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6日，阿根廷队球员梅西（左）进球后和队友阿尔瓦雷斯庆祝图/视觉中国
本届世界杯上，各支球队或受困于自己的符号，或改变着符号。
梅西和阿根廷队，需要将面前镜子的背面一点点刮去，让光透进来，这是展示未知自我的过程，也是继续塑造阿根廷足球符号的过程。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卫毅
北京时间11月27日，阿根廷队和墨西哥队的比赛进行到第63分钟，梅西接迪玛利亚右路的横传球，禁区外一脚低射，球窜入墨西哥队球门左下角，将半个身子探入悬崖的阿根廷队拉了回来。此时，站在场边的阿根廷队主教练斯卡洛尼和墨西哥队主教练马蒂诺，表情各异。
在阿根廷队和墨西哥队的赛前新闻发布会上，马蒂诺说，“我知道我出生在哪里，但我现在为墨西哥队工作，我想要赢得比赛。”
▲11月26日，卡塔尔世界杯足球赛C组比赛中，阿根廷队以2比0战胜墨西哥队。恩佐·费尔南德斯打入球队的第二粒进球 图/视觉中国
马蒂诺、斯卡洛尼、梅西、迪玛利亚，都出生于阿根廷的罗萨里奥。除了迪玛利亚出自罗萨里奥中央队青训，马蒂诺、斯卡洛尼和梅西都出自纽维尔老男孩队青训。这场比赛是罗萨里奥老乡相遇，但他们得针锋相对，一决球队的命运。
卡塔尔世界杯开始时，罗萨里奥的国旗纪念碑上用巨幅投影呈现了梅西的照片和10号球衣。国旗纪念碑是罗萨里奥的符号。1810年的五月革命，阿根廷人推翻西班牙总督，律师贝尔格拉诺成为将军，他认为义军需要旗帜指引，1812年，他设计和制作了阿根廷第一面国旗，并在罗萨里奥的巴拉那河畔升起。
在梅西之前，罗萨里奥出生的最有名的人是切·格瓦拉。罗萨里奥在做城市宣传时，会说，“这是切·格瓦拉出生的地方。”现在，他们会说，“这是切·格瓦拉和梅西出生的地方。”
切·格瓦拉胡子加贝雷帽的形象成为了世界性的符号，远超其所指。在墨西哥，格瓦拉最知名的追随者是萨帕塔运动的发起者——副司令马科斯，他以滑雪帽遮面的形象，通过网络世界，成为了新的符号。马科斯曾像格瓦拉在1952年所做的那样，骑着摩托车穿越墨西哥的21个州。他的爱好丰富，除了数量惊人的文字作品之外，还是足球爱好者，他曾身穿国际米兰队4号球衣亮相，他是阿根廷队前队长萨内蒂的球迷。
他熟知阿根廷的一切。当部队被封锁在墨西哥丛林里时，他在一份公报中用调侃的口吻写道：“既然有足够的木材来烧烤，我们何不邀请阿根廷人前来，他们实在是烤肉的行家。”但他一想，并没有阿根廷烤肉师傅留名青史，而是游击队员（切·格瓦拉）、诗人（胡安·赫尔曼）、作家（博尔赫斯）、小说家（胡里奥·科塔萨尔）、艺术家（马拉多纳）为世人所知。没错，他将马拉多纳归为了艺术家。
▲罗萨里奥国旗纪念碑为梅西亮灯 图/视觉中国
阿根廷队和墨西哥队比赛的头一天，是足球世界的艺术家马拉多纳去世两周年纪念日。作为球员、教练或是观众，这是几十年来第一次没有马拉多纳的世界杯。阿根廷队进球之后，摄像机镜头的推拉，少了一个固定的方位。梅西的进球，追平了马拉多纳世界杯8个总进球的数量。这个进球是梅西在此役运动战中的唯一一次起脚。在此之前的六十多分钟里，马蒂诺为墨西哥队制定的战术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他们像沙特队那样在中场和阿根廷人进行拼杀，经常是人仰马翻。梅西往前和迪玛利亚的连线被切断，状态不佳的德保罗在中场的防线屡屡被突破，梅西不得不做更深的回撤，这对于一个35岁的老兵来说，实在是疲于奔命。半场结束时，几乎看不到阿根廷在这场生死战中能做出什么力挽狂澜之举。
▲11月26日，墨西哥队主教练赫拉尔多·马蒂诺在比赛中指挥 图/视觉中国
当球迷都觉得球场上的现实像水泥工事一样牢固时，梅西在瞬间改变了战局。他进球之后，跑到了马拉多纳的巨幅画像前庆祝，而场边的助理教练艾马尔坐在椅子上，流下了眼泪。艾马尔经历过阿根廷队2002年世界杯小组赛出局，那是阿根廷队在世界杯上最不堪的经历。艾马尔是梅西年少时的偶像。此时，粉丝暂时拯救了偶像，也拯救了自己和球队。斯卡洛尼说，“这是我们真实的感受。我们的比赛所承载的东西远远超过了一场足球比赛本身。”
