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团“美林品牌馆”宣传页，但无货。 （资料图/图）
李莉家在陕西的一个小县城，县城的成人退烧药、退烧贴早已被扫光，“连体温计都找不到”，更别说婴儿的退烧药了。
她的孩子出生在新冠疫情的第三年。孩子出生半个月左右，中国多地宣布调整疫情防控政策，许多公共场所陆续停止查验核酸证明，恢复生活必需场所的营业活动。
这原本是好事，预示着老百姓即将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但李莉没想到，身边的“小阳人”越来越多，邻居家孩子发烧上医院看病，连医院都开不出儿童退烧药。
进入2022年12月中下旬，不仅是陕西，儿童退烧药在全国范围内都变得稀缺。南方周末记者在广州多家零售药房了解到，疫情防控政策宣布调整后，儿童版美林和泰诺林就一直缺货。
群里的宝妈都在求购儿童退烧药，得知群内一名宝妈在网上高价购入了一瓶儿童版“美林”，大家蜂拥而上，找遍网络上的途径抢药。李莉也开始到社交网络上求药。
以上海为例，目前美团、饿了么买药渠道均买不到儿童版退烧药。 （美团页面截图/图）
真假黄牛
中国厂家生产的儿童退烧药不少，但“美林”和“泰诺林”是常用药，备受医院、家长推崇。这两款药都由上海强生制药有限公司（下称“上海强生”）生产，前者的主要活性成分为布洛芬，后者为对乙酰氨基酚。
由于六个月以下的婴儿不能使用布洛芬药物，“小泰诺林”（婴儿版泰诺林）被宝妈们视为小月龄宝宝和孕妈感染发烧时的“救命药”。
“小泰诺林”指的是对乙酰氨基酚混悬滴剂，“大泰诺林”则是对乙酰氨基酚混悬液，两者区别在于红色纸盒包装上，一个是婴幼儿，一个是儿童。大美林和小美林同理。
相比美林，泰诺林在市场上现在更是凤毛麟角。
南方周末记者以宝妈身份在社交平台发帖，表示愿溢价购买婴儿版泰诺林。一位网友私信询问，是否可以使用美林，“小美林我有，小泰诺我还没见过”。
上述网友过去曾给朋友找过“大泰诺林”，黄牛给出的报价从180到450元不等，大多价格在220元左右。即使价格已超过原价几十倍，仍一瓶难求。“昨天问的时候就没了，加价都买不到。”正常情况下，一瓶儿童退烧药的价格在二三十元。
这位网友曾经拿到过最低的报价是140元，但黄牛要求50个起购，普通家庭没有必要购入50个，也“拿不起”，光货款就高达七千多元。“其实这个时期给你三百以下就算公道了，只要真能发出来。”
在社交平台上，黄牛并不好找，他们通常出现在网友的帖子截图里，而主动找上门的大多是收钱就跑的骗子。
李莉就遭遇过“货发不出来”的情况。12月25日早上，李莉在别人发布找黄牛求药的帖子下留言，随后，一个陌生人自称黄牛私信她主动找上门来卖货，并表示“正规药，放心”。
对方给李莉的价格是99元一瓶小泰诺林，要求3瓶起购，邮费自理。价格不算太贵，在特殊时期，李莉果断接受这一报价。
双方很快加了微信。李莉向对方提出到付的要求，对方直接拒绝，并要求她先将货款和邮费一并转到一位名叫崔海涛的人账户上。
简单询问发货地、运输安全等问题后，李莉要求寄件时拍下视频佐证，对方一一应允。李莉没有多想，就把钱打了过去。
但到了次日约定的寄件时间，李莉就再也联系不上这位“黄牛”了。她回头去找这个“黄牛”的社交媒体账号，发现“用户已注销”。
在社交媒体上，给了钱却发不出药的情况不胜枚举。各种案例都基本遵循这样一套说辞：要求走量拿货，拒绝通过平台交易，先转账再发货……
“不瞒你说我没见过150元以下的，被骗的都是这个模式。”前述网友给南方周末记者发来好几条她最近刷到的帖子，都是被骗后在社交媒体上斥责骗子的。
跨省买药
在南方周末记者找不到黄牛一筹莫展时，另一位网友发来一条私信写道，“正品，有官网保障”。该网友所说的官网指的是互联网零售平台，如叮当快药、京东大药房、阿里健康大药房等。
在两个防疫物资群中，每日都会发布来自各种平台的儿童退烧药、抗原试剂、N95口罩等物资链接。大部分加群的人都为购买美林、泰诺林等儿童退烧药而来。
群主发布的购物链接，仅在某些地区显示有货，但这并不妨碍各地的群友下单。
成功下单后，选择药店自提并付款。随后打开跑腿软件，联系跑腿人员前去取药，并由跑腿人员将取到的药品寄送到购买者手中。
很快，天通苑的货售罄。一名群友在群里说了声“北京的西小口有”并发了一条链接。南方周末记者点进去修改好地址后，西小口门店就显示“已售完”。
有群友建议，还没有买到儿童退烧药的人将修改过的地址保存好，每天挨个地址刷一刷。“哪个店有货点哪个。”一名群友说。
群主在群内提醒，有些药店的泰诺林没有上线，联系跑腿小哥买美林的时候可以顺便让其看看有没有泰诺林，有的话可请跑腿小哥购买再一并寄送。
有时，群友们会因操作不当而被取消订单，有些店也开始限制购买数量，甚至发现是快递人员取货时被拒绝。有些平台虽然显示有货，但需要购买者上传医疗处方。
