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艺大讲堂丨戏剧作品如何塑造人物

天津北方演艺集团

2023-01-19 21:00

重要提醒

前注：这篇文章是根据我给音乐学院戏剧影视表演系表演和理论专业研究生上课的录音整理而成。尽管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但我认为这次随意的讲授，还有一点新鲜和生动的内容，故愿意整理出来，以飨同好及我的众多学生。

我给你们讲述的内容，很多来自于谭老师（谭霈生）那本书，但谭老师那本书讲的都是技巧，其实，戏剧作品塑造人物性格，或扩而大之文艺作品塑造人物性格，最主要的还是，你得有一个深刻的体验，对生活的感受、感悟。技巧的东西都只是一个辅助性的东西，它不能替代你个人的情感和生活阅历。你得去观察，感受，最终形成自己独特的感悟，让一个人物在你的脑子里鲜活起来。

图 | 谭霈生

我不知道你们看没看过我写的散文，以及朋友圈发的很多文章？为什么我写的散文在我老家很有影响？还算得上抓人。一个原因当然是由于题材的局限，写的几乎全部都是我老家过去的事和人，这个题材迎合了人们普遍的怀旧心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写的文章当然离不开情感，文章一定要写得有感情，所谓“以情动人”“以情感人”，“为情造文”，其实就是这么个道理。文章写出来若没有感情，没有对生活的提炼和感悟，写得再有文采，也抓不住读者。除此而外，还有一个关键的原因是，我认为我的记忆力还可以。记忆力好，那些以前发生的事，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事，过了很多年，我依然能够回忆起来，所以，你写这些东西，尤其那些细节的时候，就会变得非常生动，非常细腻，生动和细腻，就能抓住读者。你看我写的散文，其中有一篇，回忆我外婆和一个住在县城里的中年女人，用手抓着白糖往我的嘴里塞，这个情节我一生只有我外婆和这个中年女人给过。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包括这位善良的中年女性她家的住房和当时的房间布置，我至今回忆起来依然清清楚楚，宛如昨日，就在目前。包括她和我外婆抓糖给我时的那个动作，非常清楚。沙漏一样，让我仰着头往我的嘴里塞。

其实，我那时才几岁年纪，但记忆就是这么神奇，记得格外清楚。那个女人家当时住在县城里的一个工厂里，那个工厂建在一座小山上，她家就在那座山上的中间位置。我无意之中走在她家的门口，被她看见了，她可能很惊奇，家门口来了这么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她们两口子那时没有孩子，见到小孩特别喜欢，尤其男孩。她把我叫到她家里，她家很凌乱，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她走到靠窗子的那张桌子前，打开一个瓷坛的盖子，伸手进去从里边抓起一把白糖，让我张开嘴，沙漏一样就倒在我的嘴里。这个情节过去了五十多年，每每回忆起来，我依然清清楚楚地记得，而且特别感动。

那是我的少年时期。

我的幼年时期也有过这么一次，我外婆和我舅妈，领着我到副食品公司一个熟人那里串门，他们家那个女的，是我外婆家邻村的一个人，跟我舅妈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她一看我外婆去了，还有我舅妈，副食品公司嘛，自然少不了一些零食，就摆了一点点小点心，还有一点白糖，我外婆就用手抓起一把白糖，沙漏一样倒在我的嘴里，跟陈奶奶抓起白糖倒我嘴里一模一样。这个情景，过去了五十多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每每回想起来，我就特别感动。就是因为这个情节本身，比较独特。这两个女人尤其我外婆，是我一生里边，最亲近的，最热爱，也是最疼爱我的女性，所以说，我写这个情节，你不必多么刻意，你只要把这个情节写出来，真实地还原出来，就非常生动。就能抓住读者和观众。所以，你说如何刻画人物性格？你看所有的文学艺术作品，尤其戏剧作品，真正能够抓住观众，抓住读者的，实际上都是那些非常独特的，动作性强烈的，那样一些情节，甚至细节。

