的打击。我想我已经死了。我抓住自己的座位，念起了圣母经。有人喊道：“上帝请帮助我，帮助我！”这是你能想象的最糟糕的噩梦。另一个男孩在尖叫：“我瞎了！”他移动头时，我可以看到他的大脑露出来了，一块金属从他的肚子里戳出来。
问：关于这一事件，已经有其他书籍和电影《天劫余生》（Alive）。是什么让你想再写一本书？
答：我鼓励每个人写他自己的书，因为它们是16个不同的生存故事。我个人认为，这是一只恶意的手做的实验，将一群年轻的橄榄球员扔到山上。受过教育并相信上帝的大学生——人类行为实验的理想小白鼠。谁能活下来？不是最聪明的人，也不是最智慧的人。那些活下来的人是那些最能感受到生活乐趣的人。这给了他们坚持活下去的理由。
根据卡内萨等人的经历改编的电影《天劫余生》剧照。
图片：AF ARCHIVE，ALAMY
问：你认为你为什么能活下来？
答：因为我很幸运，而且因为我总是一步一步地走。我没有看到山一样大的困难就被吓昏了。总有一些事情要做，而我总在积极采取行动。我也没有严重受伤。当雪崩袭击我们时，我几乎放弃了。但后来其他一个男孩说：“罗伯特，你多么幸运，你可以为我们所有人行走。”这句话就像给我的心注入了一股英雄的力量。他的腿断了，但我可以走路。我的任务不是只考虑什么对我更好，而是什么对大家更好。
问：你使用了很多巧妙的生存方法，比如用一个座位后面的铝片来融化雪。谈谈你们的其他一些生存技巧。
答：我们需要毯子，所以我们剥开了飞机座椅的外层，里面是羊毛织物。我们把所有的行李箱放在机身的后面，以防止被天气损坏。我们用飞行员舱内的塑料屏幕做了太阳镜。我们用座位的底部做雪鞋，并为断腿的人做了吊床。
遭遇空难的45个人，只有16个人幸存，图片上是空难发生后72天的部分幸存者。
图片：EVERETT COLLECTION HISTORICAL，ALAMY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因为我是医科学生，所以我负责照顾受伤的人。我必须从男孩的腿上排脓，固定骨折的地方。我还负责搬运尸体，有些人无法忍受尸体。我们把雪融化来取水。我们在橄榄球袜里装满了肉，以备外出食用，还用厨房里的保温材料做睡袋。晚上，我们用橄榄球当尿盆，因为如果你到外面去，你的尿会结冰（笑）。面临生死关头，你会变得非常聪明。
问：你也吃过人肉。请告诉我们你当时的感受。
答：技术上说“食人”（anthropophagy）是指你杀了人然后把人吃了。我讨论这个话题已经40年了。我并不关心。我们不得不吃尸体，就是这样。肉体有蛋白质和脂肪，我们需要这些，就像牛的肉一样。我习惯了医疗程序，所以对我来说，切下第一刀比较容易。不过，从理智上决定接受它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是真正去做。而这是非常艰难的。你的嘴不想张开，因为你对你必须做的事情感到如此痛苦和悲伤。
我的主要问题是，我正在侵犯我朋友的隐私：毁坏他们的身体，侮辱他们的尊严。但我又想，如果我被杀了，我会感到自豪，因为我的身体可以用来让别人生存下去。我觉得我不仅在物质上，而且在精神上分享了朋友的一部分，因为他们的生存意志会通过肉体传递给我们。我们达成了一个协议，如果我们死了，我们将很高兴把身体献给团队的其他成员作为食物。
南美洲最高的山阿空加瓜（Aconcagua）的山脚营地。卡内萨和他的伙伴，就是在差不多的高寒环境下发生空难的。因为找不到任何生物，他们只能以人肉为食。
图片：CHRISTIAN KOBER，ALAMY
人们常说，“哦，你能活下来是因为你吃人”。但对我来说，这并不是最艰难的部分。我认为我们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我们是一个团队，因为我们设法走出了山区。雪崩后的那个晚上——我们能听到山体移动的声音，害怕被雪崩活埋——比吃人肉的折磨更艰难。
问：由于你的伙伴病情越来越重，你和两个朋友决定徒步离开该地区，试图寻找帮助。谈谈那段旅程和你在第六天遇到的转机。
