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游戏：我的性探索是从“被侵犯”开始的｜故事FM

千年杀、阿鲁巴、猴子偷桃……相信你对这些在中学男生群体里风靡过的行为不会陌生。

所谓「阿鲁巴」就是众人把一个人抬起，强制打开双腿，移至柱状物撞击或磨擦其下体。你可以说这是一种游戏，也可以说它是性暴力行为。

「男孩们为什么喜欢摸来摸去呢？」这一度也是问答论坛里非常热门的提问。

今天的节目并不是专门讨论、解答这个问题的，但是，讲述人大X的经历让我们得以以一种非典型的另类方式，看到男孩们性探索背后的某种秩序。

故事发生在大X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一次被侵犯的经历，也开启了大X的性探索之路。

* 提示一下，本期节目当中涉及到关于性的描述，可能不太适合孩子听。但因为这是一个关于性教育的话题，如果你是一位家长，我们建议你听完后，可以跟孩子讨论讨论这个话题。为了保护讲述者隐私，本期节目已进行变声处理。

■ 男生被阿鲁巴 《池塘怪谈》剧照

我叫大X，今年24岁，生活在一个十八线小城市。我是一个被别人侵犯过的，同时也侵犯过别人的人。

我父母做生意，经常搬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什么朋友，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孤僻。

记得六年的时候，我妈开了一个烟酒店。旁边是一家水果店。这家店的孩子就是我所谓的哥哥。

我俩相差三岁，我读六年级时，他初中该毕业了。

哥哥高高的，长得也挺帅。我那时候没有伙伴，唯一能陪我玩的就是哥哥。

那段时间我很快乐，因为我有了朋友，有了很重要的朋友。

记得是在一个下午。那时我和哥哥已经认识一两年了，去他家玩是很平常的事。在他家二楼，哥哥突然对我说，他想玩一个别的游戏。

他反锁了门，拉上窗帘，然后让我用手去触摸他的私处。

我很吃惊。为什么要碰一个上厕所的地方？真奇怪。

但我没问，因为我是不会问「为什么」，只会去服从的人。

这可能和我父母有关。在家里，父母说什么，我就要去做，不能「顶嘴」，即使这件事不是我的错，或者事情本身没有对错可言。

举一个小例子，吃饭时，我可能会脚侧朝地，脚掌撑着脚掌。我觉得这没什么。但我爸看到就会很气愤，好几次他直接用力踩在我的脚上。

小时候，我也问过为什么，但父母就会说这是顶嘴，后来我就不问了。

我知道哥哥比我大，他是长辈。他让我做一件事，我如果问为什么，好像就不太对。

然后，我就去碰了。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私处是可以这样被触摸的，而且被触摸之后，会产生很开心的情绪。

这个行为是逐步升级的，刚开始是隔着裤子，后来，哥哥就把私处露出来。当时，我不敢看哥哥的脸，唯一敢看的就是生殖器。这个场景深深地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

■ 电影《无声》剧照

当事态逐步升级到我需要去用嘴去做这件事时，我还是问了出来，我说我觉得这样很奇怪。

哥哥的态度就很稀松平常，这不奇怪啊，这是男孩之间应该有的一个游戏。

因为我们已经相处了这么久，而且这么做会让哥哥感到很开心，我就觉得这或许是一件好事。即使味道难闻，即使行为奇怪，但我也依旧选择相信哥哥。

整个过程持续了五六分钟，不算特别长，而且哥哥没有所谓的肢体暴力。结束后，我们像往常一样继续玩游戏，这件事也就只是白天的一个小插曲。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件事还发生过两三次。直到我和哥哥说，我不喜欢。这个行为就没有过了。

说实话，对当时的我来说，这只是一个游戏。就像普通的男孩会去玩奥特曼一样。

奥特曼我不喜欢玩，这个游戏我也不喜欢玩，仅此而已。

从事实层面来说，大X经历的无疑是带有欺骗的性侵害。

但是在一个封闭的小县城，在性的意识还是模糊一片的年纪，这一切对大X来说只是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孩游戏。

