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歌向暖
前672年形势图
01
公元前672年，在出征骊戎之前，晋献公让大夫史苏先卜一卦，看看吉凶运势。
史苏卜完卦之后，向晋献公报告：“根据卦象显示，我们会取得胜利，但最后可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晋献公很好奇：“怎么讲？”
史苏说：“从烧裂的乌龟壳来看，这场战争给晋国带来的后果将会是君上您的后宫不安宁。事情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晋国的民意将会因此而分化。”
听完史苏的话，晋献公根本不以为意，在他看来，只要记得这场仗能赢就行了。
最终，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晋国大获全胜，骊戎被迫求和，献出了美女骊姬和她的妹妹少姬。
就是骊姬，彻底改变了晋国走向。
骊姬
02
晋献公俘获了骊姬的身体，而骊姬却俘虏了他的心灵。
自从骊姬来到晋献公身边，就开始了她专宠的道路，她很快就被封为国君夫人，成为了晋国后宫第一人；
而在6年以后的公元前666年，骊姬更近一步，为晋献公生下了儿子奚齐。
母以子贵，骊姬的位置更加牢固了。
为了能够长享荣华富贵，骊姬动起了小心思。
因为除了奚齐之外，晋献公还有一大堆儿子，其中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和公子夷吾此时都有了自己的政治小集团，在晋国威望很高。
当妈的只有帮儿子把挡在前面的三座大山全部搬掉，奚齐将来才能坐稳晋国国君的位置。
骊姬仗着晋献公的宠爱，策划了一场阴谋——
她伪造献公的旨意向申生传话，让他祭祀已故的母亲齐姜，祭祀结束之后，把用过的胙肉送给老爹食用。
当胙肉送到宫里之后，骊姬先找机会投毒，后又在献公面前栽赃申生，逼迫申生自裁谢罪。
重耳和夷吾两兄弟为了避祸，被迫流亡国外。
至此晋国就只剩下了奚齐一个合法继承人。
这就是史上有名的“骊姬之乱”。
整个事件一打眼好像是后宫乱政的俗套剧情。
不过事情真像它表面所显示的那样吗？
不，还缺点东西。
03
缺点啥呢？
晋献公本人的态度。
晋献公去世的前651年形势图 领土扩大很多
晋献公终其一生，“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战十有二胜”，绝对一代雄主，晋国霸业的奠基人。
废长立幼，没有他的点头默许，就凭骊姬一个战败国进贡的女人，又翻得了多大浪花？
关于这个问题，司马迁在《史记》中提过一笔：
“及骊姬生奚齐，献公有意废太子。”
向儿子们挥下屠刀的，就是晋献公本人。
骊姬，只不过是因利乘便。
晋献公为什么要废掉申生呢？
我们首先来看，太子申生的身份。
晋献公的原配夫人出身于贾国，贾国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国，和贾国的联姻或许是其父晋武公的安排，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
事实也是这样，贾夫人嫁给晋献公之后一直没有生孩子。
也就是说，晋献公是没有嫡长子的。
而太子申生亲生母亲齐姜的身份，不是很体面。
因为齐姜从法理上来讲，算是晋献公的后妈，是晋献公有了贾夫人之后，偷偷勾搭上的。
所以，申生其实是私生子一枚。
这种身份将来怎么能做国君？
所以在骊姬被立为夫人，又生下儿子奚齐之后，晋献公的心思就活泛了。
从身份上来说，奚齐现在成了嫡子；
从个人情感上来说，自己深爱着骊姬。
所以，他看向申生的目光就开始变了。
儿砸，你该挪挪屁股了。
《左传·庄公二十八年》载：
晋献公娶于贾，无子。烝于齐姜，生秦穆夫人及大子申生。
又娶二女于戎，大戎狐姬生重耳，小戎子生夷吾。
晋伐骊戎，骊戎男女以骊姬，归，生奚齐，其娣生卓子。
04
在正式拿掉申生继承人名分之前，晋献公做了很多的铺垫。
首先让申生就封于曲沃。
再派公子重耳和夷吾到边关，守蒲城和屈城。
一般情况下，国君继承人从来都是以太子的身份住在国都，等着宫车晏驾的那一天自己可以接班。
而他的兄弟们，那些不具有继承权力的公子才会获得封地，成为国君领导下的世袭大夫。
更惨一点的，比如曲沃桓叔，三十多年连块封地都没有。
现在申生顶着晋国太子的名头，却被剥夺了国都的居住权，也就是说，申生已经被献公视作与重耳和夷吾一样的身份了——他失去了晋国君位的继承权。
《史记·晋世家》载：
于是使太子申生居曲沃，公子重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
献公与骊姬子奚齐居绛。
晋国以此知太子不立也。
不久，晋献公作二军，自己统领上军，让申生统领下军。
