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停这里吧，王姐、南姐去车尾卸浴缸，把它装上小推车。”在停好面包车后，社工赖东平娴熟地熄火，跳下座位，安排同事将车上的工具取下。一番整理后，这个五人助浴团队将前往广州番禺市桥失能老人詹叔的家里，为老人提供上门助浴服务。
“洗澡”是再平常不过的生活习惯，但对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来说，痛快地洗个澡有时却近乎奢望。针对失能老人这一需求，市面上出现了上门助浴服务。而在走入不同家庭为老人提供清洁身体服务的过程中，这个行业也面临着困难与挑战。
老人失能多年
盼能“痛快地洗上个澡”
10月20日这天一早，陈姨花心思把房子捯饬了一番：喊来邻居搭把手，把茶几、沙发一股脑腾挪到了门口，用一把扫帚把空下来的客厅打扫得干干净净。因为，不一会儿，有人要上门来帮詹叔洗澡了。
詹叔今年60多岁，退休前是番禺一家工厂的维修工人，自从18年前一次意外中风后就失去了语言和生活自理能力。由于儿女忙于工作，现下老人的日常起居由老伴陈姨操持。“他能听，能看，还能在床上慢慢翻身，出行靠轮椅推着。”陈姨说。但是，洗澡就成了难事。
“要洗澡的话，先用轮椅推他到浴室门口，再扶他坐到马桶上。马桶两旁安了个扶手，让他扶住，我再帮简单淋一下、擦一下。”对陈姨来说，搀扶一百多斤重的丈夫，单靠自个儿很是吃力。而简单地淋一下、擦一下，也只能是个“囫囵澡”，身体有些犄角旮旯没办法清理到，也没有被水浸润的爽快感觉。陈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多年来，不论是对詹叔自己，还是对作为老伴的陈姨，“痛快地洗上个澡”均是发自内心的强烈愿望。
2小时的上门助浴：
安装40斤重浴缸，比居家护理更辛苦
上午9点多，詹叔家门口的巷子传来一阵鸣笛声。“来了，来了。”陈姨喃喃说道。打开门，是五个人。他们是这次上门来给詹叔洗澡的“助浴团队”。
团队人员包括：司机兼助理社工赖东平，主要负责带路；执业护士郑丽梅，负责观察整个助浴期间老人的身体状况；助浴师王玉荣和南小玲是助浴的主要操作者。此外还有一名实习助浴师，被称呼作张叔。五人年龄均是介于四十多岁到五十多岁之间，都有着与老人沟通的丰富经验。
出发前，助浴团队简单开了个小会。
上门助浴不是“洗个澡”那么简单。每次上门，他们都得带上沉重的工具，包括：一个长2米重40斤的组合式浴缸、两根15米长的水管和一副不锈钢架，以及医疗箱、防水垫等等。“如果老人家有电梯还好，没有电梯只能靠我们扛上楼。”令助浴师南小玲印象最深的一次上门，是由于服务对象家附近无法停车，他们只好拖一车设备走了一公里路，直走得气喘吁吁。因此事先了解到詹叔家就在一楼，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助浴团队带着浴缸等工具来到詹叔家。
在一番寒暄后，助浴师王玉荣便在十多平方米宽的客厅里铺上了一层防水布。接着，几个人麻利地将笨重的组合式浴缸抬了进来。上门前，赖东平曾告诉记者，整个助浴服务预计持续两个小时，其中洗浴时间只有20分钟。这一度令记者感到疑惑，其他时间都在忙什么？
原来，助浴的准备工作并不只是将浴缸拼接灌水那么简单。众人将浴缸拼好后，需先将浴缸消毒擦洗一遍，同时测试进水、排水以及漏水情况。确认无误后，在浴缸里铺一层塑料布，此外还需用不锈钢架撑起一张橡胶网，以确保助浴时能将老人始终承托在36℃到38℃的温水之中。待一切准备就绪，时间已过去40多分钟，助浴团队的众人额头已开始渗出汗水。
准备阶段，助浴师协力组装40多斤重的浴缸。
在护士郑丽梅为詹叔测量体温和血压，确保身体状况无虞后，就进入为老人洗澡的环节了。“詹叔，我们准备洗澡咯。”听到这句话，詹叔微微动了动眼珠，虽然他难以通过面部表情来表达情绪，但陈姨表示，他是满怀期待的。
助浴师：
老人也需要“哄”，搓完澡很开心
