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尔冬升|电影要带给观众“希望”

“我不会拍一部,观众看完从影院出来是绝望的电影,我绝不会做这个事情。”提到新片《海的尽头是草原》的创作思路,尔冬升语气坚定地强调道。
中秋档上映的《海的尽头是草原》讲述了新中国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不少南方地区的孤儿因缺乏食物、严重营养不良,在政府帮助下迁移至物资相对充沛的内蒙古,最终得以生存的故事。在讲述这段饱含民族伤痛记忆的历史时,尔冬升并没有刻意设计煽情及“渲染苦难”的桥段,而是用饱含温情与善意的“纪录片式”的视听语言将两个家庭、两个民族的团结与超越血缘的“大爱”真实地呈现现在银幕之上,也因此收获不少观众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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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香港影坛的前辈,尔冬升最先在《三少爷的剑》《倚天屠龙记》等武侠片中以演员身份出道,1985年尔冬升首度执导了《癫佬正传》,并在此后三十多年间陆续创作了《新不了情》《忘不了》《旺角黑夜》《门徒》等多部票房口碑俱佳的电影,获奖无数。2010年凭借票房1.27亿的《枪王之王》,北上拍片的尔冬升正式打开内地市场,但他并没有停留在商业类型片的“舒适圈”中,反而于2016年自费创作出关注“横漂群演”、颇具有现实意义的《我是路人甲》,也因此被更多内地观众熟知。
回顾四十多年从影经历,尔冬升坦言自己的创作理念并未发生大的转变,在他看来,一部作品可以有多种元素,比如暴力美学、人性黑暗面等,但“电影到最后还是要给观众正能量及希望,毕竟大家看电影的初衷是减压的。”疫情三年,国内电影市场陷入低谷,也令从业者背负巨大压力,尔冬升没有打鸡血,他承认某些困境无法可解,但对于每个在行里打拼的人来说,总不会是最惨,“要相信一定会有一条路在那个地方”。
一种“奢侈”的拍戏方式
“这部电影的拍摄过程跟我拍《我是路人甲》的时候比较像,也是完全没有剧本,就是边训练、边创作、边拍边调整,是一种比较奢侈的方式。”尔冬升说道。
2019年在接触到《海的尽头是草原》这个项目时,他曾询问身边工作人员是否知道“三千孤儿入内蒙古”的故事,发现很多人对这段历史所知甚少。虽然有影视作品曾展现过这段历史,如电视系列纪录片《国家的孩子》、舞台剧《静静的巴拉嘎尔河》等,但它们的传播范围相对有限且偏重于历史宏大叙事,对于具体人物生活细节的展现相对较少。尔冬升思索后觉得“国家的孩子”这个群体,在特殊时代背景下其相对复杂的生活轨迹必然会导致其性格以及人生境遇上充满各种矛盾,比如长大后他们是否会寻亲以及寻亲过程中是否会有愤怒、仇恨、迷茫等情绪等等,为此,他查阅了大量文献资料并多次去往内蒙古实地探访。
“三千孤儿”其实是个概括的数值,“我们在资料上看到的人数在3到5万,没有一个十分具体的数字,我们也没办法全部找到这5万个家庭和孩子。”尔冬升在实地采风过程中也曾顺利找到当年的三位孤儿,但由于语言不通(孩子入内蒙古后未学汉语),加上当时他们过于年幼记忆不清晰,使影片并没有找到一个相对“完整”的人物原型,于是影片采用了一种类似“田园调查”的创作方法,“在看景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一些原来资料中没有的、一些生活细节上、有趣的东西,不断把素材加进去、去优化它,这是一个蛮特别的过程。”尔冬升饶有兴致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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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海的尽头是草原》以两个家庭、一对兄妹的视角切入,并通过老年哥哥杜思瀚寻找妹妹杜思珩,幼年杜思珩被送往内蒙古融入当地生活,以及杜思珩长大后想回上海寻亲, 这三条并列的时间线展开叙事。杜思瀚的饰演者陈宝国在接受我们采访时表示,特别欣赏尔冬升导演的剧本结构以及拍摄手法。“他拍得很朴素,极少有镜头的推拉摇移,也摒弃了现代电影的产业化带来的这些技术手段,也恰恰是这样,影片呈现出的人物状态,会让观众感到非常真实。”
孤儿、孩子的元素总是容易戳中观众的泪点。煽情对于尔冬升来说是信手拈来。他笑着说,一位香港影坛的前辈大哥曾调侃他“最会撒狗血”。而《海的尽头是草原》无论在情节设置还是人物情感表达乃至配乐上,尔冬升都处理得非常克制,他对演员的表演要求也是“低调、不煽情”。“我们这个故事,会有伤感但不要有沉痛的沉重。”尔冬升在采访中不止一次这样说。
不会轻易定义青年演员
2020年在由腾讯视频出品的角色竞演类真人秀《演员请就位第二季》中,尔冬升曾因犀利、敢说、“怼哭演员”,被不少网友冠以“毒舌导师”的称号。时隔近两年,再度提及节目中的表现时,尔冬升解释自己在节目中直言不讳,恰是因为看过第一季的节目,了解到竞演类节目的参赛选手多处于一种“学习”及积累经验的状态,节目中的演绎其实跟选手将来事业也并不直接挂钩。在他严厉点评的背后实则妥帖斟酌过自己讲话到底会不会真正伤害到选手。
回到现实,拍戏时尔冬升并不会很尖锐地当众呵斥演员,他习惯于私下跟演员沟通,这似乎与曾经令他备受关注的“毒舌导师”标签大相径庭。“演员很脆弱,不要当众骂他。”尔冬升温和地说。
