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深圳速度:当“问题剧场”与深圳狭路相逢

文|李耀

经历了京都(2018)、北京(2019)、成都(2020)站的巡回操练后,艺术家王子月的“问题剧场”计划在2022年年底降落深圳。

“深圳速度”成为了作者进入深圳在地语境,探触地方脉搏的元问题。

该计划在深圳启动时,由于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巨大不确定性,险些让“问题剧场”本身成了问题。作为问题的剧场实践与这种紧急状态之间的周旋和突围,也让这次深圳的“问题剧场”超越单纯的在地,进而显映着更大的时代境况与美学行动的潜能。

王子月“世事恰如溪流”剧场表演宣传片

01

无从躲避的提问

 从9月26日开始,“问题剧场”深圳站工作坊成员正式招募,到11月19日晚上作为总结的现场排演,通过跨度近两个月的7场线下工作坊,王子月和入选并全程参与工作坊的八位“深圳人”,让最终的“问题剧场”达至流畅与共情,并不显露任何的生涩、临时性与业余感,反而像是在一种日常经验里的自然演绎。

藉由“深圳速度”的回望、触动、联结、确认并启发,艺术家与8位参与者共同排演了一出既精悍又直指人心的残酷剧场。

到底“深圳速度”意味着什么?相比于宏大的共同体想象(民族国家复兴)与官方叙事,是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一个个具体而复杂的人,以他们的成长记忆、情感认同和价值实现构成了深圳速度的具身体验。每一个人身上带有的差异化表征与人性化内涵,赋予了“深圳速度”以燃料和动能,并构成了所有关于深圳叙事的微观元叙事。

剧场工作坊照

此次,全程参与深圳“问题剧场”的八位“深圳人”的经历和宣言,很能说明问题。他们分别是:

“刘先生,男,62岁,摆过小摊,做过保洁,拾过垃圾,跑过销售,鬓染白霜,未富先老,挂念儿孙。”   

“岳女士,44岁,设计学博士,读过三个专业游荡过五个城市,一直喜欢发现城市的传媒人。”

“宋女士,女,42岁,咨询顾问,来深近20年,与深圳建市年龄相近的外来‘深圳人’!热爱生活,拥抱变化,追求创新,是生命的主基调。

“流流,女,35岁,市场营销,平时喜欢看展览,来深工作12年,大厂工作9年,开始困惑自己有点跟不上深圳速度。

“赵齐,女,36岁,哈工大(深圳)教师,建筑学及城乡规划专业,对身体与建筑和城市环境的关系、身体与自我认知感兴趣。一切都要求速度,所以没有积累和沉淀,所谓的‘成果’也会迅速消失不留痕迹。”

“张梦晨,男,28岁,游戏社区运营,一个随地坐的人。一场电影、一顿晚餐的时间,可以开始一段爱情,分手的时候,愿意为你难过两分钟。”

“liko,女,28岁。视觉设计师,性格随和十分感性,有独特的美学insight,对当代艺术共创很感兴趣。”

“张艺洺,女,25岁,展览策划,在深圳长大,上大学时果断离开深圳去读美国的文科,却遭疫情和经济下行不得不在毕业后回深(因为不用交租)。在深圳体验‘文化产业’的一线工作,顺便经历自我社会化。”

 正是上面这八位剧场参与者的觉知、表达与行动,以及他们所提出的一个个具身化的问题,所引发的直接性和刺痛感,成了我在剧场现场的第一反应。

表演现场照

“你还有梦吗?”“你感受到爱吗?”“你有债务吗?”“深圳有多少人看新闻联播?”等等,当凡此种种的问题,由表演者们在观众面前,以眼神交锋和饱含情绪的方式逼问与传达,一种直指现实的尖锐感和残酷性扑面而来。从而把隐身于艺术修辞与生活日常背后的现实罗网一一揭开,让人瞬间被击中,无从躲避,犹如在镜像中照见的自己,突然直接站在了面前。

02

个体经验的答案

王子月是一名关注当下社会问题和社会现实的多媒体艺术家,她在剧场表演领域有着丰富的艺术实践与学术研究。2018年起,她开启了这个围绕全球化影响下的当代社会问题及面向不同地域开展的长期艺术实践计划——“问题剧场”。

排练现场照

 王子月的“问题剧场”艺术计划自2018年在日本京都首站落地,随后遭遇了全球化的转向和由疫情导致的区域封锁隔离。这次深圳站的创作从“深圳速度”的元设问出发,到“世事恰如溪流”的总结排演,我们可以勾勒出一条当代城市图像与个人化的地方景观联结生成的叙事线索,并以此为经纬,透析在宏观层面看不见的时代潮汐和生命脉搏。

在过往的叙事经验中,“深圳速度”从来不被视为问题,而是被冠以从小渔村到大都会的神话叙事加以传播,让这座时代与个人相互成就的城市,披上了传奇的外衣。

有论者把“深圳传奇”比附为改革开放时期的“新延安”,诚不失为理解这座城市历史基因和思想资源的一个入口。作为经济特区的身份属性,让深圳在整个国家从原来的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的转型试验中,承担了先行者的角色,也让亲身参与其中的人,普遍拥有一段奔赴新生与梦想的行动和记忆。“来了就是深圳人”的口号出现,体现的都是深圳的进行时态、开放精神与包容特质。这些也是我从王子月的“问题剧场”现场,所能领略的城市特性之一。

表演现场照

每一个人,都天然的带着其确认自身之前的生物基因和所属的集体印记。而只有当这些带着不同身份背景和生命历程的人,经过自主与相互的选择聚合,才贡献和生发了剧场里的所有问题,也是在剧场工作坊实践过程的互相传递、激发、塑造、超越和联动之后,才同构了“世事恰如溪流”的感性现场与集体记忆,让作为观众的笔者因为被触动而卷入,进而激起自发交流的勇气和冲动。

在表演结束之后,得以跟大部分的表演者席地而坐,分享各自的演出感受、生命体悟和深圳经验,这甚至成了剧场的某种延展,当观众和演员交融,日常性和剧场性浑然一体,作为道具的山水景观让位于具体的人的觉知、联结,这可能正是“问题剧场”的魅力所在。

作者带着她的问题意识,浸入一个地方和情境,犹如探照灯似的照亮一群人,把他们的沉重肉身和思想包袱显影为问题,再用这些问题去链接可能觉醒的人,一种基于现实行动的歧感美学和生命政治就此展开。

表演装置

人类学家项飙老师在他与吴琦合著的《把自己作为方法——与项飙谈话》中说:“把个人经验问题化是一个重要方法……现在关键就是从哪里开始了解这个世界,同时也更好地了解自己,把个人自己的经历问题化,就是一个了解世界的具体的开始。”

在艺术家王子月的“问题剧场”计划之深圳站“世事恰如溪流”中,我看到的正是这样一种通过个人经验与他人相互观照,进而了解和重建世界关系的具身行动。虽然这次的行动可能主要只发生在艺术家、八位参与者和能够到场的为数不多的观众身上,但是只要火种尚在,行动不止,谁又能说没有改变彼此和重塑世界想象的可能呢?

由于疫情原因,展览部分展出至12月31号。对于可能造成的不便,敬请谅解!

作者简介:艺术史硕士,策展人,现任坪山美术馆副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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