可是，进入初中后，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大X对这个男孩游戏的认知也开始有了变化，不过，是朝着我们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方向。

初中之前，我不知道有自慰这件事，不知道可以用自己的手让自己很开心。因为受到哥哥的影响，我一直以为必须是别人触碰才可以。

知道自慰这个事是在我初中的时候，当时班上有一群看起来坏坏痞痞的学生。他们经常会聚在一起评判女老师们，当然都是关于性的。比如，英语老师腿间距大，他们就会说这肯定是被男人怎么样太多了。

其中有一个男生，我是从他嘴面第一次听到自慰。他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你是一个好学生，你一定没试过吧……

我当时很害羞，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因为那之前也有男孩聚众看黄片被老师批评过。当时身为好学生，我应该自绝于自慰和看黄片这些行为。

■ 电影《伟大的愿望》剧照

除此之外，初中还有生物课，讲这些东西时，大家都很尴尬，稍微说点什么就哄堂大笑。老师也故意跳过说大家下去自己看。

关于男孩游戏，它是对的，或是不对的，家长没有讲，老师没有讲，所有人都没有讲过。反倒讳莫如深的气氛让我以为，它的确是个男生之间的一个小游戏，只不过这个游戏是隐秘的，是不可以说出来的。

生物课可以轻易跳过，青春期却不能。一边是悸动，一边是训诫，在夹缝当中，大X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有一种性脚本可以选择。那就是他和哥哥玩过的「男孩游戏」。

当年的场景原本一直深深沉在大X的心底，直到青春期懵懂的情欲再一次投射回去。

对于哥哥做过的那些事，我懵懵懂懂地觉得没什么。但慢慢地，随着我长大，我发现这件事对我是有影响的。

不过，这个影响不像通常小孩被性侵后的那种，它不是恐惧、不是心理阴影。反而，等我回想起来，我发现自己会对生殖器产生兴趣。

比如，我开始对体育老师有一些很特别的感受，我可能会幻想一个和哥哥做那件事时相同的场景。拉上窗帘、关上门，体育老师在这里，我会触碰他的私处。仅仅是触碰。

当不能控制地这么幻想时，我发现，去触碰别人的生殖器，我自己也会感到开心。

这种兴趣我没办法形容，它就只是一种感觉，像是在高度警戒的状态下偷尝了一些什么，很刺激。

后来它就逐渐演变成，我会想要去触碰其他同学的生殖器。

和大X一样，大多数青春期的孩子都会性萌动，并且开始有一些围绕性的想象和探索。

但不同的是，因为大X不懂自慰，他甚至不知道一个人可以靠自己去触碰生殖器获得快感。

在没有任何定义和引导的性世界里探索，大X只能有什么做什么。

拉上的窗帘、关上的房门、伸向别人的手——当年的「男孩游戏」作为唯一的性脚本，既滋养了大X全部的性幻想，也规定了他感兴趣的，只会是别人的生殖器。

面对这个自己曾经不明白其中乐趣的游戏，如今，大X 想玩了。那，其他男孩呢？

上补习班时，我可能会慢慢地触碰，小心地试探。他会说有点痒，然后把我的手推开。对这个人，我就不会再进行下去了。这是第一次。

后面有一次，我印象很深刻。也是在补习班，我坐最后一排。我拿手在旁边男生的大腿上摩擦，想往下探索，但一直不敢。后来，这个男同学直接把我手抓过去放在他的私处说——来，摸！

那个时候我吓坏了，满脸通红，完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只是笑了一笑，很轻浮地笑了一笑。

第三次是在音乐课上。音乐老师很漂亮，胸也很大。那天她穿了一个低胸装，弯腰时走光被我同桌看到了。他很开心地跟我「分享」时，看到了我的胸。

因为我小时候有点胖，他就上手开始摸我的胸。

然后，他是这样和我说的：作为交换，你可以摸我下面。

我答应了。因为这个事情是不可说的，但是在这样一个大庭广众之下，这种偷偷的行为的确让我觉得很刺激。

他边触碰着我的，边被我触碰着，他觉得很开心。

最后一个是在高中。高中的这个同学持续的时间比较长，可能有七八次。

他有肌肉，算是那种男性气质比较重的类型。同时他也很安静。没有什么特定的原因说我选择了他，只是碰巧我对他发出了试探信号，他没有反抗、没有拒绝。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我找借口去见他，在他家附近的一个公园。当时，他躺在长椅上，我手伸进去有一些拨弄。他闭着眼一言不发，甚至最后勃起了，他也没说任何话。

