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之窗|关内侯金印:一镢头刨出的铜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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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月底、四月初的孔子博物馆,首届中华印信文化精品展上,陈列珍贵文物级展品200余件。其中,国家一级文物关内侯金印,更令观众对印章蕴含的诚信文化叹为观止。
这枚东汉晚期的“关内侯印”为黄金铸成,上有龟钮,印面呈正方形,边长2.5厘米,重134.4克,铸工精细,篆法浑厚古朴。这枚印章起初作为一种信用物,其所附带的历史、文化、艺术价值已远远超过实用价值。这枚印章最近一次被发现的历程,彰显着“唯印示信”的内涵。
一堆“黄铜”,折价三毛九分钱
这枚“关内侯”金印发现于1970年春。当时,新泰市石莱镇东石莱四村赵宗保、张志明等少年在村南寨子沟拾柴火时,一镢头下地,刨出这枚金印,之后上交新泰文管部门,被山东博物馆收藏,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埋藏金印的那个地方很特殊,在大沟西崖底的一片斜坡上,有一个两米见方的黄土疙瘩,再往上是高高的悬崖,下边是村民开垦的荒地,还没种庄稼。这个金印埋得不深,也就一镢的距离。在埋藏点的上边,还种过一棵瓜蒌,长得很旺,根系很深。”4月22日,赵宗保在现场对记者回忆道。
当年荒凉的沟底,如今已种满杨树。沟平均深约五米,两侧为嶙峋的石壁。当时,十多岁的赵宗保带着八九岁的张志明在此拾柴火。张志明走得快,在沟西崖下边黄土疙瘩处,发现一墩圪针根,他抡起镢头刨去,只听咔嚓一声,似乎刨到硬东西,起初以为是石头,待用镢头搂出来,发现有许多黄色金属物品,其中有黄印一枚、小黄砖三块、金饼一块和戒指类的物品若干。
张志明高声喊道:“大哥,快来看看这是什么!”赵宗保赶过来看,说可能是黄铜。听到喊声的几个伙伴,也一起赶过来看,他们都以为是黄铜。张志明从里边选了两件,一枚印章和一块黄砖。赵宗保觉得这些黄铜扔了可惜,便把剩下的大部分物品放进柴火筐里拿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两个正在浇菜园的大人听说孩子们刨出来黄铜物品,便各自向赵宗保要了枚戒指。
回家后,赵宗保便将这些“黄铜”物品拿到采购站当废品卖,经称量后折价为三毛九分钱。采购员开出单子,将其中一联交给赵宗保去取钱,并把东西倒进废品箱子里。正好会计手里没现金,要到银行去取,便让赵宗保等着。
等待间隙,小伙伴陈富家跑过来告诉赵宗保:“别卖了,这不是黄铜,是金子。”原来陈富家的父亲是铁匠,他拿着戒指回家后,让父亲看看到底是什么。他父亲看后,觉得不像黄铜,要是铜埋在地里得生铜锈,就用夹子夹着放进火炉里烧烧试试,结果烧了一会儿没变样,要是黄铜早就变得通红。得知是金的,陈富家很高兴,就一路小跑着去劝阻赵宗保别卖了。
这时,会计正好回来,赵宗保说不卖了,在废品箱子里费力找回物品,结果发现少了一件。“可能是掉箱子缝里了,我没再继续找,把剩下的拿着回了家。”赵宗保说,此后张志明的父亲等人带着东西到银行去鉴定,结果证实为金子。得知是金质的,浇菜园的两个村民,将两枚金戒指还给了赵宗保。
“当时金印上刻的字,俺们都不认识。后来张志明的父亲拿着去卫生室找医生蒲健民看,他认出是篆字‘关内侯印’。”赵宗保说。
关内侯之名,沿袭800余年
细究关内侯这一爵位名,其在历史长河中延续时间较长,从秦汉创立至南北朝共计800余年。关内侯的名号,虽始于战国,但当时不作为一种爵位的等级,而是对封君的通称。清人俞正燮曾指出:“盖战国时大臣实封称君,如孟尝、昌国、安陵、龙阳、平原、信陵等,皆通名关内侯。”
关于关内侯的名义,前人多以为“关”是指函谷关,“关内”即是关中。俞正燮力排众议,指出“所谓关者,凡国皆有关”,“关是封弧之界”,即一般所说的关塞,而非实指,“非定崤函始谓关也”。
