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外卖员,十五万公里,四千多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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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岁的外卖员王计兵,在烟盒、废报纸上写下几千首诗,并在2023年出版了第一本诗集《赶时间的人》。(受访者供图/图)
5:30-10:30
从空气里赶出风
从风里赶出刀子
从骨头里赶出火
从火里赶出水
王计兵睡眼朦胧地打开了金雁商店的大门,前一晚他还住在百货店里看店。这条街总是遭遇盗窃,最近一次,有小偷撬门进来,不知店里有人,警察把盗窃者堵在店内,小偷只能翻窗而逃。过程中,正在看店的王计兵的妹妹,用刀背砸了小偷的手背,十分惊险。
王计兵55岁,来昆山二十年。最初踩着五十块的二手三轮车捡废品、摆地摊,攒钱开了家租书店,一年多就因为无证经营关门。一直到2005年,他和妻子开了一家百货店,之后十年,他们买房落脚、开了如今更大的商店,但很快又遇到疫情。
前几年,他的右手小指在拆铁皮的时候被割断了肌腱,因为小诊所治疗不专业,如今僵硬弯曲,无法再伸直。他苦中取乐,身体就像从此多了一个钩子,用来悬挂小物件:“那些滚烫或冰凉的外卖/时常挂在钩子上/让我看上去更像是一面行走的墙”。
这段时间,来访的客人们多了些媒体记者。为了改善家庭收入,王计兵在2018年成为了外卖员。送外卖期间,他写下了几千首诗,并在2023年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赶时间的人》,这令大众好奇他的日常生活。
王计兵的步履匆匆,十九岁时,辍学后三年,从江苏农村出来,跟着二哥去了沈阳,在当地的建筑工地做木工。年轻的工人沉默寡言,参与不到中年工友们的女人、孩子的话题里。在工友经常散步的公园附近,他蹲在旧书摊,随机翻起一本本书,读不完的明天继续。
后来,王计兵回到家乡附近的沂河捞沙。这是一个异常艰苦的工作,挖沙的人半身沉没在水中,夏天短裤,冬天皮裤,拿着铁制工具将流水中的沙子捞到船上,然后卖给河旁等待拉沙的货车。
王计兵说,这是自己前半生做过最苦的工作。他的皮肤长时间泡在水中,开始发软,沙子粗粝,在流水中不断划过皮肤,像砂纸一样打磨身体。一车沙2.5元,王计兵一天拉三次。读书和写作是挖沙生活中唯一体会自己存在的东西。他写在纸上、手上,甚至衣服上。他那时候想,人这辈子为什么要这样呢?
他向前伸出了手,似乎在回忆当年收工后的日子,那时候他的手和脚向外渗血,要把枕头垫在脚踝处,避免接触床产生疼痛感。“每个指甲都是溃烂,”王计兵伸出了十指,“你要把手指晾干,不晾干之前都是痛的。”这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两年多。
跟父亲分家时,王计兵带走了80斤的小麦。他曾去过新疆谋生,在山东,他独自在临沂开了七年的翻斗车,那边山区和工程多。开翻斗车需要胆量,常常要冲上山坡,停在合适高度,与边缘保持二十公分的距离,过低无法翻斗,过高则要出事故。
王计兵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开着翻斗车走十几米,四轮驶过五十公分宽的青石,心都是抖的。七年间,他目睹了两位车友丧生,他们的翻斗车突然翻了,被砸死在工地上,最后只得到了五千元的赔偿。