答：我们三个人徒步出发。南多•帕拉多（Nando Parrado）、安东尼奥•“丁丁”•维兹丁（Antonio "Tintin" Vizintin）和我。当时我不知道，当我们行走时，我的父亲正在乘飞机寻找我们。当我们到达山顶时，我们意识到我们比想象中的安全之地要远得多，所以我们决定让丁丁回到飞机上，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往南走了，这样我们两个人的食物供应就能维持得更久。我们在15,000英尺（约4500米）的海拔高度，温度是零下10度。
卡内萨等人求救经过的山坡之一。这个十字架是用来纪念遇难者的。
图片：BoomerKC，wikimedia，Public Domain
有两个时刻对我来说是转折点。一天晚上，月亮出来了，离我这么近，我觉得我可以触摸到它。它就像一面镜子，我看到了小时候我的祖母。然后，在第六天，雪停了，我可以看到水和草。对我这就像五星级酒店一样舒适，我们可以想喝多少水就喝多少水。一只蜥蜴在看着我。我认为它在发出警告：“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怎么还没死？”
我已经活下来了！我捡了一条命回来！这是磨难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
问：你仍然与其他幸存者保持着联系。谈谈你们的团聚以及你们对彼此的感情。
答：当我们回到乌拉圭时，我想做的一件事是拜访那些没有活下来的人的父母。我觉得我有责任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我不指望他们能理解或评判我，因为他们已经放弃了寻找，认为我们已经死了。他们并不关心我们吃了他们儿子尸体的肉。他们关心的是生命。我们给他们送来了信，里面记录了我们的朋友最后的想法，我想说明的是，死去的朋友提供的支持，对我们非常重要。
我们在每年的12月22日，也就是得到救援的那一天聚在一起；而且每年在智利都有一场橄榄球比赛，以纪念被取消的那场比赛。我的孩子和那些死难者的侄子和侄女一起上学，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疗伤过程。比去看心理医生好多了（笑）。我们感到自豪的是，我们成功地自己治愈了自己。我们没有杀任何人。这是我们忍受的事情，必须要经历的事情。
问：最简单地说，生存就是保持心脏跳动。谈谈你作为儿科心脏病专家的工作与空难有什么联系。
答：当我透过超声波机器的窗口，看到妈妈的子宫里有一个先天心脏畸形的婴儿，那就像那晚透过飞机的窗户看到月亮一样。
但我现在可以成为拯救孩子的人，这是我对死亡的报复。我告诉那位母亲：“你有一座大山要爬。我以前也爬过这座山。我知道你的感受。但在另一边等待你的，将是伟大的快乐和幸福！”我的书是一本处理逆境情况的手册，献给那些遭受苦难，而且不认为隧道尽头有光的人。
卡内萨写了一本书，不仅是为了记录这一惨剧，也是为了思考关于生存的大问题。
图片：SIMON & SCHUSTER, INC.
问：你在山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是什么？
答：如果你能睡觉，有水喝，有像样的食物，你就很幸运。不要等到飞机坠毁时才意识到你有多幸运。对生命要更加感恩。你可以等待直升飞机来救，但不要等得太久。
在生活中，有时要等待和观察，但也有时要积极行动。走出去，寻找你自己的直升机，否则你会垮掉。不要被自己的自我所诱惑，认为自己比别人强，因为那是失败的开始。每天都要尝试做一些积极的事情，这样每天睡前你都可以问自己，你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人。明天要试着做得更好。每天，当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我感谢上帝，同一个老混蛋还在盯着我（笑）。
登山者们在纪念乌拉圭空军571号班机空难的纪念碑旁。
图片：Wunabbis，wikimedia，CC BY-SA 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