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发女生遭网暴离世:生而自由的灵魂,不被偏见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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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一定非得长成玫瑰。你乐意的话,做茉莉,做蔷薇,做无名小花,做千千万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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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2022年7月13日,一头粉发的郑灵华拿到了华东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拿着通知书去看望了病床上的爷爷,并把与爷爷短暂相聚的照片分享在社交平台上。
“我考研的动力之一是能够让爷爷亲眼看到我上研究生,并以我为骄傲。”她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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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郑小红书截图)
然而,她的噩梦紧随其后,照片被营销号盗用,配以编织的不实故事,迅速招致大量辱骂。“外围大学?”“陪酒女也能当硕士?”“一看就不正经”等充满恶意的话语不仅涌入评论区,还如影随形地渗入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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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恶意评论)
被网暴5天时,她决定拿起法律的武器反击。被网暴194天后,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留下一句:“如果我死了,是不是社会舆论就能关注到网暴,或者让这些发言的人们愧疚一辈子?”
从这场令人心痛的悲剧中,我们看到了各种荒诞无稽。在重重讨论中,网友们或惋惜于一朵粉玫瑰的凋谢,或愤怒于网络喷子的卑鄙,但种种情绪交织之中,千言万语似乎只化成一句无奈的诘问:网络之大,竟容不下一头粉发吗?
01
粉发何罪?
刻板印象禁锢自由的灵魂
染粉发=不正经,这无疑是一种刻板印象下的逻辑谬误,然而赞同这种言论的人不在少数。
“你那头发简直是丢华东师大的脸”“国家应该取消艺术生”......在网暴者的逻辑中,染头发与高学历似乎是互斥的两个元素,染头意味着不求上进、自甘堕落。更有甚者,仅凭头发就断定小郑是艺术生,这不仅是毫无道理的,更是对艺术生群体的又一层刻板印象。
实际上,在小郑的小红书主页上,我们能看到的是一个自律、自信、对生活充满期待和热情的姑娘。被安排的满当当的日程,包括了读书、健身、跳舞、考雅思、弹吉他、学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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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郑分享自己的日程安排)
如果不带着“染发=不正经”这样充满恶意的预设,审视逆袭上岸华东师大的故事时,小郑不过是万千追梦人中一个平凡的、有点励志的姑娘。可是当看到她的粉发,她的身份便瞬间被定义为“不正经”。粉发究竟何以成为被网络舆论讨伐的导火索?
单一、狭隘的审美观或许可以解释施暴者对于粉发的恶意,偏见与刻板印象则为肆意揣测其身份提供了土壤。刻板印象将个体性的审美选择与职业、品行绑定,塑造出一个个标准又笼统的模板,在自动化思维和惰性思维下,人们对于不符合模板的人做出负面的情感判断。 
在《刻板印象:我们为何歧视与被歧视》一书中,作者认为歧视行为产生于自尊。我们青睐自己所在的群体实际上就是青睐自己,我们之所以会毫无理由地对一个毫无瓜葛的人表现出歧视,只需要“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个理由。这与萨特“他人即地狱”的论断相似,人们为了证明自身存在的合理,会与他人争夺生存的空间,否定他人的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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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小郑的恶评)
施暴者与小郑无冤无仇,这些人对于小郑的恶意是毫无根据的,但是出于对自身审美与价值判断的“捍卫”,他们仍旧毫不犹豫地批评、辱骂、诋毁小郑的外貌,恶意揣测她的身份与生活。
“染发”这样一个轻如鸿毛的理由,却成了小郑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你不一定非得长成玫瑰。你乐意的话,做茉莉,做蔷薇,做无名小花,做千千万万。”人生而自由,刻板印象与偏见却将躯体变成了囚禁灵魂的牢笼。网友们的惋惜中不仅包含着对于一个年轻生命逝去的叹惋,或许还有对于刻板印象“杀人”的不平。
02
互联网“围猎”:
隐于匿名中的狂欢
外貌审判只是为肆意发泄无底线的恶创造支点,外貌的评判连缀出道德的抹黑,降低了施暴者的心理负担,从而使这场集体作恶得以实现。
余秋雨曾在《吾家小史》中探讨过谣言,“造谣无责,传谣无阻;中谣无助,辟谣无路;驳谣无效,破谣无趣;老谣方去,新谣无数。”余秋雨的叔叔和父亲都直接或间接死于谣言,他自己也曾遭受谣言的中伤,这八个短句写尽了被谣言围猎的人的心路历程,其间挣扎与心酸,无需多言。
尽管如今互联网治理已成为多方关注的问题,网络仍旧可能会沦为谣言滋生的温床。网络的隐匿性让其更容易沦为情绪宣泄的垃圾场。辱骂、造谣小郑的施暴者中,有许多人并非现实生活过的不如意,而是单纯觉得在网络上宣泄情绪会带来一种“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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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新周刊)