二十多年,他总是生活在异乡,有时觉得人生像退行的列车——“我坐在背对行驶方向的座位上/以退行的方式回家/以火车的速度退向父母/仿佛生活的一次退货/一个不被异乡接受的中年人/被退回家乡”。在外地工作时,年幼的女儿曾在电话里大哭,他写下:“离家时我们答应/到女儿的梦里去/却一次也没有启程/倒是五岁的女儿,不远千里/一次次跑到我和妻子的梦里来”。
生活逐年开始属于王计兵,身边陪伴的家人胜过了一切。他去申领暂住证,等着发证件。“我不叫兄弟/兄弟在别的城市/我不叫父母或孩子/他们都在乡下/”《请叫我王计兵》里写道,“我明明一动未动/名字却跑丢了/你可以叫我:上一个/你可以叫我:下一位”。
如今生活稳定,他有三个孩子,最小的正在读大学。此时,妻子正从附近的小区赶来看店,王计兵骑上车,准备去送外卖了。
10:30-14:00
赶时间的人没有四季
只有一站和下一站
接了个单,王计兵的电瓶车在路上狂奔。这台改装电池后的电瓶车现在能跑一百多公里。瞅准一个时机,左右无车,见缝插针,王计兵小小地闯了个红灯。“生活平整得像一块木板/骑手是一枚枚尖锐的钉子/只有挺直了腰杆/才能钉住生活的拐角”,年轻时候王计兵去沈阳做木工,他的工作之一便是拿着羊角锤起出钉子,然后取直。
王计兵在一个卫生条件堪忧的小厨房拿到了外卖,赶往一处高档的写字楼,顾客匆匆接过。一单事了,王计兵赶往下一单。他读过《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这篇报道,但他说这是新手的遭遇,自己很少为系统所累。不过,不赶时间确实会留下教训,这倒是外卖系统教给他的第一课。
他曾超时了半个多小时,被限制接单,并学习“迟到这么久是一种错误”。后来,他对时间愈发敏感,可以同时接四五单,不借助导航,一天最多的时候配送54单。如果干满十个小时,可以赚三百块钱。最近忙于新书,外卖跑得少了些,派单指数很快从九十多降到了七十多。
矛盾大多来自商家。王计兵提起驱赶他们的老板,不许踏进门,只能在门口等着,“没有出餐,你的眼睛瞎吗?”他们语气凶狠,仿佛在赶着苍蝇,但转头与进门的顾客说笑。跑多了,哪些门店的单难接了然于胸,比如一家加价接单的商家,一个小时的单只留给外卖员九分钟的送达时间,这显然是难以接受的事情。前几天,他的额头还被店家关门时意外撞到,他跌倒在地,没等来一句道歉,反而是一片哄笑。
顾客并非总是友善、和蔼,笑咪咪接到外卖,嘴上体谅的顾客可能转头给个差评。一位顾客两次留错了地址,王计兵来回奔跑,直到加上微信,重新定位,终于在第三个地址找到了六楼的住址。顾客一边接过外卖,一边数落气喘吁吁的王计兵,你来得这么晚,怎么送的外卖?王计兵的委屈无处抒发,他已经超时了三个订单,回家路上写下那首网络流传甚广的《赶时间的人》。
遇到最多的是尊重问题,这在过去拾荒时也不多见。饶是如此,外卖员仍然是王计兵做过最“风光”的工作,他有充分的时间磨练自己的诗歌。“世界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河山也在改变我/想把刻刀磨成一支毛笔/磨出一曲起伏的赞歌”,王计兵在诗里写自己面对世界的态度,“我留给江山的时间也不多了/我和世界就像两个半成品/还在这个人间,对峙着”。
“(世界)改造我是改造不彻底的,我有我的本质在里面,怎么都刻不到我的骨头里去……你只能改变我对生活的态度,但是你改动不了内心的那种坚韧,我有我的想法。”王计兵对南方周末记者解读“半成品”的意象。
他展示了自己私密的QQ空间,日常写就的诗句被收录在这里,最早可以追溯到2009年。王计兵的第一首诗起初是一篇长文,后来发到网上被网友分段断句后,成为了诗歌。最初吸引他写下去的正是短句,更容易输入到电脑中。王计兵最早接触的是汪国真的诗,他喜欢这种风格,“顺口、励志”“喜欢那种感觉,咱就是爱好,没有什么需求,也没有目标”。