■ 电影《郊区的鸟》剧照

他每次都会有一个动作，就是他会突然坐起来。这个信号就告诉我，好，今天结束了。

对于之前的男生，他们开玩笑也好，寻求刺激也好，我是能看出来的。但是这类男生，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反馈，却面无表情地不拒绝我的这种行为，我一直不太能想通这是为什么。

想不通的疑惑激发探索，探索又换来新的疑惑。这或许就是游戏最原始的乐趣。

偷偷地触碰，小心地试探，这是大X的性探索。

热情的「献身」，直白的「交易」，沉默的「不拒绝」，这是周围男孩们的性探索。

他们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在课桌下、在公园的角落，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

但实际上，男孩们的性探索道路充满了变数。不管是之前被大X回避的黄片、黄书，还是男孩们默许的反应，都好像在不断地引诱着大X逾越那条界线。

终于，大X丢下了「好学生」的包袱，他开始看色情小说。

照葫芦画瓢，大X的性脚本变了，它开始指向一个更大胆、更贪婪，也更黑暗的方向。

刚开始做这些会感到很刺激，但时间久了，阈值是会提高的。我就会想要去网上去翻找、探索，因为当时我实际上已经知道了小黄片和小说的存在。

很多小说是有类「强奸」情节的，但它会写得不像强奸，比如说什么时间暂停，主角对另外一个人做什么事，但谁都不知道；或者主人公获得了控制别人思想的超能力，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觉得很神奇，就像每个小孩子都想变成奥特曼一样，我会同等地带入这些小说的主角。我能不能成为这样的人？我能不能获得这种能力？我能不能控制别人？

这也导致接下来这件有预谋的事。

这的确是我做得很不对的一件事，直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它。

这个对象是我的朋友。那天我爸妈不在家，晚上我就邀请他来我家睡觉。

当时，《知音》这个杂志里有很多擦边内容，我就拿这些情节给他看。我想勾起他的兴趣，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就有些偏离了，像当初哥哥骗我说这是男孩之间应该有的小游戏，我把类似的话骗到了我的朋友身上。我告诉他，男生是需要定期发泄出来的，如果不完成，对身体会有危害。

他觉得有道理，也想去弄，但是，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有我知道。

我一步一步指导着他往下，他只是服从。

实际上发生了，但是没有成功。

他对性行为完全不了解，他以为把生殖器放在那里摩擦几下，就算是发泄出来了。我虽然知道多一些，但我也不清楚真正该如何实践。最后，他以为做成功了。收尾后，我是很尴尬的。

之后，我们两个人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情，就像它没发生过。但是，我确实欺骗了他，就像哥哥对我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我或许也会对他带来不是很好的改变。

事情发生之后没多久，他搬家了。

我们再也没联系过。

性带来的那些没有引导、缺乏定义的身心感受，一次一次把大X推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他觉得自己做了不好的事，可是为什么不好，有什么不好呢？

在土法炼钢式的一系列性探索之后，大X开始反思，而这又让他陷入了新的疑惑。因为不管是从他接受的教育，还是他面对的实际经验出发，大X都很难给自己下一个绝对的审判。

除了被我欺骗的这个朋友，我对其他人的行为算不算得上是性侵呢？

因为在我接触的所有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是拒绝的。我是开心的，他也是开心的，这种开心也没有被家长、老师认定为不好的，为什么这样做是错的？

