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听闽侯丨问候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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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播:薛智鸿
不积小流
无以成江海
第一次听说“侯官”,是上小学时,在白沙。家从大湖搬到这里,街上有个小伙伴的母亲是侯官人,逢年过节常听他说:“我跟我妈去侯官了,要搭渡船过江。”当时很羡慕,对于刚走出大山的孩子,江河湖海都是诱惑。白沙和侯官,分列闽江两岸,也不过一段水路,无桥年代,却是隔河千里路,在孩子的眼里,更是陌生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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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建于唐武德年间的城隍庙•陈木易/摄)
后来有了桥。桥如臂,隔水的乡土忽然拉近,拉近一看,才晓得地理原来是历史。
秦灭六国后,就在闽越人活动的区域,设置了闽中郡并冶县,又称东冶。时间很好记,公元前222年,治所就在我们今天的福州市。闽江才翻起浪花几朵,秦王朝就一闪而过。接着无诸佐汉灭楚有功,被刘邦封为闽越王,统治闽中,定都于东冶。一百年后,无诸之孙,当时的闽越王反叛,被平定,闽越国结束。我们的冶县呢?归属会稽郡。远在绍兴的郡守大人,不时南望的目光里,应有八百里外的闽山闽水。
后来,朝廷又在冶县设置东部侯官都尉,“侯官”这个名称出现了,当时是军事机构或职官称谓。直到建安元年,也就是196年,冶县改为侯官县,侯官作为县名,初现于历史。这一年,魏武挥鞭,挟天子以令诸侯。
英雄逐鹿四百年后,大唐开篇。623年,从当时的闽县析置侯官县,县治设在州城西南方,就在我今天走访的这个村落。可惜789年,一场大洪水淹没了侯官县城,为避水患,长安准奏,县治迁往州城,与闽县一起直辖于福州,为千年后的闽侯成为“八闽首邑”,做了遥远的铺垫。
当然,跨越千秋的政区沿革,非几笔所能捋清,且避繁就简,在历史的丛林里,轻轻提起一根藤条。
搬走了县衙,留下了县名。约一百七十年的县治履历,造就了商旅川流、客栈满街的侯官市。跑了一千里的闽江到此推波助澜,一生二,生出白龙江和乌龙江,“双龙”分道之前,河流浩浩,江面宽宽,天生码头,在水一方。闽江上游的货物沿水路抵达侯官,再东去大海,汇入海上丝绸之路。若说海上丝路是一幅涛翻浪卷的壮美画卷,那么,侯官码头,就是扬帆出海的生动起笔。有诗为证:“解缆已更市,榜歌犹未残。镇村垂桔庙,拍水漂麻竿。日泻帆光淡,江澄塔影寒。驿楼经再宿,亦觉别情难。”诗人叫曹学佺,到明朝了。
我也到了侯官村。从福州市区上来,闽江在右,逆水行车,干净的柏油公路两旁,是修葺一新的古厝。从前的木构民居,不仅让人视觉舒服,听觉也有了期待,总觉得哪一扇窗台会传出琅琅的书声,这般居所,才是耕读之家该有的模样。目遇一牌楼,立于道左,中悬横匾,上题四字“侯官古街”。右边是一座结构严谨、规模较大的古厝,中间也悬挂一匾额,题写三个字“侯官市”。我们知道这个市乃集市之意,古已有之。坊间路口,不时有工人拿着工具进进出出,今天的巧手,在复原昨天的面容。
从那间“侯官市”古厝往前几步,老榕繁枝,撑如巨伞,欲遮身后的红墙。红墙托着三层蓝黄相间的飞檐,檐角朝天,偶尔也挑几朵路过的白云。多彩的建筑映衬多云的天空,映成西部的红黄蓝,轻点镜头,五英寸的“西藏”,神奇到手。巧了,侯官城隍庙与布达拉宫,都建于公元七世纪,文成公主出嫁前,侯官城隍庙早已竣工,这端坐在华棣山南面的1300平方米的威严,可是当年置县的标志。城隍文化远溯《周礼》:“天子腊八祭水庸”,建于三国时期的“兼湖”城隍庙是最早的一座,在今天的安徽芜湖。忠贞正直的名将,明辨是非的能臣,为民请命的好官,谢世后,都可能被奉祀为城隍神,生前为民谋福祉,去后苍生供作神,中国人有情有义。
侯官城隍庙几经修缮,但唐代的圆柱和柱础,宋代的梁柱与构件,都完好保留至今。见庙门开着,我们就走进大殿,灯未开,有点暗,又无人指认,自然触摸不到唐宋的纹理,但觉气氛森严,不禁恭敬合掌。同伴说:“人到此处,一定会感觉不敢做坏事。”这让我想起一幅名联——“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儒释道教化,既方便善巧,又直指人心,华山夏水,每一处都是教科书。
走出殿门往东一瞥,瞥见汉朝镇闽将军神庙,双庙并肩,守乡护土,果然神妙。石阶下方,立一块石碑,形貌自然,不经刀砍斧劈,中间竖刻三字“城隍庙”,行笔轻松,文气十足,字描金,细看落款,陈立夫。是了,之前就听说国民党元老陈立夫先生在他一百岁生日那天,为侯官城隍庙亲笔题字,此刻遇见,遂以手抚石,摩挲片刻。千秋古庙前,百岁老人书。而今,中华民族最大的福祉,莫过于祖国和平统一。我们祝福吧,愿两岸握笔成虹,书写未来福文化的灿烂史诗。
顺着城隍庙门前石径往左,又见一仿古牌楼,拦眉而立,悬“五水公园”牌匾。想了好一会儿,脑筋都拧出水了,也不知何谓“五水”,五条河流?显然没有,只有一条内河,名曰邱阳河,依山势弧成一泓秋波,在前方石桥的呵护下,妩媚入江。内河加闽江,也不过二水。既不明其意,就出个主意,改为“螺女公园”吧,或者“田螺姑娘公园”,否则,白白浪费一个美丽的传说,岂不辜负土生土长的谢端和水生水长的螺女?