表面上看，申生获得了军权，是晋献公继续信任他的标志。
但申生的军权拿的并不完整。
因为晋献公违反了当时各国的建军惯例，新加了一条规矩：下军必须隶属于国君领导的上军。
虽然申生是下军将，但是他也不能插手军队的调动。
在申生受命出征的时候，晋献公还特意降低了他的出行仪仗。
他赐予申生的是杂色的偏衣和金玦的兵符，这都不是一个仅次于国君的统兵大将应该有的待遇。
晋献公的态度，摆明了就是让申生明白，自己只有干活的义务，没有分享胜利果实的资格。
这下，晋国朝野上下都知道，申生这个空虚太子，迟早被废。
《史记·晋世家》载：
十六年，晋献公作二军。
公将上军，太子申生将下军，赵夙御戎，毕万为右，伐灭霍，灭魏，灭耿。
还，为太子城曲沃，赐赵夙耿，赐毕万魏，以为大夫。
士蒍曰：“太子不得立矣。分之都城，而位以卿，先为之极，又安得立！不如逃之，无使罪至。为吴太伯，不亦可乎，犹有令名。”
太子不从。
05
其实，晋献公真正的谋算是什么呢？
在晋献公的父亲晋武公手上，曲沃系正式抢过翼系的权力，成为晋国的主人。
这样的人最怕什么？
最怕自己的后代也被抢。
所以，晋献公为了保住自己屁股下面的位置，曾经接受了大夫士蒍的建议，对曾祖曲沃桓叔和祖父曲沃庄伯的旁系亲属进行大清理。
桓、庄之族，除了少数人侥幸逃亡到虢国之外，基本都被晋献公清理干净了。
为了填补公族遗留下来的权力真空，晋献公大力扶植异姓公卿（士蒍、荀息、里克、郤芮、郭偃等）。
但是一番操作下来，晋献公又觉得异族姓氏的势力太过庞大，为了制衡朝堂各方势力，他又必须再另外找人压制异族公卿。
但是同姓公族都被清干净了呀，所以只能让自己的儿子堵上这个窟窿眼儿。
晋献公一度十分得意，认为自己想到了绝佳的办法：
派申生在曲沃，震慑晋国内部日渐骄横的公卿大臣；
重耳、夷吾两兄弟坐镇边城，支撑晋国开疆拓土的扩张形势；
公卿联手制衡群公子，致使他们无法坐大；
至于骊姬母子，只要坐在新绛城里等着接班就可以了。
06
晋献公向骊姬明确自己的态度，他将正式废黜申生，改立奚齐为太子。
晋献公满以为心上人会兴高采烈，但骊姬却十分惊慌：
“太子之立，诸侯皆已知之。而数将兵，百姓附之。奈何以贱妾之故，废适立庶？君必行之，妾自杀也！”
——《史记·晋世家》
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骊姬太害怕了，现在的申生不但控制着除国都之外晋国最大的城市曲沃，名义上还掌握着晋国一半的军事力量。
反观自己的儿子奚齐，此时才五岁，他拿什么跟晋国政坛的二号人物申生比？
曲沃桓叔、曲沃庄伯和晋武公的牌位还供奉在曲沃的晋国祖庙里。
万一申生的脑子转过来了，再搞一次曲沃代晋，又有谁能够抵挡？
就算申生能够接受奚齐越过自己成为大宗，重耳和夷吾呢？
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觊觎这个位子呢？
但晋献公易储的决心已下，晋国人都知道马上就会重新推举新太子了。
那对于骊姬来说，这场夺位之战，不赢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她先下手为强，炮制了太子投毒案，污蔑申生妄图杀害晋献公，并称公子重耳、夷吾都是申生的胁从。
最后，申生自杀，晋献公派阉楚到蒲城追杀重耳。
重耳翻墙，阉楚砍掉了重耳的袖口，重耳流亡到翟国；
夷吾逃到了梁国。
晋献公在宗庙立誓，从今往后，晋国不得收留同姓公子，公子成年之后，全部搬出晋国国境之外去。
《国语·晋语二》载：
骊姬既杀太子申生，又谮二公子曰：‘重耳、夷吾与知共君之事。’
公令阉楚刺重耳，重耳逃于狄；
令贾华刺夷吾，夷吾逃于梁。
尽逐群公子，乃立奚齐焉。
始为令，国无公族焉。
07
当初，在晋献公立骊姬为夫人的时候，晋国的大夫卜偃也曾有过预言：
“吾观君夫人也，若为乱，其犹隶农也。虽获沃田而勤易之，将不克飨，为人而已。”
——《国语·晋语一》
事情正像卜偃预料的那样，在骊姬成功逼死申生，逼走重耳和夷吾之后，晋国人心浮动。
一个小毛孩子到底是坐不稳晋国国君的位置。
晋献公 托孤
晋献公死后，中大夫里克（前太子申生的老师）发难，一番混战，骊姬和奚齐娘俩儿全部丧命。
更为严重的后果，还不是晋国在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五易君位；
而是晋献公当年清洗桓、庄公族，现在晋国群公子又集体出逃，晋国的同姓公族至此一蹶不振；
公族势力的没落，导致晋国国君只能被迫将更多的权力交到异姓公卿的手里。
饶是晋文公这样的霸主，做三军六卿时，却没有一个公族的头面人物。
我们也可以说，日后六卿专权、三家分晋的祸根，就是晋献公亲手埋下的。
老王：
女战俘可怕，还是人性难越？
参考文献：《史记·晋世家》、《国语·晋语二》、《左传·庄公二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