有时,他在手机上录音或者记下只言片语,最后整理到日志中。比如2月27日这天,他捡到了一件黄色的工装,穿起来正合适,他来了诗意,想起小时候被丢掉的糖纸,赶紧用微信语音叨念着诗歌的雏形:“这是一件崭新的工装/被什么人抛弃在路边的枯枝上/像一张炫目的糖纸(此时,背景音响起新单的通知)/现在我穿着它,像一粒药片包裹着糖衣……”
这些诗更像是十分简单和粗粝的生活日记。回到家,王计兵会整理它们,不满意的删掉,满意的留下再修改,放到论坛里,供诗友评判。整个2月,王计兵在空间里收录了28首诗,“正常情况下,每个月会写20-30首,差不多是一天一首的状态”。粗略算起来,这几年王计兵写了四千多首诗。
王计兵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一些沿途所见、与顾客的几秒交会,这种感觉总能触动自己,不由好奇,他们究竟又在经历什么呢?他曾在冬日的夜晚看到卖红薯的人艰难谋生,“要经历多少黑暗和火焰/才能把生冷的日子烤软/烤甜。要用多少裂开的伤口/汇成河流,才能把冰雪融化……兄弟,我用一单外卖的报酬/换一块红薯,换一块滚烫的土地/咱们唠唠这雪,这夜/这东方将至未至的鱼肚白”。
一次,王计兵送到门口,醉醺醺的人接过了外卖。顾客打来电话,地址填成了前男友家。王回去索要外卖,却被一把揪住衣领,难以脱身。取回外卖,王计兵感到难过,又想到这个双眼含泪的醉汉。他写下了《请原谅》:“请原谅这些善于道歉的人吧/人一出生,骨头都是软的/像一块被母体烧红的铁/我们不是软骨头/我们只是带着母体最初的温度和柔韧”。
路上,王计兵一直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自己的生活潦草,日子一天天过去,记不得具体的日期。突然有一天相聚,发现大家都老去了。至于周围的变化,仿佛二十年也这么突然发生了。
14:00-16:00
世界是一个地名
王庄村也是
王计兵的作品最初死于焚烧。一个诗人如何在普通的家庭中自处?王计兵的哥哥前不久打来电话,两个人聊起当年的故事,哥哥宽慰,别怪大家。王计兵回答,没有责怪。那时,第一篇见刊小说便得罪了乡里人,他写当地领导要来视察,乡村人的种种反应,自然有各种“对号入座”。村委甚至专门开会讨论这件事,乡邻也找上门,发生争吵和打架。
写作在农村是不受理解的事业。大哥是当初唯一理解王计兵的人,这次他在电话里又提起往事,“当时那种情况下谁都不会支持。我们在农忙的时候都在打麦,忙得都不可开交了。你一个人在那里跳,谁看了都不舒服,尤其是农村。”
王计兵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年轻时候受到“体验法”的误导。一次,为了体验“作恶者”的感受,王计兵故意和人吵架,表露出令人不适的“混蛋”语气。他总忘不了这个场景,自己光着膀子叫嚣着和人干架,至今羞愧。
这远没有结束,村庄冷言冷语,家人压力剧增。直到为了体验小说角色的丧亲之痛,王计兵一身白衣、白鞋,披麻戴孝,被本族奶奶看到后呵责,这彻底激怒父亲。第二天晚上,王计兵回到居住的桃园,二十万字的小说手稿不翼而飞,直到在桃园的一角,他用手扒开新翻过的泥土,终于发现了书稿的灰烬,这是他继续写作下去的命运:“你的人生是轻的/因此向上/可往事很沉/所以你终将低于尘埃”。
那天,王计兵答应父亲,从此以后,再不投稿。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白天的捞沙抽光了他的力气,夜晚的写作抽干了他的精神。最严重的时候,他写完站起来便直直地倒下去了,被过路人抬去了医院。
王计兵将创作欲望掩藏,妻子对丈夫兴奋念出的句子久而久之也产生抵触,他们需要养育孩子、照顾老人,这些得不到祝福的句子注定只能随风而逝。王计兵刚要念,妻子把杯子用力一放,一切无需多言。往后日子,王计兵写下自己的句子,读完,然后丢掉。
