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评论，《狂飙》的“飙”是飙戏的“飙”，不仅带火了几位主演，连带着配角都花式出圈。
在社交平台上，人们讨论大嫂的发型、“疯驴子”的年龄、徐江的等离子电视和AD钙奶，模仿起高启盛邪魅的走路姿势——人们才发现，这个看起来蜻蜓点水般的轻易姿势，竟然这么难以达成。
这离不开选角团队的判断力。2月11日，九派新闻独家专访电视剧《狂飙》制片人、判断力选角工作室负责人秦戈，他也是一名演员，2011年开始跟着徐纪周团队做选角工作。
这次，对于安欣、高启强、曹闯、“疯驴子”的选角过程，他都给出了答案。以下是与他的对话。
秦戈。 受访者供图
【1】得知高启强由张颂文扮演，张译老师非常开心
九派新闻：你是什么时候接到《狂飙》剧本的？
秦戈：我应该是第一批。我大学毕业就跟着徐纪周导演一起工作了，他也是《狂飙》编剧之一，写剧本的时候，我们俩人就经常在一起聊。朱俊懿老师也是我非常好的一个哥哥。他们跟我聊天的时候，会把想法和人物设定告诉我，所以我接触这个剧本应该是很早的。
九派新闻：看剧本的时候，脑海里会浮现怎样的人物形象？
秦戈：我自认为，编剧写剧本也是需要有心像的，要给他一个人物外貌的依托，他可能会写得更好。我就跟导演讲，导演您写这个角色的时候，我读第一遍感觉谁谁谁更合适。他说他也觉得是。我们就这么一点点在碰，在细化。比如吴刚老师演的徐忠，张志坚老师饰演的孟德海，包括泰叔（倪大红饰），都是我们在聊的时候已经有了些想法。
九派新闻：最早定下来的角色有哪些？
秦戈：前12集是给得最快的，最早定下来的是郝平老师（剧中饰演曹闯）、贾冰老师（剧中饰演徐江）这几个角色。比他们更早的是张译老师和张颂文老师。
九派新闻：张颂文是怎么定下来的？
秦戈：我跟导演把剧本给到颂文老师的时候，他说他在拍另一个戏，不看下一个剧的剧本，得等杀青之后再看。最开始我们认为这是一种推脱，后来接触了才知道，他是一个对艺术、对剧组特别有责任心的人。他跟我讲，兄弟，我如果在上一个戏看了你的剧本，就是对上一个戏的不尊重。我如果在演你这个戏时看了下一个剧本，是不是也无法塑造好高启强这个角色。
之后他杀青了，回到北京看了我们的剧本，看了前一部分觉得比较好，就约了我和徐纪周导演在他家见面，从晚上七点聊到凌晨一点，非常掏心掏肺地把他对剧本的感受、对角色的理解（都表达了）。
颂文老师还表示，哪怕他演不了这个角色，或者说我们还有比他更优秀的备选，这些意见也希望能给其他演员和剧作带来帮助。他是很无私的一个人。聊完之后，颂文老师把我们送上车，说这是难得看到的一个好剧本，非常希望参演。我和徐导在车上，谁也没说话，大概开了一公里不到，我们默默地把车停到路边。我看着导演，导演看着我，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就他了。我们当时真的很感动。
张颂文在《狂飙》中饰演高启强。
九派新闻：张译和角色的适配性如何？
秦戈：译哥和角色的适配性也很高。他是一个对自己严格要求的人，双料影帝，绝非浪得虚名。我们给到译哥剧本，他看完后说，演安欣这个角色非常高兴，很快速地给我们反馈说没问题。他希望等从戏上下来后把剧本仔细研读一遍，做好功课，能在北京跟徐导见面。
译哥杀青后，过了一段时间，跟我说做好功课了，跟导演约了见面，在导演工作室里。译哥寒暄非常之少。他一来就说，导演，我非常喜欢这个戏，也很喜欢这个角色，我有一些我对戏的理解和想法，还有些关于剧作的小问题想跟您请教下。他们在聊，我全程也在，当时觉得译哥真是一个让我敬佩的演员，真的。
九派新闻：对《狂飙》这部戏，张译做了哪些努力？
秦戈：这是个有20年跨度的戏，译哥觉得头发变白能表现了他的人生经历，被打压也好，拼命去打击黑恶势力的这种疲惫感也好。这都是他和导演商量后，提出来的想法，我们觉得非常好。
九派新闻：有传言说张译原本想出演高启强的角色。
秦戈：这个完全是子虚乌有。首先来讲，译哥一直在电视剧里塑造非常正面的形象。他是军人出身，饰演警察是非常合适的。我们第一时间谋定的就是张译老师出演安欣这个角色。
他只是问，高启强这边，你们想谁来演？当然我们有几个备选，我们说首选是张颂文老师。译哥非常开心地说，我跟颂文两人，曾经在一次电影节上私下深谈了两小时，关于表演和创作，非常希望能跟颂文合作一次。
张译饰演安欣
九派新闻：有观众会把安欣和李响两个角色进行对比，认为安欣的人物弧光没有李响完整，你怎么看？
秦戈：这个说法有点片面，安欣这个角色在我看来是很难演的。他是千千万万个警察，千千万万个不同案例在一起的正义的化身。而李响这种人现实中就会有，当观众说李响有悲情的时候，你说安欣没有吗，他身边的战友、亲人、爱人相继离他而去。