也许还有一些地方,也流传着相似的神话,但有文献记载的,只有侯官。被称为中国志怪文学鼻祖的晋朝著名文学家干宝,在他的《搜神记》中,明确记载了“侯官人谢端和螺女”的故事,谢端家门面对的河段,也因此得名“螺女江”。在《三山志》里,更有精准的方位界定,可谓言之凿凿,传之早早。早早的传说迟迟不说,岂不可惜?好在螺女庙遗址尚在,在那渔灯岸柳的鲤鱼洲,下凡的素女,也有了新庙,就在这公园里,闽江边。因为传说,乡土平添魅力,历史散发温情。
人到中年,却更愿意相信神话与传说,相信脚下的泥土可能包裹着真实的种子,贴近大地,心就踏实。踏实地一步一步走近螺女庙,无奈庙门紧锁,一米七的凡夫踮起脚尖,也难见天颜。于是,站在门外,合掌致敬,敬那关爱人间的田螺姑娘。然后抬头,望见三面横匾,“螺女庙”匾额居中,左右两面分别题写“风调雨顺”和“国泰民安”,这八个朴素的汉字,是农耕民族最诚实的愿望,是灾患年头最渴望的祝福。所谓福,就是这八字不少一撇。
转身面江,思绪如风筝,从远古收到眼前,眼前是水映长天的气象,当年舟楫繁忙的码头,已是一方休闲胜境,不远处的萋萋芳草间,开着几朵青春的帐篷,也许只有临江一塔和岸边九榕,至今容颜未改。
侯官既处闽江下游的感潮河段,又在岊江分水口上游,常年水患。建县之初,县令听游方高人建议,在此建塔以镇水妖,于是,就有了这座镇国宝塔,始建于唐朝,重修于五代,七米五身量,七层实心,实心实意地站在风口浪尖,一站千年,听过朱熹的歌,见过李纲的船。
在它古朴凝重的身旁,围绕着九棵大榕树,有的不好再称“棵”,榕须落地生根,粗枝如干,早已成“丛”。布局初看随意,细品似有讲究,貌若七星北斗,似紧似松,耐人寻味。按说福州地区,榕树最不陌生,纵千姿百态,也司空见惯,独此临江九榕,攫我眼神。或贴地伸出数米腰身,忽而昂首探出虬枝;或弓起树背,蓄势如虎,却引而不发;或如百岁老者,寿额前倾,形同半圆,但胸前垂须作杖,再拄百年不至闪失;或如坚贞斗士,与风与浪苦苦搏击数百年后,剩一根倔强的骨。
村里老人说,这些榕树都是古代算命先生插枝入土而成活的,他说算命先生出门不带伞,以榕枝遮阳挡雨,到这码头帮人算命后,随手一插,走人。榕枝生命力强,不拣土质,无论春秋,随插随活。刚想问为什么算命先生不带伞,老人却走远了。却见榕树下有一妇人,双手在薅着根须,近前相问,她说:“榕须可祛风湿,能治腰痛。”算命先生,你们没算到吧?当初随手插下的树枝,几百年后,还在为民服务。
最靠江的榕树下,有一排座椅,我刚坐下,扑面的江风就吹我乱发,亦如扬起的榕须,随即转身,背水面村,再品侯官。这个名字走过了近两个千年,走得烟尘漫漫,波光粼粼;走得旌旗猎猎,酒旗招招;走得辉煌,也走得辛苦。时间会做加法,更擅长减法,最后的得数,是那些磨过风雨的文物和植入土地的精神,成了我们回望历史的路标,藏着不尽的乡土之谜,等你猜想。比如是侯官还是候官?是有时“候”,有时”侯”?那么,何时“候”,何时“侯”?若在此偶遇有缘人,我就学村里老人,和他聊聊“七代不改半毫音,千年只少一笔划”的香醇往事,最好,再煮一壶临江茶。
而我,已煮好一阙《临江仙》,刚好献给这临江的仙子,献给这美丽的村庄——
临江仙侯官江畔行吟
螺女眸间帆影,鲤鱼洲上芦花。时而云起半天纱,一江千里韵,到此最风华。
远远夕阳如印,悠悠白鹭归家。邀来同醉手中茶,凭栏诗钓月,枕水梦流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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