开翻斗车时,妻子不在身边,他写下一篇,念给两个工友,然后丢进灶台,成了伙夫的火引子。来到昆山,一开始他的生活艰辛,但写作欲望如泉,王计兵在捡来的废烟盒、废纸片、纸箱上写下句子,然后卖掉。在街巷捡废品时候,王计兵带着大女儿,她看不懂拾荒的父亲为何天天孜孜不倦写满一个又一个纸箱。
王计兵自己也不知道,他最早只是凭着兴趣在写,那更像是日记,“突然间看到树叶在晃晃,风从树叶之间穿过,或者阳光穿下来在地上构成什么图案,我就想把它写下来。我先把这件事情写下来,然后我在想这像什么,再把情感注进去。”
王计兵提起自己在海南参加的一个活动,诗人们聚集在大巴车上,有的诗人灵感乍现,即兴朗诵一段诗歌,情到深处,伴着肢体动作,“我觉得在我们圈子很正常,但是放到了错误对象里面就不正常了”。他感觉最好的状态,就是当初蹬着三轮车拉点水果,路过中间的一片树林,有创作感觉后写下来,然后林子里手舞足蹈表演一段。
“这些年/我心里的诗歌/早已如同浩浩荡荡的军队”,他在《写诗》这首诗里倾诉,“有时/我也会把烟头摁灭在稿纸上/像是战争留下的伤疤”。诗歌里有另一个自己,“他是最真实的,可说我所不说的话,可以做我所不敢做的事,在精神层面,他就是支撑我的那根主干”。
送完半天外卖回到家,王计兵的午饭时间已是下午。他排斥那些为了诗歌不惜一切、牺牲家庭的人。一直以来,他自觉亏欠妻子太多。早些年家庭贫困,他更觉自己像是一个犯错的学生,担心被抓到的那一刻。收工回来,面对家庭和生活中的困境,这种亏欠感反而更强烈。
妻子一笑置之,我怎么能不知道?她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她曾在角落里扫出作品和书,也知道他正在写诗,这是丈夫的精神寄托。
邻居曾送来一套旧沙发,那时候他们已经每晚坐在地上十多年了。妻子兴奋地规划着旧沙发的用途,搭配一个茶几,然后再用旧书垫起沙发腿。
争吵时,王计兵一想到沙发便会冷静下来。他最喜欢这首送给妻子的诗:“一直以来/我不停地流汗/不停地用体力榨出生命的水分/仍不能让生活变得更纯粹/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爱着爱我的人/快三十年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如何在爱人面前热泪盈眶/只能像钟摆一样/让爱在爱里就像时间在时间里/自然而然,嘀嘀嗒嗒”。
16:00-23:00
每天我都能遇到
一个个飞奔的外卖员
用双脚锤击大地
在这个人间不断地淬火
大部分时间里,王计兵都在赶路,他是王庄村少数见过大海的人。外卖行程最远的一次,他的电瓶车去过上海。但真正的远行,始终是奢望。作品在海南的诗歌节获奖,王计兵忧虑往返的路费,直到得知活动的奖金,心中的重石才放下。
王计兵的路途已经超过十五万公里,“大把大把的月光洒下来/我在光线里奔跑/就像奔跑在银子里”。之前,他参加圈内的聚会,一些诗人的富有超出想象,但他谢绝了诗人们的帮助。
三年多的时间,王计兵的父母相继去世了:“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人间/父亲母亲,请你们/掉下两朵花瓣给我看吧/给我,一个刹车的理由和一个/可以痛哭失声的傍晚”。
王计兵每天记录诗歌和感受的账号,正是来自父亲的手机号。父亲有些后悔,自觉耽误了儿子的写作。王计兵说,自己并没有怨言。父亲好强,家中缺粮,晚上都会偷偷去自家菜地割未成熟的麦穗填肚子,明早还要佯装愤怒,谁割了麦穗?更何况当时自己的出格行为。
父亲去世后,坟地正是在当年麦穗的位置。回到老家,王计兵习惯坐在坟前,絮叨这段时间的故事,再念几句诗,这在父亲生前,却是从未有过的奢侈场景。
