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特个性土壤盛开的梦幻现实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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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宏猷
解放公园前面的那条小路,倔强又宁静,和2015年的时候不一样,也和武汉植物园前那条路不一样。在两排巨大的梧桐树荫的庇护下,我们闲散溜达着,一起走在盛夏炎热余威之下,白露刚过。我和雷磊并排在后面慢慢行走,董宏猷老师和陈伯安先生有说有笑,有如幼时玩伴一样亲密无间。
连同这段散步时光,我们从早到晚、长达八个小时的访谈,始终给我一种美好的感觉。我觉得今时今刻不仅仅是一次严肃的学术访谈,更是一段奇妙的心灵出窍之旅。其实也不仅仅是一段奇妙的心灵出窍之旅,更像是一次突然滑入古典诗情画意的穿越之旅,沉浸其中,难以自拔,舍不得抽身而出。
仅举一例。午餐时,我们四人围坐在一起闲谈。天心书院常务副院长雷磊突然出一对子:“天公夺我百灵嗓,无可奈何七窍心。”董宏猷老师天生热情热烈,热爱音乐,他的声带却在2015年受到损害。雷磊因此出此对子。陈伯安不假思索答对:“李白传余千梦笔,依然自在三杯酒。”散淡洒脱的个性。席间,雷磊又说到陈伯安的文集取名《国学一瓢饮》,可否?董宏猷脱口而出,书名一瓢饮就很好了,随即答对:“何当共饮三杯酒,却话当年一瓢饮。”我们举座击节,从形而上,到形而上,妙哉。
文人雅集,诗意应有一席之地,安可无诗?我更愿意倾听,因为我的才思并不敏捷。直到黄昏降临,我们依依惜别之后,我驶入一路拥堵,越过长江二桥,进入水果湖隧道,握松了方向盘,试着接住最后一联:“不改其乐一瓢饮,人生如梦半江水。”文学要成为鲜活的生活滋养,给人以精神滋养与思想影响,首先需要文学人的深度参与。恐怕唯有一次次的穿越之旅,才能获得片刻内心的宁谧,才能抵抗现代性的枯燥重复、迅疾碾压、齿轮般搅动。
请允许我把玄思拉回到访谈现场,董老师的讲述富有激情且深情,极富有感染力。他身上有一种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的品格,有一种吸引人、感染人、凝聚人的独特魅力,当然应该与他所洋溢的乐观主义精神、豪放性格不无关联。
董宏猷在访谈过程中总是自嘲“董苕”。在一般人看来,被说成苕是不免蔑视轻视的意味,但是他甘愿匍匐在文学园地做一棵“董苕”。别人不忍其苦,他却乐在其中。何哉?与文学理论与实践的高度自觉密不可分。他阐述文学观时一再强调,并不羡慕别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写作,而是更喜欢扎根于现实沃土的、具有批判光芒的文学作品。从这个意义来说,他是一位具有士大夫风骨的当代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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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作品便是明证。30多岁创作《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60多岁再写《一百个孩子的中国梦》,也造就了当代文学史上一段传奇——董宏猷与张秋林的文坛奇遇、梦与梦的相遇。正如21世纪出版社社长张秋林在《一百个孩子的中国梦》的序言文章《一梦三十年》所说:“董宏猷的前一本‘梦之书’,不是靠闭门造‘造梦’;这本梦中,当然也不是。我们曾特意派编辑人员,组成‘梦之队’,协同作者万里采风(或者说是‘捕梦’),足迹遍布湖北、陕西、山西、青海、宁夏、浙江、江西,乃至遥远的非洲之地。‘梦之队’的成员都亲眼见证了董宏猷一头扎进现实生活的深处,扎扎实实地深入西北的窑洞、小学、农家、黄河、高原、沙漠,亲身感受中国大地真实的变化,和孩子们的希冀与疼痛。有时,就在采风途中,灵感迸发、奇思闪现,乃至进入梦游般的忘我状态。当然,也让‘梦之队’的编辑人员体味到一个作家为了创新而呕心沥血的创作艰辛。”
为了造梦而捕梦,为了捕梦而呕心沥血,这样深入文学内部,不远万里采风,行走,体验,感受,觉察,文学的尊严在此,文学的力量在彼,壮哉。人们总会感叹,作家创作时已然不是自己,在他的精神世界俨然是一位上帝。为什么是上帝呢?我想,那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体验到了,觉察到了,所以才有了他的想象世界。这种感受、体验、觉察,既是精神的世界的活动,更是对于物质现实世界的创造性投射。古人常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信然。
不仅是双“百个梦”是如此,他所有作品构筑的包罗万象的幻想世界,都不是简单凭空的想象,而是有着扎实的土地滋养以及艰苦卓绝的田野式调查的筚路蓝缕,浸染着深厚的现实底色。为了写长篇散文《三峡绝唱》,他在高悬百米之上、跨度数米之间的长江桥墩间跳跃,像一只笨拙的海燕一样掠过波涛,无惧艰辛,甚至把生命置之度外。为了写作《十四岁的森林》,在神农架那样苦寒的山区大老岭林场,一写就是数月,与世隔绝,却与动物为伍,与蚊虫为伍,乐在其中,沉浸其中。
董老师的用心用情,我作为读者感受得到。八月下旬,我读《十四岁的森林》一口气读到凌晨1点20分,久久难眠,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您的《十四岁的森林》写得真好,很震撼,是一部经典之作,不仅是一部森林之歌,也是青春赞歌,也是生命之歌。”在我看来,他是用生命写作的作家。
“福克纳曾说过:‘作家唯一需要的环境就是宁静、孤独和快乐。’这句话作为座右铭一连几年贴在我的窗上。”在《十四岁的森林》的后记《独特、个性与不合时宜》里,董宏猷如是说。但是,作家诉诸文字后,力透纸背的力量也不得不冷静了,那种扑面而来的热烈气息就被冷凝了。我只有在现场采访中,听他的声调、语速、节奏,看他的一个眼神,才能感受到作家生命那种一往而情深的热烈飞扬,才能感受到作家追求某种境界上下求索的忘我情怀。他说,自己属虎,来到大老岭林场,像虎入丛林一样融为一体,他的胡子也像神农架动物一样也白化了。这是《十四岁的森林》所赐予他永久的印记。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的眼眶湿润,我屏住呼吸,聆听一位作家的心灵的呼吸,看见一个作家灵魂出窍的瞬间。
美好的时刻总是要停顿的。落日余晖,射进窗子,提醒我们已经6点了。董老师也起身,背上他的大布袋,其实这是一个布兜,绳子一紧便扎住硕大的肚子。没有那么复杂,他话匣子打开,便是好听的故事。他的布兜的绳口一紧,今天的故事也装进了他的布兜。当然,他把神采飞扬的生活精神馈赠于我,正如他的签名那样的个性十足,每本书都要变着花样,顺手几笔便勾勒出一个大胡子叔叔的自画像来。
我背着电脑包,提着一大袋子书,跟在他后面,走到解放公园的门口,目送他们投入到滚滚红尘中。那时正是下班高峰期,解放公园门前的那条小路,车流如泻,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我抬头再望那些自在的梧桐树,梧桐树独特个性与桀骜不驯令我感动。
能给孩子们创造一个个美好的梦,呼应孩子对现实世界的好奇、胆怯、憧憬、忧伤、希望、失落与期待,这是一个有品格的有责任感的儿童文学作家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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