九派新闻：还有人会说，如果能拍安欣的生活空间，比如他的住所，更利于展示人物形象？
秦戈：徐导这边原先就有这种设计，就是安欣没有自己的私生活。真的，像我去采访警察的时候，他没有私生活的，就是单身宿舍，一门心思扑在自己案子里。
【2】选郝平演曹闯，是想跟观众打把狼人杀
九派新闻：在选角过程中，哪些角色比较有难度？
秦戈：给你举两个例子吧。第一个是郝平老师饰演的曹闯。剧本里已经体现了他第十二集以前是正直的警察，第十二集是黑警。我太喜欢这个剧作结构了，等于前面观众一直是要猜的，猜第一个内鬼是谁。我跟导演说，我能不能在选角上来一个突破，跟观众打一把“狼人杀”。要知道郝平老师之前塑造的角色，比如跟海清老师饰演的《蜗居》里，是个文文弱弱的上海丈夫。后来的《三叉戟》，又饰演非常正直的老警察。观众看剧的时候会认为他这个角色不会太坏，我恰恰让他去演黑警。
他自己也没想到。说白了，我跟导演是瞒着郝平老师的，就给他十一集剧本，周边的人也尽可能不要跟他说。等到他拿到第十二集剧本的时候才知道。他说，兄弟，我是那内鬼？我说对。他说，我前面可都是按好人演的。我说那就对了，徐导也是这么设计的。
还有和他关系相近的人，一个叫孟德海，一个叫安长林。孟德海这个角色，我们找的是张志坚老师，他在《人民的名义》里演的是反派高育良书记，大家都认为第一单元里的孟德海可能是个黑警，恰恰相反，第一单元里的孟德海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局长、好上司、好领导。而饰演安长林的石兆琪长得比较凶，气势比较足，观众一定会想，这内鬼是要么安长林，要么是孟德海，恰恰就把郝平演的曹闯这个角色给忽略了。
九派新闻：另一个例子是？
秦戈：我们在第三单元找人确实有点着急了。吴刚老师（徐忠扮演者）来组里是带病坚持工作的，等于是来帮我们的忙的，因为只有他的气场能压住。他为此还把手术给推迟了。拍到快结束的时候，有一场戏是徐忠家里，他和妻子的对手戏。恰恰那会儿，刚哥的爱人岳秀清老师来探班，嫂子也担心他那个病会疼。我就过去求嫂子，这个角色我真的找了几个人，因为疫情都来不了，能不能帮我去饰演下徐忠的妻子。
嫂子很为难，说本来在《人民的名义》里就演了夫妻，现在再让她演……我说嫂子真的太感谢您，这个戏比天大，救场如救火。嫂子说那行吧，本来也就是来看看吴刚老师。嫂子真的帮了我大忙，如果她不演，可能一场戏我要整体往后调，而又面临杀青的压力，是比较困难的事。
九派新闻：还有哪些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吗？
秦戈：还有贾冰老师。我们当时选徐江这个角色的时候，我觉得这个角色有他的可爱之处，虽然他是个反派，是黑社会，但他也是个父亲，对于孩子的死依然很悲痛。贾冰老师身上有那种喜剧的幽默元素。他在落魄的时候，给泰叔打电话的那场戏，想给钱又不给，这是贾冰老师自己加的元素，让这个角色更鲜活了。
另一个角色是疯驴子，最近火的是他剧里25岁的年龄。我当时想，饰演徐江的贾冰老师是个长得很凶，又有点喜剧元素的东北汉子，疯驴子这人一定不能跟他顺撇，不能找一个粗犷威猛的，要找个又瘦又小，但是一脸看上去就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人，我们就找了王沛禄老师，从形象上与徐江有个区分。当时剧作里确实是25岁，可我们认为这个角色不可能是25岁能干得出来的，后来美术老师在填档案的时候还是填了25。
王沛禄饰演的疯驴子（右）和宋佳腾饰演的麻子（左）
九派新闻：李宏伟的扮演者阿如那是怎么定下来的？
秦戈：我们之前看过阿如那老师演的《驴得水》，还看了他另一个只有两场戏的片子。阿如那私下里是很腼腆的一个人，但我们能从他和导演的聊天中知道，他内心是非常火热的，希望塑造好每一个角色。最后跟他合作，真的是很成功。
九派新闻：你怎么看待《狂飙》配角的花式走红，比如大嫂的同款发型，徐江的等离子电视。
秦戈：这些都是爱屋及乌。首先，这部作品非常受观众喜爱，其次是这些演员、演技又给这部戏加持加分，什么《孙子兵法》、等离子电视，都是因为剧本和拍摄给了这部剧非常好的基底，演员又在这个基底上添砖加瓦，观众才会热爱。
【3】通过5级选择流程确定演员
九派新闻：一般来说，一部戏的选角流程是怎样的？
秦戈：我给他们定了一个所谓的叫5级选择流程，但这不一定适合每一部戏。比方说，最初的一次选角，演员统筹、副导演，每个人用三个形容词形容这个角色，把词都晾在桌子上。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倾向，我们就要在其中归纳哪些形容词最多、最接近。这样也是在培养团队熟读剧本、理解角色。