2020年,吴女士取快递时被便利店店主郎某偷拍了视频。郎某随后与朋友何某“开玩笑”,编造“少妇出轨快递小哥”的谣言,通过不断转发,谣言在互联网发酵,造成吴女士“社会性死亡”。
“当真相在穿鞋的时候,谎言已经跑遍了全城。” 谣言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传播力?人们常说,谣言止于智者。通过理性判断,大多数谣言是很容易识破的,但却往往会被大规模传播,原因或许是传播者对谣言有一种潜在的需要,他们通过编排、贬低他人来获得快感,同时利用“法不责众”的心理为自己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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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郑小红书中发布的图片)
小郑被造谣的帖子收获了近300万的阅读量,巨大的流量为个体提供了安全的庇护,同时匿名还遮蔽了施暴者个体的“瑕疵”,在庞大匿名群体的保护伞下,施暴者变成了抽象且完美的陌生网友,从而心安理得地站在道德高地“表演”正义。许多施暴者在小郑诉诸法律渠道后公开向她道歉,失去了匿名的保护,施暴者变成了被戳破的气球,气焰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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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杭州土匪”向小郑道歉)
这场针对小郑的互联网“围猎”,是隐于匿名中的宣泄与颠覆。一个正要踏进新校园、展开人生之路的青年人被网络言语单向施暴,施暴者咄咄逼人的话语造就了一场嘈杂喧嚣的狂欢。最终,恶意的洪流将一朵正待绽放的粉蔷薇淹没。
03
无法成功的自我疗愈:
受害者不该被苛责
在小郑去世后,关于她的争论依旧没有停歇。“还真有人把网友的话当真” “ 是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 ” 。甚至有网友说:“ 你都敢去死了,为什么不敢去面对这些事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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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郑去世后微博网友发言)
似乎小郑被抑郁症折磨的一百多天不过是因为她“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过于敏感”。受害者承受的心理压力在“不过是开玩笑罢了”的调侃中被一笔带过。
“恶语伤人六月寒”,对于一句恶评,或许能够做到置之不理,但面对成千上万条恶评的叠加,受害者所遭受的心理创伤并不能简单的线性相加。
许多网友针对“网暴真的这么可怕吗”分享了自己的经历,这些回答大多是匿名的。时过境迁,但这些人再也无法以轻松的姿态在互联网上与他人交往,他们依旧能感受到多年前的害怕、抑郁、无力等心理感受。除了小郑,近年来网暴致死的事情屡屡发生:开拖拉机自驾去西藏走红的“管管”长期遭受网络暴力,直播时服农药自杀离世;河北寻亲男孩刘学州被网暴后在三亚自杀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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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网友分享网暴经历)
网络暴力的悲剧似乎在不断的循环,这也意味着用“心理承受能力差”来解释受害者用自杀终结生命是草率的。小郑也曾勇敢的维权,与造谣者进行过漫长持久的博弈,她也曾积极治疗,借助多种渠道尝试自救。
相较于以往对于施暴者的讨伐,似乎人们渐渐地开始感受到无力。从“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到“承受不了就不要分享”,抵御网络暴力的讨论重点似乎从“制裁”施暴者转向了受害者如何自我疗愈。
要求受害者与网络断连更像是是一种被动防御,或许不仅不能缓解受害者的心理压力,还可能带来更深层次的无力感。实际上,网络暴力带来的毁灭性并不会因为网络断连而消失,很多时候网络暴力会由线上延伸到线下,摧毁受害者的全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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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网友分享网暴对生活造成的影响)
网络环境并不会因为人们的慎重分享而变得清朗,也不会因为人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变强而变得更友善。要求受害者增强心理承受能力、关掉手机的想法是一种扬汤止沸,更是一种对网络暴行的绥靖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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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郑小红书截图)
小郑反抗过,也自救过,但最终她还是离开了“太阳强烈,水波温柔”的珍贵人间。是否小郑的离世终究只能是一场令人叹息的悲剧?
罗翔老师说:“请你务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
受伤者确实需要积极的自我疗愈,但更重要的是,陌生人身份的我们能重视并约束言论的发表与散播。或许,每多一分不相识的善意和温暖,笼罩千千万万无名小花的黑暗就能被驱散一分,帮助她们走出悲剧循环的可能性也就多了一分。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