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新竹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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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去那片竹林了。离开家乡到城里求学,尤其是在滨江小城定居生活之后,我与竹子相处的机会就变得越来越少了。
清明节前夕,我终于又有了一次机会。踱入林中,沿着其间的小径漫步,心神仿佛让那翠绿的青竹染了似地,一片幽绿清雅。这儿的竹林,一眼望不到边,山风起处,掀起层层绿浪,蔚为壮观。修长的竹叶在柔雨中曼舞,和着那山村的翠绿,流淌出清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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孑立于苍翠丛中的新竹,淹没在如锦如云般的绿叶之中,但自身却没有一条枝、一片叶,头上还裹着带有泥迹的笋衣,碧玉般的躯体,光洁、稚嫩、鲜绿,使人想起刚刚脱离母体的婴儿。然而,它却没有脆弱地躺在柔软的襁褓之中,而是挺胸昂首,直刺苍穹,凭着它的地下茎——竹鞭吸吮着大地母亲的乳汁,供养自己,丰富自己,努力使自己茁壮成材。它甚至不甘于人们视其为婴孩,倔强得使人好笑,又叫人觉得可爱。
触景生情,我蓦然想起南宋诗人陆游的那首《新竹》诗句来:“清风掠地秋先到,赤日行天午不知。解箨时闻声簌簌,放梢初见影离离。”我边吟边想,这竿竿新竹要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叶茂枝繁,交织成天然的篷盖,点缀一个生机盎然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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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那样向往登山,立足山巅,以俯视的目光藐视地上的一切。此时此刻,我站得这样高,看得这样远,如云似海的竹影,让我平生第一次萌生了对竹的由衷崇敬——紧紧咬住脚下的沃土,生机勃勃地向上生长,一丝不苟,一直向上……
笋,长大后,就成了竹。竹有凌云之志,笋有稚子之态。年年岁岁,立春过后,沉默了一冬的竹园开始有了响动,头天夜里还平整如砥的地面,次日一早就裂开了缝隙,锥子般的笋尖欣欣然地探头探脑,仿佛在估摸着园子里的动静,以备适时出土。几夜好雨过后,竹园里满是拱土而出的笋脑尖,或长或短,或壮或瘦,皆如小鸡啄壳而出,憨态可掬。润湿的空气里也飘荡着新笋的芬芳,和着淡淡的土腥气,弥散在屋子的角角落落里、人们的一颦一笑间,真可谓“好竹连屋觉笋香”啊!春笋向有“荤素百搭”的美誉,可炒,可烧,可煮,可煨,亦可炖,是农人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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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笋自家吃不光,就送左邻右舍,剩下的就任由它们长着。别看笋脑尖细细小小的,一不留意就会变粗变长,掀翻乱石,顶倒枯木,发得遍园都是,仿佛一支支倒刺的红缨枪,煞是威武。李贺有诗云:“更容一夜抽千尺,别却池园数寸泥。”虽嫌夸张,却非此不足以形容春笋那惊心动魄的生机。长到丈把高的时候,竹笋下端开始一节一节地脱壳,也就是诗人们描述的“箨落长竿削玉开”。我常常捡些完整、厚实点的笋壳放入竹篓里,供母亲纳鞋底之用。待新竹长成,已是夏日时光,蓊蓊郁郁的竹叶在房前屋后贮起了一潭接一潭的清荫,消退了许多暑气。农人们闲下来了,在午后的竹园里小憩、唠嗑、打牌,优哉游哉,好不惬意。孩子们争着攀折横生的竹枝条,做成一顶又一顶的小竹叶帽,一会儿扮绿林好汉,一会儿玩青梅竹马,尽情享受天真快乐的美妙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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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挺拔青翠,凌霜傲雪,淡泊幽雅,高风亮节。对于中国人来说,既是一种居所的喜物,又是一种深具精神性的物种。竹有四境:四季常绿,不染于物,濯之愈新,耀之愈明,谓之“纯洁之境”;由笋苞潜地而行,逢春雨破土而生,拔节而长,中空而虚怀,谦谦若君子,谓之“虚怀之境”;“虚其心,实其节”,挺立而不屈,劲峭破云天,谓之“守节之境”;“凌惊风,茂寒乡,藉坚冰,负雪霜”,“贯四时而不改柯易叶”,不因繁茂而浮躁,不因凛寒而燠变,谓之“持贞之境”。如此四境,本身就含了变化之道,蕴藏着无数天机,可让人返观自照,窥视内在品质。所以直至今日,面向竹林,我们依然感受到古往今来爱竹者们的伟大心灵。西晋时期“竹林七贤”,视竹子为化身,整日与竹林相依为命,超凡脱俗。北宋大文豪苏轼在《於潜僧绿筠轩》诗中写下脍炙人口的吟竹名句:“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喜爱并擅长画竹,让竹子的风韵跃然纸上,生动活泼,韵味十足!
一簇竹子,便是一道风景。故乡的竹林永远是心中难以抹去的记忆,不论距它有多远,离它有多久,都一直长在心田。每当回到故乡,总要在老屋场周围的大片竹林里转悠,那种感觉,真是来时一片清新,走时芬芳相随。 
(作者系高级工程师、省科普作家协会会员、市科普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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