之后，我们在众多的经纪公司和演员中去选择一些演员，要他们和戏里角色相近的照片，看哪个更合适。到了第二阶段，我们会和经纪人或演员联系，要他以往的片段以及个人介绍，了解他之前的戏路。
通过他自我介绍的视频，看看他现在的状态，再筛选一次。第三轮会给演员发试戏片段，让他在家里，在自己最熟悉的环境，最放松的状态下试戏。之后第四轮，会叫到我们的工作室，或者导演的工作室，由我来搭戏。
到了第五轮，我们会请服装、化妆、道具、摄影一起来参加，比如租个影棚，穿一些贴近戏里的衣服，试一场戏。让导演从监视器里看演员的状态。我们也会问好档期。最后一轮的时候，导演、编剧、出品公司或者平台都会被邀请来，选角我们一定要做到公平、公正、公开。
九派新闻：这样的流程只针对戏份重的演员吗，像小五这样的演员呢？
秦戈：不管主角、配角都是这样的流程。小五属于跟组演员，她不是专业院校毕业的，又比较年轻，对这样演习的经验技法都不太成熟，我们不会强加让她塑造和自己性格完全不一样的角色，只是在她原有的性格基础上，把她生活中比较可爱或者突显的性格放大。
小五这孩子本身说话就慢吞吞的，她在现实中就这样。经常我在问她问题，我说小五你听见了吗，她会隔五六秒说听见了。我说你为什么像疯狂动物城里的闪电一样，又过了五秒，她说，没有。在现场，译哥和导演也都发现了她的这个特点，就把它用在戏里。这样的话，这个角色丰满了，孩子在塑造角色的时候也不紧张。
九派新闻：团队是否有对《狂飙》的选择进行复盘，有哪些可以复制的经验？
秦戈：我觉得还是基于最开始时，徐纪周导演对我们的指导，要一个“活人”，一个京海的生态圈子，所以我们选角的时候也没有所谓的流量、老戏骨这些想法，只要是戏好的，符合这个角色的，我们都会去进行一个搭配组合。目前来讲，每一个项目都是一个单独的案例，因为他剧本不一样，无从复制。
【4】对选角导演来说，最重要的是判断力
九派新闻：你是怎么成为选角导演的？
秦戈：我和徐纪周导演是在2010年《永不磨灭的番号》开始合作的，演了个特约演员，之后就和徐导团队的人认识了。到第二部的时候，徐导那会儿的制片主任，也是中戏毕业的，觉得我这个孩子还比较灵，问我愿不愿意做演员副导演。那时找我们演戏的人也很少，不愿意脱离这个圈子，我说我非常愿意。就这样，从2011年我就跟着徐导团队开始做选角工作，一直到2018年。从2019年开始，以制片人的身份跟徐导工作。
九派新闻：演员的身份对选角来说有哪些影响和帮助？
秦戈：首先我是学表演出身的，选角的时候给不同的备选演员搭戏，我会保证我一直在一个80分的状态，这样的话能让导演很快判断哪些演员更ok，至少我这个量是不变的。我也能更好地感受到对手演员戏好不好，是否符合这个角色，是程式化的表演还是真情流露。
九派新闻：对一个选角导演来说，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秦戈：这就是我们casting的名字：判断力。这其实是个很笼统的词，包含了对表演和剧作的理解，对演员整体情况的判断。
九派新闻：就你的经历而言，这种品质如何培养？
秦戈：通过一部部戏的经验的积累，在前人走过的路上慢慢把它提炼出来。对演员的戏好不好，可能看一个人两个人没有感觉，看五千个人就有了，就是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也很难用语言形容。
九派新闻：我们常听到这样的故事，演员觉得自己适合演A角色，导演却发现她更适合B角色。那么，如何发掘演员或许自己都未曾感知的另一面？
秦戈：这个就需要导演来判断，我们会给导演提供一个方向。徐纪周导演给了我一个非常好的经验，这是我到今天都在沿用的，他辨演员从不给演员试戏，只跟演员唠家常。在无任何提纲的情况下，我们两个就是生活状态中的聊天，更能流露他最真实的性格。有时候，这一面演员自己不一定是知道的，或者说并不是他想塑造的。
九派新闻：你作为制片人，也是演员，在职业上，有哪些规划和转变吗？
秦戈：没有。《狂飙》对我来说是压力，也是动力。这部戏拍完，我也常跟导演，和制片人徐泰老师、颂文哥打电话，这部戏给我们带来的这种荣誉，这种热度，我不得不承认，沾沾自喜也好，飘飘然也好，我们经常会相互勉励，我们一定要保持初心。
九派新闻记者覃钰钰 实习记者 闫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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