好不容易下完单，又有群友开始担心快递途中货物被窃的问题。也时不时有群友提醒不要私下交易，警惕被骗。
叮当快药方面回应南方周末记者称，随着疫情变化，民众用药需求上升，加上冬季感冒多发，市民积极储备各类药品，由此出现药品临时性短缺现象。叮当快药克服上游批发企业运力不足和公司阳性病例增多的困难，扩展商业采购渠道，满足民众用药需求。
部分药企的产能被政府接管
除了线上渠道外，社交平台也有人分享部分地区的线下零售药店可以采购到儿童退烧药。
12月25日有网友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给女儿买到泰诺林的帖子。帖子写道，家人8:50等在位于广州淘金的宜康思健康大药房外，9:00药店开门，陆续不断有人跟着他后面排队，排了70分钟，才轮到他们进店购药，一瓶泰诺林的价格为三十多元。
而店内的儿童泰诺林、必理通（成人）、N95口罩和艾舒这四样产品每个限购一盒，其中艾舒需要登记身份证号。该网友还表示，之前宜康思大药房在洛浦的东乡一分店和黄埔的中海誉城店也能买到小泰诺。
在广州宜康思健康大药房的公众平台“药好得”上也能看到陆续发布的防疫相关产品供应情况。
广州宜康思健康大药房的程经理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是上海强生的经销商，目前放出来的一些货源为此前的库存，由于数量较少，只能采取限购模式，保障更多民众获益。“（不光是儿童退烧药）现在就连小柴胡感冒灵、抗病毒口服液、板蓝根都请不到货。”
程经理还表示，目前零售药店基本没有什么货供，“我相信作为厂家一定会加大产能，只是需求量太大，政府也要、医院也要、零售也要，这个看怎么平衡了”。
“不是我们不进，是我们补了，公司没货回来。”广州荔湾一家海王星辰零售药房的工作人员无奈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除了上海强生的两款儿童退烧药外，中国生产儿童退烧药的厂家并不少。
以布洛芬混悬液而言，有14家厂家，其中天大药业（珠海）有限公司和上海强生制药有限公司还生产布洛芬混悬滴剂。
对乙酰氨基酚混悬液、混悬滴剂则仅有上海强生一家生产。对乙酰氨基酚滴剂有9家，而对乙酰氨基酚片剂，通过一致性评价批文的企业有25家。
南方周末记者查询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官网，婴儿泰诺等产品的专利期已于2007年到期。为何中国生产乙酰氨基酚混悬液、混悬滴剂的企业只有上海强生一家？
一位药物研发领域人士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儿童药本身就研发较少，通常药品研发都要临床试验。上海强生的对乙酰氨基酚混悬滴剂适用于小月龄婴儿，临床试验难度大。
南方周末记者拨通了中国多家生产儿童退烧药的制药企业电话。一家甘肃的制药公司工作人员说，目前公司对乙酰氨基酚产品由地方政府管控，优先供应省内市场，没有余量供应互联网渠道。另一家浙江的制药企业工作人员也表示有政府接管的情况。
还有一家辽宁的制药企业表示，他们虽然一直有对乙酰氨基酚的批文，但并未生产。
但有一些企业的儿童退烧类产品在互联网渠道上仍有出货。如重庆和平制药的对乙酰氨基酚糖浆、上海美优制药的对乙酰氨基酚滴剂等。
重庆和平制药的工作人员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目前市面上可以买到他们的产品，但没有专供互联网平台，只有零售药房拿货，自行决定在线上或者线下销售。
天眼查显示，重庆和平制药为重庆化医控股集团成员，后者由重庆市国资委全额持股。上海美优制药为上海华谊集团成员，后者唯一股东为上海市国资办。
上海强生近日公开回应了美林、泰诺等退烧产品局部地区供不应求的情况，称已将产能提升至最高水平，并在亚太供应链网络中优先供给中国市场。同时，也在积极推进优化生产设施等计划，以期进一步提高产能。而针对出货是否由政府接管一事，未做回应。
“这几天，药越来越多了。我们这里医院也有泰诺林和布洛芬了。”12月25日，一位群友在购物群感叹。次日，群主修改了群名和公告：“每天跟大家一起奋斗抢药，群里姐妹差不多都收到了，这个群就留给大家薅羊毛。”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李莉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周小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