《海的尽头是草原》中几位青年演员,如丁程鑫、王锵、曹骏、王楚然等均是这档节目的选手。有着丰富创作经验、合作过无数演员、明星的尔冬升自然不缺乏演员资源,但在他看来,不能仅仅看演员试戏以及过往作品,只有“和他们有更多的交流,我才知道他们的特性是怎样的。”于是在节目录制的两个月间,尔冬升几乎和每个演员都有聊天,有意识地想要从中挑选出符合影片角色设定的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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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出道的尔冬升格外理解青年演员的处境及状态。他回忆自己拍戏的经历,戴着头套在一部部戏中打来打去的那段日子让他“感到厌倦”。他颇有些唏嘘,“有时候一个演员将来前途好与不好,首先得你自己努力,但运气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演员尔冬升没有遇到成就他的角色。导演尔冬升因这份对演员职业的理解,曾多次启用新人,给他们带来事业转机。如1993年出道不久的袁咏仪凭借《新不了情》获得第十三届金像奖,舒淇、张柏芝则分别凭借《色情男女》(1996年)《忘不了》(2003年)转型成功。
在提及《海的尽头是草原》中年轻演员的表现时,尔冬升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对年轻演员根本不会给他一个定论,因为这是他演艺生涯里的一个过程,他只要能够演好他这个年龄段里的戏就可以了,因为他会进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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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影坛摸爬滚打几十年后,尔冬升也总结出了一套创作思路:“不要总是在拍自己的个人经历,要从这个世界里的人物以及故事上去拿些素材进来。”他经常往返于城市之间,每次坐高铁过程中,从不睡觉,而是全程观看车厢外景色,比如高铁站旁新起的楼盘等等,“因为这些将来我会拍的”,尔冬升也会要求演员留心观察旅途的人群,“因为将来你也会演这些角色的。”
电影要给观众带来“希望”
    2003年随着香港和内地签署的CAPE协议中提出“香港电影人与内地合拍片可获得国产片的待遇”,越来越多的香港导演开始进入内地拍片,尔冬升也于2005年首次北上,与山西电影制片厂合作了影片《千杯不醉》。2010年由英皇影业、博纳影视等出品的电影《枪王之王》是尔冬升首部在内地上映的影片。凭借1.27亿票房的成绩,尔冬升成功打开内地电影市场,但他并没有继续拍摄他所擅长的警匪、动作、爱情等商业类型片,而是在六年后,自费拍摄了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电影《我是路人甲》。该片讲述了一众群众演员在横店“逐梦”的故事,影片的主要演员均为“横漂”,影片上映后在业内外均引发了极大关注。
“如果一直都在拍自己擅长且重复的东西,我会觉得很腻,所以就不断去寻找一些新鲜感,去微调一下自己的创作方向。” 尔冬升最喜欢的导演是英国导演艾伦·帕克,“因为他的每部戏都不一样”,而这也是尔冬升自己对创作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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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创作年龄的渐长,尔冬升的创作风格较前期相比愈加温和,他也曾多次公开表示“不会再拍恨的、以及人性黑暗的作品,像我以前《旺角黑夜》那种电影”。在他看来,观众去影院观影还是想要减压、娱乐的,所以自己绝不会拍一部“观众离开影院时候,对这个世界没有希望”的影片。但这并不意味着尔冬升不再拍社会题材的影片,实际上,他过往作品始终将镜头对准社会中的底层人群,如关注精神病患者的处女作《癫佬正传》,讲述小巴女司机故事的电影《忘不了》,反映青少年群体早恋问题的《早熟》等等。而据尔冬升透露,目前正在香港筹备一部有关一对情侣面对困境时如何解决的影片,也是一部现实主义题材作品。
“社会题材的东西拍出来,其实是让市民百姓关注这些事情,进而推动、引导那个事情向好,所以是有意义的,但是影片结尾不能没有希望。”这样的创作思路也在《海的尽头是草原》中体现出来,在“三千孤儿”从江浙地区跨越千里迁移到内蒙古的过程中,因条件恶劣发生过不少悲惨事件,但尔冬升并没有选取这一沉重的叙事角度,也没有放大这段十分伤痛的民族记忆,而更多地将镜头聚焦于两个民族之间的团结以当地人民对于孤儿群体的无私的关爱,影片结尾,这对分散多年的兄妹也成功相认并达成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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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有着四十年从影经验、见证香港电影市场兴衰及内地电影市场起伏的“影坛前辈”,面对当下电影市场的低谷期,尔冬升分享了自己的个人感悟:现代社会我们总会面对各种各样的压力,但和战乱地区的人们相比,我们其实不是“最惨”的。“有些时候,我们大部分的忧虑、恐惧、担忧这些东西也都是幻想出来的,其中大部分并不会发生,所以不管是面对疫情、还是其他不好的事情,还是要鼓起勇气去面对它,人生本来就是来体验、来接受挑战的,遇到问题时,要相信一定会有一条路在那个地方,放心。”
——撰稿/陈楠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