马蒂诺的墨西哥队这场比赛踢得不错，但他们缺少扭转局面的关键之人，除了守门员奥乔亚，你几乎很难叫出场上球员的名字，球员们像工兵一样忙碌。布兰科的蛙跳和坎波斯的花蝴蝶球衣是记忆里的色彩，更不用说“禁区之狐”乌戈·桑切斯时代的灵动，这些闪光的符号在如今的世界杯赛场上很难再看到，足球比赛变得秩序感十足，实用主义是如今足球场上最大的主义。
本届世界杯上，各支球队或受困于自己的符号，或改变着符号。
▲11月25日，卡塔尔世界杯足球赛A组比赛中，荷兰队以1比1战平厄瓜多尔队。厄瓜多尔队球员恩纳·瓦伦西亚（中）在比赛中破门得分 图/新华社
在荷兰队战平厄瓜多尔队的比赛中，荷兰队全场射门仅两次，名宿范巴斯滕批评了范戴克的表现。全攻全守的荷兰足球不见了，古利特所说的性感足球不见了，即便荷兰队获胜，球迷们也不会满意，因为他们喜欢一支队，不仅仅是喜欢球员和队服，更是喜欢球队的哲学和价值观。
在足球世界的版图里，亚洲是最难用风格去定义的边缘之地。葡萄牙作家萨拉马戈曾以“波斯人”来说明“他者”。“成为‘波斯人’意味着成为一个独特的人，一个不同的人——或简单说，成为‘他者’。”
▲11月25日，卡塔尔世界杯足球赛B组比赛中，伊朗队以2比0战胜威尔士队。伊朗队球员切什米（左）打入球队首粒进球 图/新华社
开赛以来，沙特队、日本队、伊朗队的获胜，让“亚洲之光”连闪数天，亚洲球队从未在世界杯上如此密集地赢球。尤其是伊朗队，在首场比赛以2比6负于英格兰队后，亚洲球队的鱼腩符号看上去又一次被钉在了世界杯的砧板上。在和威尔士队比赛的补时阶段，伊朗人在被推到世界尽头的残酷之境后，如同伤痕累累的猎人，又走了回来。他们的两粒进球不是波斯铁骑征伐世界的象征，而是球员作为个体的集合，在融入这个世界。看台上伊朗女球迷流下的眼泪，在这荡气回肠的时刻，显得格外动人。
今天的落败，让墨西哥队出线形势严峻。从1994年到现在，每一届世界杯，墨西哥队都能小组出线，但每次都止步于16强，被称为“世界杯十六郎”。其中两次，都是被阿根廷队阻挡在外。有意思的是，现任阿根廷主帅斯卡洛尼在世界杯上最后一次以球员身份亮相，就是在2006年德国世界杯对阵墨西哥，他是那场比赛的首发球员，19岁的梅西则是替补上场。2010年南非世界杯，阿根廷队战胜墨西哥队进入8强后，以0比4负于德国队，马拉多纳就此结束了国家队主教练生涯。而在那一届世界杯上，阿根廷人马蒂诺率领巴拉圭队历史性地进入了8强，这为他后来成为巴塞罗那俱乐部和阿根廷国家队主教练加了许多分。马蒂诺也成为唯一一位在俱乐部和国家队都执教过梅西的人。
阿根廷队和墨西哥队比赛的最后时刻，替补上场的恩佐·费尔南德斯接梅西传球，右脚兜射，打进了漂亮的第二球。21岁313天的恩佐，成为了阿根廷足球史上仅次于梅西的世界杯最年轻进球者。
▲11月26日，卡塔尔世界杯足球赛C组比赛中，阿根廷队以2比0战胜墨西哥队。梅西（右）射门得分 图/新华社
▲11月26日，卡塔尔世界杯足球赛C组比赛中，阿根廷队以2比0战胜墨西哥队。梅西在比赛结束后 图/新华社
2016年，马蒂诺执教的阿根廷队在美洲杯决赛中再次输给了智利队，梅西心灰意冷，宣布退出国家队，当年16岁的恩佐给梅西写了一封信：“我们从来没有你肩上1%的压力，你早上醒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你知道有四千多万人希望你做完美的事情，而且这已经被可笑地强加给你……让我们照照镜子，问问自己，我们对自己的要求是否只有对这个不认识的人的要求的1%？”
西班牙诗人佩德罗·萨利纳斯写过这样的诗句：“我期盼你做玻璃，永远别做镜子。”墨西哥西南群山之中的副司令马科斯对诗句的阐释是：“从镜子的反面刮去一块，镜子就不是镜子了，而成了玻璃，镜子只能从这一面观看，玻璃却能望见另一边。”
梅西和阿根廷队，需要将面前镜子的背面一点点刮去，让光透进来，这是展示未知自我的过程，也是继续塑造阿根廷足球符号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