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大学法学院毕业的张福运在收回外国人控制的海关权利过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但关于张福运的生平，因信息相对缺乏，而资料之间不能吻合，有的甚至完全对不上，造成以讹传讹的内容很多。天津文史学者张翔先生通过多种书籍和相关回忆录，以及其后人在美国的一些信息，拼凑出张福运完整的故事。今天，我们来了解生活中的张福运。
张 翔
天津文史学者
“天津记忆”团队成员；国际古迹遗址协会、中国近现代史料学会 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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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婚的张福运 迎娶名门闺秀
张福运1927年之前一直生活在北京，其后基本上生活在上海，因为财政部关务署设置在上海。
张福运在上海和天津都有房产，在上海的房子位于复兴西路140号，占地三亩多地，有网球场和游泳池，1949年后由政府代管，成为上海警备区部队首长宿舍。
张福运在天津的宅子比上海的还大，就是位于民园体育场旁今常德道2号，占地六亩半。《天津通鉴》记载，1932年11月24日，张福运以谦静堂的堂号名义从先农公司购得土地，于1935年建成这幢大楼。今天我们到那里去，可以在衡阳路和常德道分别看到两块界碑，上面有三个英文字母是“T.L.I.”，这正是“先农公司”英文TientsinLandInvestment的缩写。
图 | 张福运旧居航拍，常德道2号（摄影 枉言）
我们知道，在1950年前后，有大批房产主都离开中国大陆，有的带走房契，有的托管给别人。但像张福运旧居这样大体量的房产无偿给了别人，这还是值得深入研究的。但现在所有的当事人均已过世，我们只能进行猜测。那么，猜测的切入点就是张福运的婚姻。
张福运到了30多岁了，还没有成家，很多人都帮助张罗此事。其中有一位叫孙多钰的特别上心，他属于安徽寿州孙家，一直在天津办实业，他和他侄子孙震方的旧居，在现在的大理道——今和平宾馆。孙多钰夫人李国筹是李瀚章孙女（李经湘之女），李瀚章是李鸿章的大哥。孙多钰是康奈尔大学土木工程毕业，因此通过留美同学会认识了张福运。孙多钰夫人李国筹也看着张福运不错，就想把张福运介绍给自己的堂妹、七叔的女儿——李国秦。
这个安徽寿州的孙家，是从孙家鼐开始发迹。孙家鼐是咸丰时的状元，光绪的老师。孙家与李家有好几代的联姻关系。像孙传樾、孙多鑫都娶了李家的女儿。另外，再说一点，冯骥才的夫人顾同昭是孙震方的外孙女。
再扩大一点说，李家与中国各大家族都有联姻，形成了复杂的关系网。其一是因为李家无论在经济、政治、文化都有很深的根基，其二是李氏家族庞大。李鸿章兄弟6人还有两个妹妹。李鸿章下一辈是“经”字辈，有20多人，因此联姻关系众多，例如：张爱玲的奶奶就是李鸿章的女儿李菊藕，天津中国银行经理卞白眉的夫人李国锦也是李瀚章的孙女（长子李经畲之女）。
现在常德道2号门前张福运的简介中，说到李国秦是李鸿章孙女是不准确的，应该是李瀚章的孙女，算李鸿章侄孙女。
对于张福运的婚姻有点扑朔迷离，在其回忆录中，他的婚姻基本上是一笔带过。华东师大的宋路霞老师，专门研究上海名人，她2009年出版过一本书《上海滩名门闺秀》，其中一段讲述了张福运与李国秦的婚姻。
图 | 李国秦
李国秦，字景娥，1902年生，英文名字是Alice。其父李经沣，是李鸿章大哥李瀚章的七子。李国秦的母亲是杭州美女吴静宜。李国秦继承了母亲的基因，长得清秀脱俗。
李经沣一直在陕西做官，因此两个女儿一个叫做“秦”，一个叫做“邠”（彬县），这都是陕西的地名。李经沣的封建思想很重，女儿读书认识一些字就完了。但挑选女婿却很认真，而且必须“批八字”，看看八字合不合，而且选择女婿要有文采，要写的一手好字。
原本给李国秦挑选的夫婿是天津在周学熙手下做事的马兆昌，但与李国秦一对，“八字不合”！李经沣也没有放弃，把二女儿李国邠八字和马兆昌一对，好！般配！结果李国邠先于姐姐成为马家媳妇。
等到孙多钰夫人李国筹引荐了张福运，李经沣一见面，一对八字一次通过！1923年9月1日，张福运与21岁的李国秦在天津成婚。
图 | 张福运，1923年
婚后，凭借李国秦的家族背景和社交能力，让张福运在官场上也是如鱼得水。李国秦属于外向型性格，豪爽，快人快语，遇事有主见，说一不二。
当上关务署署长太太的李国秦，并没有像其他的阔太太那样，吃喝玩乐、整天打麻将，买衣服首饰。李国秦非常有上进心，遗憾自己没有多学习，于是利用上海的有利条件，多读书，还跟人学写字、学画国画，每周有好几次请老师来家授课。因此，她的一手毛笔字已经很漂亮了，惹得不少朋友都来向她求字。到她1949年离开上海时，她认为比较好的字画已经积累了好几大箱，存在妹妹家，可惜在“文革”中全部化成灰烬。