一个春节,王计兵回到家乡,和父亲聊天。天气寒冷,父亲在盆中烧火取暖,他们没有过多的言语,火苗闪动:“一张脸皱纹纵横/另一张脸正在皱纹纵横/一条河流正在接近一条河流。”别人念过王计兵的诗,王计兵转给父亲听,父亲把手机拿在手里,后来睡着了。
王计兵抱着偏瘫多年的母亲过水坑,用力过大,差点摔倒,一米四几的母亲在怀中几乎感受不到任何重量。然而小时候,母亲的体力是那么充沛,“老房子被雪压塌那年/母亲徒手扒开屋顶/黑暗的白/冲着我们露出/更白的笑容”。
母亲去世前曾搬来和他同住,王计兵和小时候一样,总会抱着母亲的胳膊,沉沉睡去。一连六七个月,王计兵都会在母亲面前读诗,这是他最快乐的日子。
他在不识字的母亲面前读《娘》这首诗,每次读到“娘”字都会有意停顿,一声声的“娘”让母亲高兴:“我喊一声娘/就心疼一下/再喊一声娘/就想动用丝线/缝补千疮百孔的过往/我一声一声地喊娘/就像娘用针把灯花挑了一下/又挑了一下/然后/天就亮了”
媒体报道后,已经出名的王计兵常常接到来自家乡的电话,请他想办法或主持公道。很多时候,他帮不上任何忙。在一首诗中,他写到了自己的发小,这个“大哥”一般的人物最终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去世前,他向王计兵求助,干了活后,工钱迟迟要不到。
初到昆山时,无处可去,王计兵从工地找来木桩,打到河床里,建起居住和店铺的木屋,自己搭了货架。风雨飘摇时,附近邻居担忧他们的境况,从楼上拿手电筒照射,确认他们是否安全。王计兵想为一些人和一些事说些什么,成为别人这束光。
“送外卖之后,你会发现你认为是苦难的东西,有很多人和你在共同承受,你也不是世界上唯一辛苦的人,许多人比你活得还差。”王计兵说。
他写过农民工:“对于土地/他们个个都是一把好手/现在他们却背负地图/走在别人的田地上”;他写过绿化工:“张桃花,赵梨花,王桂花/这群头发花白的绿化工/大都有一个花的名字”;他还写过找工作的年轻女孩:“这一群女孩跳下车/就像一万把镰刀跳下了车/就像一万顶草帽跳下了车/就像一万缕阳光跳下了车”……
有读者说他擅长写“伤痕”,总会有流泪的时刻,王计兵也是,经常在写作中流出眼泪。看见唐山打人案的时候,他写完把笔一摔,想折断这支笔。当他在网上看到一些受了委屈、被冤枉的人,内心触动,写下“清白有很多种/白纸是一种,白骨是另一种”。
王计兵观察生活、一丝不苟,每个人都能成为诗人,他在路途中发现自己的韵律。多年来,他想使用一种零散的、深沉的能够记录感受的载体,最终诗歌找到了他。
“我的所有文字里面都是用我切身的体会,用我的真情实感。”王计兵谈起那些“口水诗”的批评声,“我就是一个诗歌爱好者。”有时候,他读到一些学院派的诗,“我尝试去读懂它,我读了好多遍,我就是读不懂,我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我还是想老老实实摔我的泥巴,做我的土坯”。
“你的诗歌能出圈是不是和你外卖员的身份有关?”
王计兵回答南方周末记者,“我已经写了那么长时间了……没有这个时刻的到来,我还是在写,甚至包括长达二十多年不留底稿、写完就扔的状态,我就是喜欢了。外界爱怎么样怎么样,不管我是超市老板还是外卖小哥,我还是我自己。”
下午的工作结束,直到深夜收工。王计兵带着南方周末记者穿行在家附近的小澞河路上。他说起,这里以前是一条烂路,旁边是码头,停着废弃的船只,两三千块钱可以买下,成为穷人们水上的家。“你觉得这是苦难吗?”王计兵喃喃自语,“可这是我当时最羡慕的地方,那时候多想在这个地方能有一张床。”
南方周末记者 张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