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初酿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唐.李贺《苏小小墓》
悲情诗人李贺，用梦幻般的语言勾画出一个朦胧凄清的身影，她乘着油壁车，带着同心结，穿过磷火闪烁的西陵松柏，消失在一片凄清的风雨中。
那是苏小小，南朝特立独行的小女子。她风华绝代、文采飞扬，可是在那片西陵（也作西泠）松柏中，却没有追寻到真正的爱情......
苏小小，本是东晋官宦世家之后，但东晋灭亡后，就家道中落。苏家流落到钱塘一带，靠祖业支撑家中的开支。苏小小长得清纯美丽，还酷爱读书，诗词文章样样精通，常常出口成诗，且佳句频频。
可是，就在小小六岁时，父亲病逝，十岁时，母亲也撒手尘寰，留下小小和一个乳母艰难度日。没有几年，母亲留下的积蓄就用完了，小小只好操琴卖艺谋生。乳母担心她将来无所依靠，劝他寻个富贵人家嫁了。
可是小小有自己的心思，怎可轻易为钱财委身他人。她对乳母说：“宁以歌妓谋生，身自由，心干净，也不愿闷死在侯门内。”这种豪气，这种胆魄，是那个时代女性少有的。可她，就是那么个性，那么决绝。
西泠桥畔，松柏林中，有一幢清雅的小楼，那就是苏小小居住的地方。小楼内布置得清新脱俗，还在迎湖那面墙上开了一个圆窗，推开窗子，就能看到碧波荡漾的西湖。她将自己的小楼起名叫“镜阁”，并在门口写了一幅对联：“闭阁藏新月，开窗放野云。”
望着清澈碧绿的湖水，看着湖上偶尔飞过的水鸟，小小忍不住吟诗一首：
湖山曲里家家好，镜阁风情别一窝。
夜夜常留明月照，朝朝消受白云磨。
水痕不动秋客净，花影斜垂春色拖。
但怪眉梢兼眼角，临之不媚愧如何？
——南北朝.苏小小《题镜阁》
那时的西湖还尚未开发，山路曲折难行，苏小小为了游湖方便，便请人制作了一辆小巧的油壁车。香车美女，穿行在迂回曲折的湖边小路上，常常引得行人驻足而看，并啧啧赞叹。小小则无所谓，一路行来一路吟：
燕引莺招柳夹途，章台直接到西湖。
春花秋月如相访，家住西泠妾姓苏。
——南北朝.苏小小《无题》
苏小小的名气逐渐在当地传了开来，很多人慕名前来拜访，但大多是绣花枕头的蠢材，十有八九被小小奚落出门。当地有个巨富名叫钱万才，发誓一定要得到小小，可屡屡遭到拒绝。数次登门被拒的钱万才恼羞成怒，勾结当地府僚孟浪，逼迫苏小小前来赴宴。
苏小小无奈，淡妆前来。孟浪也是腹有诗书之人，听闻小小才名，有心考校她的文采，就让她以梅花为题，作诗一首。小小稍加思索，轻声吟道：
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
若更分红白，还须青眼看！
诗中虽有一份无奈，但却更多的是不卑不亢，淡然从容，这让孟浪赞叹不已，早将钱万才的请求忘到了九霄云外。再看苏小小，风姿飘逸，脱俗出尘，更是让他从心底折服。就这样，一首小诗，轻轻松松化解了这场危机。
一日，苏小小乘油壁车外出踏青，走到断桥拐弯处，迎面撞上一个骑马的人。那匹青骢马受到惊吓，将马上的小郎君颠了下来。正当小小准备下车探视时，那个少年郎已从地上一跃而起，小小冲他抱歉的一笑。而那个少年郎看到车上的小小，顿时惊为天人，竟然呆在了那里，直到小小驱车离去才回过神。
这个少年郎是当朝宰相阮道之子阮郁，他回到住处，心神不宁，那个绰约的身姿总是在眼前闪动，茶无味，夜难眠。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让人备了厚礼，前去西泠桥畔拜访苏小小。
苏小小美丽动人，阮郁风度翩翩，自车上那一眼开始，就注定了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一连几日，小小和阮郁都在断桥相会，一个骑马、一个驾车，在翠柳成荫的湖堤上，在野花烂漫的山路间，他们缓缓而行。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
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南北朝.鲍令晖《钱塘苏小歌》
在镜阁门前，阮郁指着门前的松柏道：“青松作证，阮郁愿与小小同生死。”小小也很激动，她以为，这就是真正的爱情，天长地久，生死相依。
可是，她错了，一个是堂堂宰相之子，一个是青楼卖唱的歌妓，他们之间相隔着万水千山。他们的事情终于被阮道知道，阮道十分生气，假称自己急病，派人将阮郁唤回。这一别，就是永远。
阮郁一去杳无音信，徒留小小在镜阁独自伤怀，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伤心和绝望也在一点点增加。
别离情绪，万里关山如底数。
遣妾伤悲，未心郎家知不知。
自从君去，数尽残冬春又暮。
音信全乖，等到花开不见来。
——《减字木兰花.别离情绪》（南北朝.苏小小）
小小倚在镜阁窗前，望眼欲穿，最终却等来阮郁一封信，他已另娶他人。那一夜，她喝了一夜的酒，抚了一夜的琴。从此，她的脸上再无笑容，也不再去繁华之处游玩。
又一日，在一个偏僻的寺庙门前，苏小小偶遇落魄书生鲍仁，因没有盘缠而无法上京赶考。小小觉得鲍仁谈吐高雅，胸怀坦荡，定是成就大事之人，就出资助他去京城赶考，鲍仁对她十分感激。
次年春天，鲍仁金榜题名，出任滑州刺史。他特地绕道钱塘来看苏小小，万万没想到，他却只赶上了她的葬礼。
在他走后，苏小小因风寒加上心情抑郁，终于酿成大病，在他到来之前就香消玉殒，年仅十九岁。鲍仁扶棺痛哭，后悔自己晚来了一步。他问小小乳母，小小有何遗愿。乳母告诉他：“小小说，‘生于西泠，死于西泠，埋骨于西泠，庶不负小小山水之癖。’”
鲍仁将她安葬于距西泠桥不远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一川山水掩香冢，一抔黄土葬芳魂，引来无数文人墨客前来低吟浅唱。
西泠桥，水长在。松叶细如针，不肯结罗带。
莺如衫，燕如钗。油壁车，斫为柴。
青骢马，自西来。昨日树头花，今朝陌上土。
恨血与啼魂，一半逐风雨。
——《西泠桥》（明.袁宏道）
西泠桥下水长流，西泠松柏岁常青，可那里没有苏小小的爱情，只有一个十九岁女子孤寂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