图 | 李国秦与妹妹一家在上海
但是，张福运和李国秦夫妻俩一直有个心结，就是一直没有孩子。根据宋路霞老师书中所说，他们的邻居姓叶，叶家的小姑娘叫作叶奕华（又名叶懿华，横滨正金银行首任买办叶铭斋的孙女，叶承铭之女），长得聪明伶俐，也喜欢画画，画画得挺好，因此经常过来与李国秦探讨画画，时间长了，李国秦就认她作干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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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福运的离婚与再婚 众说纷纭
然而，正是干女儿的出现，让李国秦的婚姻破裂。因为，张福运与干女儿好上了，而且还导致干女儿怀孕。
宋路霞老师书中是这样描述的：
当干女儿怀上孩子后，他就安排她到老家山东福山去生养，他大概想，等孩子生下来既成事实，妻子也会承认这个事实的。张福运原本认为那个时候娶个二房也不是什么大事，李国秦可能会认的。但他没有想到，李国秦不是那种性格，断然提出离婚。
而叶奕华的外甥女林涧写的家族回忆录中，却给出了完全不同的故事：
林涧女士说，张福运与李国秦结婚后，张福运总是出差，有时候甚至一年半载。李国秦与叶奕华的父亲叶承铭总是讨论书画方面的问题，因此常常去叶家，两人关系暧昧不清。叶承铭原本就是花花公子，与很多女性有来往，然而就在叶承铭夫人周女士眼皮底下，让周女士十分恼火，于是带着两个岁数小的孩子离开叶承铭而分居，而最大的孩子叶奕华并非周女士所生，留在叶宅。李国秦便认了叶奕华为干女儿。
不久，叶奕华认识了一个大学生，导致怀孕。叶承铭把她安排到日本去生孩子，托付给滕山爱一郎。而那个男生也追到日本，并带着叶奕华和刚生下来的孩子回上海。滕山爱一郎派人追上那艘船，当叶奕华从甲板上透风回来，发现那个男生和孩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叶奕华差点疯了。
回到上海，叶奕华无脸回到叶家，只能住在干妈李国秦家。张福运对叶奕华多加开导，同时张的见识和口才让叶奕华也折服。在某一天叶奕华洗澡后，张福运将她抱到床上……
但是，在张福运的口述资料中记载的是：1940年5月，与李国秦离婚。1940年8月7日，他在上海与叶奕华结婚。他们有三个孩子：长女张之香Julia Chih Hiang Chang，1942年3月2日出生；次女张之安Rhoda Chih An Chang，1947年9月28日出生；最小的儿子张之刚Samuel Chih Kwang Chang，生于1949年7月19日。
而林涧的回忆录中提到，叶奕华怀孕后，李国秦并没有提出离婚，甚至于叶奕华生下第二个女儿后，还想出资将叶奕华另找人家嫁出去。直到叶奕华生下儿子后，李国秦彻底死心。
宋路霞老师书中还提到：张福运离开大陆前找到李国秦，毕竟20年的夫妻，难以割舍，希望她能认下叶奕华生的孩子，她就还是正妻。但李国秦丝毫不动摇，转身去了香港。林涧的文章中说，李国秦是在香港离婚的。
图 | 50年代，张福运一家在旧金山
至于房产变更情况，也有二种不同的说法：
一、宋路霞老师书中这样写道：按照离婚协议，他们在天津的房子归张福运，在上海的房子归李国秦。可是事后张福运还是放心不下她，把天津的房子也划在她的名下了，时间在1947年。但是李国秦连上海复兴西路的房子也无兴趣再住，宁肯搬到愚园路久安村，跟妹妹一家住在一起。
图 | 常德道2号张福运旧居
二、《天津通鉴》还有记载，这栋大宅子，1941年后被日本人征用，1946年抗战胜利后房主更名为李国秦。后二人去香港，房屋交于林鸿赉管理，复由普丰洋行经租，1952年由天津市房产部门代管。
另外，天津档案馆有一份1948年7月李国秦缴纳契税的档案。因此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这栋房子过户到林鸿赉名下，那也是从李国秦名下过户的。这背后是否还有其他隐情呢？那就需要更进一步研究了。
此外，张福运与林鸿赉的关系，也需要研究。有资料写的是，林鸿赉与张福运是清华同窗和留美同学，这是不可能的。林鸿赉1900年生，去美国是1920年，而张福运已经回国。因此林鸿赉与张福运相识应该是在关务署，当时林是张的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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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福运与两位妻子的夕阳晚景