图 | 谭霈生著《戏剧本体论》

你们看看曹禺先生的《雷雨》，繁漪也好，朴园也好，其他人也好，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整套动作体系。那些动作体系，首先属于他自己，都是他性格里边自然的流露。你看朴园的很多方面，动作都是性格自然的流露，譬如他和鲁妈的这一段对话：“听你的口音，是无锡的吧？三十年前，无锡发生过一件事，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

鲁妈：“三十年前，无锡发生过很多事，不知道老爷您说的是哪一件？”

紧跟着，他们说起了朴园的一件衣服，鲁妈接着说道：“老爷，你说的是袖口上绣了一朵梅花的那件？”

对话到这里，两人的关系和幕后的事件，实际上已经非常清楚了。你看这些动作，都是非常富于人物性格的，很有独特的个性，而且十分具有动作性，非常抓人。让观众看了这个情节后，过目难忘，内心里久久难以平静。

图 | 天津人民艺术剧院1956版话剧《雷雨》剧照

我有时候想，这一定是作者经历过或者看到过，听说过的事，他经历过，看到过，听说过，才能写得这么生动。包括其它的一些文艺作品，也是如此。这绝不是单单依靠技巧，就可以做到或者解决的。朴园在周公馆里，犹如一个暴君。看看“喝药”那一段，他对待繁漪的态度，简直就是一个暴君和虐待狂：“一个做了母亲的人，要给孩子们树立一个好的榜样。”他说得道貌岸然，实际上对繁漪和其他人，造成了严重的伤害。他以这种暴虐的家长式的作风，强迫繁漪，接受他的指令。这些动作，加上他对繁漪的防备，对鲁妈和儿子周萍的态度，都能生动地见出一个人物的性格，非常生动，非常个性化。“听说你近来不太守规矩？”周萍：“没有啊，父亲，没有的事。”“有人向我反映，说你近来抽烟喝酒，深夜不归。”“哦，您说的这个啊。”这才让周萍放下一颗心，舒了一口气。作家对人物性格刻画的准确、生动和精细，细腻入微的笔触，很能够抓住观众。如何刻画人物性格？就是这样刻画人物性格。从作家自身来说，你得有这样一些经历。

图 | 话剧《雷雨》往期演出剧照

对人物观察得细，对生活感受得深，你就会体味带那种生动性和丰富性，想写得不生动都难。你们在网上搜一下，看看我写的那些散文。实际上我写这些散文，是这样写的：一边写景物，一边写人物。人物和景物是融汇在一起的，两者互为穿插，互为依存，把这些人物串联到景物里边。只有人物和景物结合在一起，两者才会相互生辉，互相映衬，通篇文章才会显得活，读者读起来也会感到好读，耐读，读着是一种享受。

图 | 话剧《雷雨》往期演出剧照

只有两者结合在一起写的时候，读者印象才会更为深刻。还有就是，在我看来，文学作品里边，那些真正能够抓住观众，抓住读者的，那些性格上的情节，都是非常鲜明的，具有独特个性的。

这是我对如何塑造人物性格的粗浅理解。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

文章作者 | 朱大平

朱大平，湖南宁乡人，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中国博物馆学会会员，天津北方演艺集团专家委员会委员，天津音乐学院戏剧影视系外聘教授，国家一级编剧，天津市文博学会会员，天津市戏剧家协会会员，天津市舞台艺术评论员。历任天津戏剧博物馆研究馆员，天津人民艺术剧院艺术室副主任、艺委会副主任。编写过大型历史剧和现代剧《燕丹子》《绝不宽恕》《子曰》《地球是圆的》等，撰写过多篇历史考据文章，八十多篇戏剧理论和评论文章，一百多篇地域文化、市井人物散文；编写了天津人艺多位著名表演艺术家传记，参与编写《中外古典名著欣赏辞典》等，发表过戏曲论文多篇，电影评论文章600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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