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汕尾罢工骑手面前的上中下三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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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工是你能想的吗?
1956年,教员同志在我党第八届中央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提出一个建议:
以后修改宪法,我主张加一个罢工自由,要允许工人罢工。这样,有利于解决国家、厂长同群众的矛盾。
但由于各种原因,这个建议直到1975年才被写入宪法,然后又在1982年公布的第四部《宪法》中,意外地取消了相应论述。当时官方的解释是:
由于工人和国家利益是一致的,罢工不符合人民的利益,所以罢工自由的规定不予保留。
但在改革开放若干年后,我国企业的性质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工人与企业的关系,远不是国家利益可以简单概括的。
这就导致了一个尴尬的问题:
员工以不上班的方式来表达某种诉求,不但违反了企业/单位的内部规定,甚至违反了法律法规。
这一结果,让夹在事件中的人们左右为难。
——例如汕尾罢工事件中的众多骑手。
他们在争取基本的生存权
4月21日,广东省汕尾市的美团外卖骑手因不满配送单价与管理等问题,宣布集体罢工。具体而言,美团不但取消了之前的多项补贴,还在两方面引发了不满:
首先是调整结算方式,骑手收入由此前按单计算改为按公里数计算。这导致了当地骑手收入的锐减。据悉,同样的路线配送,骑手们实际到手的收入近乎腰斩,只有:
3.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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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加强了关于缺勤的考核管理。按照最新规定,骑手必须每天保证接单,缺勤的话不但颗粒无收,甚至还要上缴罚款:
50元/天。
恰恰是美团新规出台前两天,汕尾连续遭遇暴风雨天气。冒雨送餐的骑手不但没有得到天气补贴,实际收入还有所下降;至于未能配送的骑手,则毫无悬念地遭到了罚款。
然后,“天上雷公,地下海陆丰”的革命老区人民沸腾了,他们继承了彭湃同志的精神,希望和美团公开谈判,并在此之前暂停接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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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美团拒绝任何对话,直接从惠东、河源、梅州等地调集骑手,为此不惜开出较高的待遇:
包吃住,单价按10元/单结算,保底200元一天。
甚至于,为了体谅外地骑手不熟悉路况,美团还罕见地“特事特办”:
外地骑手超时免责。
有美团本地商户反映,由于没有差评追责,近期商户收到的差评大幅增长,送餐时间意外拉长也导致了菜品下降、回头客减少等情况。
但短期内,商户也没办法迅速地更换配送平台。这是因为:
中国外卖行业曾经的三足鼎立(美团外卖、饿了么、百度外卖)局面,在经过多轮资本补贴的残酷角逐后,已经只剩下美团和饿了么两家规模企业。尤其是美团以本地生活服务破局,其规模碾压饿了么(前者营收规模是后者的三倍),已经事实上处于垄断地位。
对于商家而言,被垄断的外送市场的确不爽,但更改平台需要一定时间适应。此外,商家在转换成本之余还存在现实问题——离开了美团,其他送餐平台的外卖员严重不足,直接影响配送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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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鹅,对于美团而言,这甚至不是第一次遭遇骑手“杯葛”。
2017年,海南省海口市发生骑手罢工抗议;
2018年,海南省儋州市的众包骑手不再接单;
2019年,福建省福州市出现了罢送的情形…
而众多“事故”的背后,都有着同样的诱因:
美团试图通过结算的改变,降低骑手们的配送单价。
面对各地的抗议,美团强势地表现出亿点点“资本的任性”——丝毫不予退让。因为他们明白,一旦答应了某地骑手的要求,当其他城市的骑手纷纷模仿后,他们将退无可退。
实际上,美团对国情有深刻的认知,并熟练地“在战斗中学习战斗”,总结出一套有效的应急预案。
某位与美团有过亲密接触的人表示:
美团骑手分为不同级别,包括专送全职、乐跑半专职、兼职众包三部分,在总体上以自由参与的兼职众包为主。然鹅一旦出事(例如某地配送人手出现结构性不足、出现意外罢工),专职骑手立马就被调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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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美团的不少高管都喝过洋墨水,都具有敏锐的互联网思维。我不要求你们整出火箭、芯片、AI等高科技,但我求求你们:
多少干点互联网企业应有的开拓性事业,而不是把所有的聪明才智都放在“开拓人矿”的事情上。
外卖骑手,浑身软肋
毫无疑问,在持续发酵若干天后,美团骑手的处境是最艰难的,而且还面临着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诘问。
例如有自媒体厚着脸皮发出“阴谋论”,就差恬着个大脸补充一句:
难道XX就没有责任吗?