对于李国秦后来的事情，大大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大约1950年李国秦去了香港，笃信佛教，师从著名密宗大师屈映光，1952年随大师去了台湾，遁入佛门，改名李逸尘，法号“意空”。1973年屈大师圆寂后，李逸尘接过衣钵，成为新一代的密宗上师，继续整理出版佛学经典。2003年101岁时，某一天，出事了！大师和两个最信任的徒弟突然失踪，让大家乱作一团。
原来，她做了一件让大家震惊的事情！仅仅带了两个小徒弟抬着她，瞒过一众人等，她从台北飞香港，再转机到上海，随即飞到太原，乘汽车直奔五台山。这个空前的秘密行动，是这位百岁老人的还愿计划。意空大师此次就是为了他师父屈映光大师在五台山建一座塔，让师父的灵魂得以安息。此后，李国秦一直隐居高雄佛光山，有资料说她2009年107岁圆寂。
1950年，张福运先期到了美国。1951年，叶奕华通过关系拿到陈毅市长签发的通行证，带着三个孩子经由香港来到美国。张福运一直供职于美国亚洲协会。叶奕华通过多年的打拼，于1966年，在旧金山开了一家“江南春酒家”，但不知为何这家餐厅的英文名字是”Harbin“（哈尔滨）。他儿子一直帮忙打理生意，直到1990年餐厅关闭。
图 | 70年代，张福运一家与赵元任一家在“江南春酒家”前合影
张福运从亚洲协会退休后，一直过着安详的生活。更鲜为人知的是，1977年张福运曾经回到国内一次，去了北京、上海、青岛和烟台等地。在北京曾参加国庆招待会，受到邓小平的接见。在青岛，看望了他的妹妹，而在烟台福山的旧居已经被纳入海军军事管理区而无法参观，上海的旧居也被谢绝入内，这让他非常遗憾。
图 | 张福运父亲修建的洋楼位于烟台市葡萄山路中路段东（拍摄于1989年）
1983年9月6日，当伯克利的口述史记录人员正要与张福运约定第七次口述面谈时，张福运坐在那把“哈佛”椅子上与世长辞，走完了他93年的人生旅程。可惜的是，他再也没有机会讲述40年代以后他的故事了，淹没了很多历史，只能让后来人去猜测。叶奕华，在美国一直用Eva Chang的名字，晚年过着儿孙绕膝的幸福生活，2019年7月13日在旧金山安详过世，享年整整100岁。
图 | 1980年，张福运90岁生日
最后，我们再说说张福运和叶奕华长女张之香。
张之香女士生于山东烟台，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后来又在父亲的母校——哈佛大学取得硕士学位。最后，她进入政府系统任职。1989年，张之香被当时的美国总统老布什任命为“美国驻尼泊尔的全权大使”，出使至1993年，这是第一位亚裔女大使。
图 | 张之香
1988年，张福运过世五周年时，张之香在哈佛大学法学院成立了“张福运基金会”，旨在资助哈佛大学法学院的中国留学生。1998年该基金会扩大为“中美教育基金”，意在通过教育与交流项目促进中美关系。
后来，为了推动中国法学的研究，张之香女士又积极促成了“张福运年度讲座”。每年邀请来自中国和美国的法律界知名学者和专家，共同分享专业知识，进行学术交流。截止2019年已经举办了20届，每次讲座张之香女士都亲自出席。
此外，在张之香的组织下，2018年10月，在海关博物馆成功举办了“张福运与近代中国海关”展，这次展览丰富了中国海关历史研究，也填补了众多空白。
图 | 张福运（1890-1983），山东福山（今山东烟台）人，中国现代法学家、政治家。曾经担任中华民国国民政府海关总署署长、税务总署署长等重要职务。
图 | “张福运与近代中国海关”展览（摄影 杨崇海）
张福运为了中国海关的行政管理权和关税自主权的独立，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这与他在哈佛大学学习法律有很大关系。而张之香女士为了促进中美法律交流，教育交流，推动两国深入了解，几十年如一日的默默奉献，更是令人钦佩！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近期向“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年度晚宴致贺信中写的那样“希望各界朋友继续发挥积极作用，助力中美关系重返健康稳定发展的轨道。”同时，也希望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像他们的前辈那样，为中国未来的发展作出自己的贡献。
资料来源：天津新闻广播《话说天津卫》节目
图片提供：张翔、邵桓、唐文权、陈硕
片头题字 海报制作：唐文权
编辑 整理：刘长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