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散场,他们仍无法摆脱职校生标签丨记者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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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7月,职校生戏剧《影子》在广州公演,剧本源自9名职校生演员的真实成长经历。(受访者供图/图)
《拥抱“影子”:一群职校生的戏剧实验》的选题诞生自一张戏剧演出海报:一家公益机构组织9名职校生排练了十来天,创作了一出表现职校生面对偏见的戏剧《影子》。
最初,我设想写出一篇以职校生演员为线索的报道,他们有完整的故事、有细腻的体会、有自己的思考,能把职校生的处境或者他们拒绝被标签化的状态给呈现出来。但采访并不顺利,甚至让我感到挫败和沮丧。
因为职校生演员中多数是未成年人,主办方一开始有些抵触采访。在这种防卫姿态下,我先观看了两场演出。
就戏剧本身来说,因为是业余演员,戏剧编排更多从形式上入手,弥补演员在台词、表演上的功力欠缺。职校生都是本色出演,都有感而发,所以表演虽稚嫩,但对“社会偏见”的表达是有力的,从观众反响看,也具有一定的感染力。
演出结束后,我开始和职校生演员们交谈。在这个过程中,我感觉他们很迷茫,这种迷茫带着一些傲慢,也带着一些甩不掉的自卑,其中混杂着不成熟的孩子气。他们对戏剧的主题,也就是作为职校生所面临的社会偏见,没有抽象的认识,也缺乏纵深的自我理解。
其中一位受访者戒备心强,在讲述一件事时,隐藏的部分比说出的还多,甚至还说出“啊,竟然没有骗到你”的话,让采访内容的真实性变得很不可靠。而我曾预判这位同学可能是我的重点采访对象,因此对采访寄予了很多的期待。
还有一名在读职校生,我没有将他写进最终的报道中,因为他的故事太沉重,重到我不知该怎样将他的故事与其他人的相结合,也无法与职校生戏剧的主题相结合。
这名职校生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处于被校园欺凌的状态,家庭给不了支撑,哥哥姐姐跟他的状况一样,没人可以帮到他,他也顾不了学习。直到他离开家乡,到一个没人知道他家庭情况的地方读职校,他才得以喘息。
故事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他现在的样子——他没有变成坏孩子,他也没有自暴自弃,他决心让自己变得开朗,因为他觉得不会有企业雇用以前的自己,他想好好过接下来的人生。他在戏剧中看到一位演员也曾遭受校园欺凌,他想试着联系那位演员,告诉她自己的处理经验。他今年实习,和朋友一起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房租500元。最近他找到了工作,做短视频,是他想做的领域,工资3000元,他觉得还可以,想先多学习积累经验。善良,上进,脚踏实地,对未来有规划,这是我从他身上看到的职校生另一面。
社会对职校生的偏见确实是客观存在的,这种偏见又是多方多种原因造成的。在短时间里没法改变这一现状的情况下,作为职校生个体,他们能做些什么?他们在需要接受教育的年纪,被推到就业的路径,而这个路径并非理想,更不完美,需要他们面对很多他们应付不了的问题。
也有一些职校生自觉或不自觉地利用这些偏见,掩盖自身的弱点,好让自己安心于受困的境地,少一点愧疚,甚至开脱自己不够努力的责任。
舞台演出时,职校生演员将“影子”当作过去的自己,拥抱“影子”就是拥抱自己,接受自己,与偏见和解。而在现实中,他们仍无法摆脱那些职校生标签,他们被迫拥抱这些标签,也由此不得不对外界充满戒备。
南方周末记者 陈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