有人悲观地认为,美团的罢工骑手必然遭遇失败。综合起来有三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是因为一盘散沙般的组织。2022年11月,广东省总工会发出一条新闻,汕尾美团工会正式成立,与众多负责分发月饼的工会一样,XXXX(此处省略83字)。
另一方面是窘迫的经济地位。哪怕是极度推崇自由市场的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也肯定地说到:
尽管雇主拥有抑低工资的力量,但工资仍有其最低水平,它只能低到劳动者维持基本生活的程度。
而现实中,自发组织起来的汕尾本地骑手,其实是想表达对最低生存权的诉求。他们本身就是为了补贴家用才从事技术含量较低的外卖工作。
试想,在现行大环境下,离开这份工作的骑手,还能顺利地找到更好的替代性工作吗? 
最后同时也是最直接的原因是,美团骑手的工作面临过度竞争的风险。疫情的紧急状况结束后,大家期盼已久的经济反弹迟迟未能出现,例如2023年第一季度,广东省轻工业企业的外贸订单减少了30%-50%。
这直接导致两个后果:被迫转换职业的人员增多(例如2023年初,美团广州宣布提前完成全年招聘计划);以及消费市场的萎缩(点外卖的人变少了,间接加剧了配送员的竞争)。
在这样严酷的现实下,美团骑手的耳边,无奈地响起了一句熟悉的话:
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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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互联网上,总有一帮“何不食肉糜”的人,叉着腰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指点点。他们不但“愤怒于本地骑手的忍耐与麻木”,还把调拨而来的外地骑手痛斥为:
工贼。
我就纳闷了,根据少奇同志的阐述,除了“罢工时进行劳动”的外部特征,工贼的最关键特征是“被资本家收买,并出卖工人阶级利益”。请问,无论是本地骑手还是外来全职骑手,如果一个月/一个星期不能获得收入,他们的积蓄能否支持自己及…家庭的基本生活?
被污名化的美团骑手,浑身上下都是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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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在骑手面前的应对三策
在《三国演义》中,面对“取荆州、下益州”的棘手问题,凤雏先生轻描淡写地给出了经典的“上中下”三策。
在此,俺也一样,试着给出美团骑手的应对三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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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策显然是对外地骑手重拳迭出。例如以地域、骑手身份(合同工/临时工)的不同,团结本地骑手同志,同仇敌忾地推进斗争的深入持久——经验表明,无数热搜事件,都被互联网上的地域黑给带偏了,说明这种套路虽然卑鄙,但却有效。
这一计策的副作用在于,以“推动群众斗群众”的方式寻求突破口,实际上瓦解了骑手们的统一战线,得不到广大群众的支持——以当地骑手的力量,显然是无力对抗大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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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策是以工时管理、安全保障、沟通渠道等切入点,向“有关部门”(如工会、劳动保障、当地政府、人大)反映情况。例如强调双方僵持和收入过低一样,都会造成社会的割裂与不稳定。
这一策略充满煌煌正义,但对技术要求颇高。甚至于比起罢工骑手而言,大公司的法务与公关部门更熟悉这种斗争方式,后果难以预测。何况,如果有关部门出于维护权威,还会想尽一切办法对事件定性,XXXX(以下省略37字)。
而上策则是主动破圈,团结更有话语权的群体(例如中产阶级、城镇青年甚至小企业主)。例如从“平台垄断”、“资本力量”、“财富分配”等角度,阐述“大资本今天可以对付骑手,明天也可以对付普通打工人、金领阶层甚至中小企业。反正最后的结论就是: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乎。
该策略之所以行得通,是因为在实际中,骑手这样的体力劳动者虽多,但无力对外发声;而顶层人士则出于各种原因,一直谨慎地发言。真正嗓门最大、传播性最强的,是看似人数不多的中间阶层——设身处地地把他们拉入同一道战壕,骑手的情况才能引发全社会关注。
至于说缺点嘛,就是这味儿太冲,与贩卖焦虑没什么两样。
计将安出
话说,我国古代谋士动不动就“上中下三策”“的老毛病,很可能源于《史记》中薛公向刘邦的献策。
薛公认为,面对英布起事,上计是“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中计是“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庾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下计则是“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於越,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
而耐人寻味的是,薛公建议刘邦出下计:
上曰:“何谓废上中计而出下计?”令尹曰:“布故丽山之徒也,自致万乘之主,此皆为身,不顾後为百姓万世虑者也,故曰出下计。”上曰:“善。”
在这里,薛公举出的上计和中计,都是以最干净利索的手段根本性地解决问题,代表着“万事俱备的时候应当这样干”。而下策则是“囿于条件所限,最不思进取的保守疗法能起到一定作用,但我得与你签个免责协议…”。
更何况,上策中策需要主公你亲力亲为,哪有下策“坐山观虎斗”的爽快?
同理,外卖骑手看似有着做与不做的决定权,但实际上,他们真的没有太多选择。
在一代神剧《是,首相》中,奈杰尔·霍桑说穿了“上中下三策”的本质:
三个选择中,有两策在本质上一模一样,还有一策则完全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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