脱去衣物，盖上一条浴巾，詹叔被轻轻抱进浴缸里。两位助浴师从头部开始为他揉搓、擦洗，护士郑丽梅则不断舀起温水浇在他盖着浴巾的身体上。
洗浴期间，老人的身体全程用浴巾覆盖着，这也是为了维护他们的隐私。“有些老人虽然不能行动，但也不愿让陌生人触碰身体，一开始难免有抗拒。” 助浴师王玉荣说，“这时候就需要我们耐心沟通，以专业手法取得他们的信赖，就像照顾小朋友，老人家也需要‘哄’的。”
詹叔将头靠在缸里的枕头上，双眼微闭，似乎享受着水流再次经过身体的感觉。气味、积垢都被水流带走了，詹叔此刻显得放松而舒适。为保证老人安全，不能让老人在泡澡期间睡着，王玉荣一直在和詹叔说话，给他讲讲有趣的新闻，询问水温是否合适。王玉荣记得第一次给詹叔洗澡的时候，“一开始他有点拘谨，沟通都没有回应。但离开后陈姨跟我们说他很开心，还笑了。”
助浴团队在为詹叔洗头。
洗好后，几个人把詹叔挪至房间的床上，裹上准备好的干净毛巾。王玉荣细心替詹叔擦干身上的水，穿好衣服，顺便修剪胡子和指甲。其他人利落地收拾好助浴工具，将洒落在客厅地面的水渍擦干。
当詹叔着装完毕，再次坐着轮椅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已是一副清爽洁净的面貌。“我爱人平时都不爱笑，你们来一次，陪陪他说话，帮他清洗身子，他能高兴好几天，非常感谢你们！”陈姨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助浴结束后，众人将洗浴工具收入车里。
行业仍处起步阶段
“价格高”成市场化难题
此次为詹叔提供助浴服务的是广州福寿康助浴团队，其负责人彭经理向记者介绍，助浴服务最早起源于国外，“该行业在国内仍属于起步阶段，北京、上海、广州等城市都有助浴团队在探索。”彭经理称，作为一家医疗养老机构，其公司早在2013年就派团队专门赴国外学习助浴技术，并且尝试过多种上门助浴方式和器材，“最开始试用过充气浴缸，但充气的缺乏支撑，老人躺进去容易滑倒。最后我们选择了拼接式的浴缸，能给到老人最佳体验。”
目前，广州福寿康制定的上门助浴价格是每次450元，对此彭经理表示：“这已经是没有利润空间的价格”。她解释称，由于每次上门助浴的团队至少需要一名司机、一名护士和两个助浴师，并且工作量相比常规养老护理更大，加之车辆、拼接式浴缸等硬件采购和维护成本较高，如此定价也是无奈之举。
不过，他们团队的助浴活动作为第九届广州市社会组织公益创投项目，得到了相关部门及单位的资助，从2022年7月至12月，以免费的形式在广州市内为一百位特殊失能老人提供上门助浴服务。目前，他们已服务40多位失能老人，接下来还将通过社区推荐、报名筛选等办法，为更多失能老人提供上门助浴的体验。
然而，他们团队对未来的行业市场化前景并不乐观。“今年12月项目结束以后，我们也不知道能否继续在广州提供上门助浴。”彭经理直言，没有第三方资助的托底，450元一次助浴的市场价很难取得订单，“舒舒服服洗一次澡固然重要，但几百块的花销，不是多数老人和家庭舍得的。”
在詹叔家上门助浴时，谈到可以接受的服务价格，陈姨也表态称：“当然希望服务能持续开展，但我们经济能力有限，如果可以100元洗一次的话，我愿意一两个月请他们来一次。”
上门助浴高成本导致的高价位，以致市场打不开，不仅仅是个别公司面临的经营难题。北京的即刻到家服务中心同样为失能老人提供上门助浴服务。据了解，该服务中心上门助浴原价为499元一次，优惠价399元一次，与广州福寿康助浴团队不同的是，即刻到家的助浴团队成员主要以90后、95后护理专业毕业的年轻人为主。负责上门助浴业务的杨经理也告诉南都记者：“服务对象的回馈都挺好，但是较高的费用会对发展造成限制，如果收费能降低一些，或者政府有针对性的补贴，相信需要服务的人就会更多一些。”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魏志鑫 陈杰生
视频：南都记者 叶晓文 康浩颖 赵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