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问题：如何去界定性侵？

我知道所谓的「知情同意」，就是我要得到对方的同意。但我不清楚是要很正式地和别人说，我现在要和你做什么事，你同意吗。要如此正式地问吗？

如果说我慢慢去试探，他一直没有抗拒，脸上没有不开心的表情，也没有说不。那这是性侵吗？

在我现在的思维当中，这是性侵，我不会再做出这种事。但是，我依然会疑惑。

■ 《语义错误》剧照

确实，「性知情同意」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简单判断。同意的清晰度、层次，还有客观性会影响它的有效性。

举个例子，在一些国家的司法实践中，肯定式的同意如果建立在不平等的状态上，也会被认为是无效的。

所以，性知情同意并不是一时一刻的一句话，它更强调一种长期的、沟通性的状态。

但是除了大X提到的直白提问的尴尬，「性知情同意」要在现实中真正推行，还需要面对很多根植于社会文化的阻碍。

在男孩们的秘密探索中，说「要」和 「不要」，或许一样难。

而这只是大X面对的众多疑问中的一个。

男孩们的不拒绝意味着什么？

一个人的性探索有所谓的对或错吗？

小时候邻居哥哥的侵犯究竟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影响呢？

大X还没来得及解答这个问题，他世界的性秩序又发生了变化。

大X进入了大学。他确定了自己的同性恋认同，他也期待着在大学相对自由的环境里出柜，然后把性实践扳回正大光明的正轨。

然而，大X发现，原来的那些男孩们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原本微妙的和谐，随着「男孩游戏」一起，很默契地结束了。

从初中到高中，在我对他们做过这些行为的男孩中，没有一个人以严肃态度、口吻拒绝我，也没有人说我恶心。

但是到了大学之后，我认识的所有直男，他们的态度是，一个男人触碰另一个男人是不好的，恶心的。

我想，中学的那些直男朋友，他们想要发泄欲望，但是禁忌深重，他们没法直接去找女生做这件事。只能说，这时候，正好我可以帮他们。

但是，踏入大学的那一刻，男生可以找女朋友了，很多原来的禁忌解除了，他们有了所谓主流的、正常的发泄渠道。

而且随着长大，大家知道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比如，在大学期间，大家知道了同性恋这个群体的存在。他们会有意识到，以前男孩之间的行为不再只是个游戏，它可能会被当成同性恋。那这是不好的，是让他们厌恶的。 

他们就不会再想要其他人来触碰。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过这种行为了。

如果说男孩们青春期的性探索缺乏引导和定义，那成人的性世界就是一个定义过剩的宇宙。

男孩成长为男人。新的性秩序也逐渐建立起来，有些性是好的，有些性是不好的。曾经被男孩们默许的、利用的性，就变成了不好的，恶心的。

这段由性侵开启的性探索之路也就此结束。

当然，大X也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性爱观。他明白了，邻居哥哥对他做的事和他看的那些视频、书籍所描绘的性脚本，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单纯生理上的欲望已经不再能够让大X做出以前的行为。他只想和自己真正爱的人去实践「性」这件事。

但，结束不代表遗忘，更不代表理解。

回想从第一次性接触就开始迷失，大X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侵犯别人，更不知道自己的性倾向是不是必然。

无法理解自己的过去是会让人恐慌的。 

一切因为缺乏性教育和引导而起，又在横冲直撞中，变成一个漫长的、温吞的疑问。

巨大的创伤在我这儿可能是没有的。它不是一个特别痛苦、不堪回首的记忆。但它是细水长流的。回忆起来，很多事、很多影响你不会联系在一起，但它就是有影响。

比如说，在大学期间听到有人说同性恋恶心的时候，我就会怀疑，我到底天生是这样，还是哥哥的行为造成了我的改变。想到这些，我会觉得很难过。

■ 电影《刻在你心底的名字》剧照

对于不可处理的过往和不可知的未来，我会恐慌，但我不会痛苦。

听说哥哥已经结婚了，我没再见过他。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我也不想获得道歉或原谅。对我来说，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如果他内心有愧疚的话，那就让愧疚伴随他一辈子，就像我对我朋友的愧疚也会伴随一辈子。

- 封面插画 Cedric

讲述者 |大X

主播 | @寇爱哲

制作人 | 林枫

声音设计 | 孙泽雨

文案整理 |林枫

运营 | Yoyo 化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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