秦统一后,制定了二十等爵制,从此时起,关内侯才成为其中的一个爵位等级。汉承秦制,也设有关内侯爵。《汉书·百官公卿表》载,关内侯为二十等级的十九级,位在通侯(列侯)之下,一般封有食邑,有按规定户数征收租税之权,但不能立国。
到了东汉后期,旧的爵位制度已不适应形势的需要,于是新的爵位制度应运而生。《三国志·武帝纪》:“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冬十月,始置名号侯至五大夫,与旧列侯、关内侯凡六等,以赏军功。”具体为号侯十八级,关中侯十七级,关内侯十六级,五大夫侯十五级,旧列侯、关内侯合为六等。新建爵位“皆不食租”,只是一种虚设的名誉罢了。
西晋时原为虚设的爵位皆食租。《晋书·武帝纪》载,晋武帝泰始二年(公元266年)下诏“五等之封,皆录旧勋,本为县侯者封次子为亭侯,乡侯为关内侯,亭侯为关中侯,皆食十户十分之一”。
对于关内侯的规模,当下尚未厘清,学者们对其有一些碎片化的解读。历史学家柳春藩认为,西汉高帝时期的关内侯为113人,平帝时期两次共赐爵关内侯138人;东汉关内侯人数大减,但不少于53人。
关内侯与山东的渊源较深。西汉关内侯的籍贯分布在鲁国者有宣帝时期的韦贤、丙吉、韦玄成、丙显、史高、史曾、史玄,元帝时期的孔霸、孔福、丙昌、史丹、孔房,哀帝时期的韦赏、孔莽(后因避王莽名讳而改名孔均),平帝时期的孔永,合计十五人,与作为文化教育重镇的鲁国出现了大量的帝师、外戚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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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东,还有两枚“关内侯印”,不过其质地为铜。在青州博物馆,有一枚铜质方印,钮残。印面宽2.4、厚1.1厘米,印文为阴刻隶书“关内侯印”四字;在滕州,有一枚印面正方,边长2.4、通高2.3厘米的关内侯印,印为铜质龟钮,龟背羽状纹、曲折纹与圆点纹组合,龟首双目圆睁前视,形象栩栩如生。印文单刀阴刻“关内侯印”四字,布局严谨,字体笔画圆润遒劲,用笔寓方于圆,落笔收笔顿挫有力,篆体严谨工整。
全国范围内,出土的两汉三国“关内侯印”还有多枚,如湖北云梦县、河南驻马店泌阳县均出土了金质龟钮“关内侯印”,在四川雅安芦山县、甘肃古浪县出土了铜质龟钮“关内侯印”。
主人到底是谁,山大王?
金印连同其他金质物品为何会出现在新泰石莱镇?顺着逻辑延展,十分耐人寻味。石莱镇位于新泰南部山区,山岭众多,沟壑纵横。金印埋藏地位于白马山北麓,东边是有名的将军寨,古代曾经在此驻军。西南边白马寺距此约1.5公里,历史悠久,古时香火旺盛香客不断。
常理推断应是在兵荒马乱的年代,物主觉得这些贵重物品放在家里有危险,就把它们拿出来,临时放在这里保存。也许是时间匆忙,没带什么工具,就匆匆埋下,所以埋得并不深。不知为何,物主没有再来取。
该地距通往白马寺的羊肠小路不远,或许是远处香客路过所为,今亦不可知。这事在当地引起不小的轰动,引得村民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山大王逃跑前,把东西埋这儿,后来出事了,再也没回来。反正俺们这儿两辈子人都不知道是谁埋的。”赵宗保说。
在历史上,“关内侯印”也频频在书画中钤盖,这兴许能为我们探究石莱镇所出土的金印提供一些线索。明代收藏家黄琳所收名家字画数量极多,但不同于其他的藏家,黄琳对这些藏品没有著录、没有题跋。
黄琳的收藏不仅有书画、古籍,还有古印。古印往往是藏家的收藏范围,如北宋李复《潏水集》就谈到,他曾收藏过“关内侯印”和其他古印。
在黄琳收藏的字画中,有传米芾行书纸本《秋夜》、北宋文彦博《三帖卷》、南宋魏了翁《提刑提举帖》、南宋康与之《宫使帖》、元道士邹复雷《春消息图卷》、元赵孟頫《趵突泉》等作品,皆钤盖有“关内侯印”。
对于这些藏品上的古官印,学者多以为,此是“好事者”所钤盖,甚至认为是好事者“伪钤”。通过对黄琳与其藏品上“关内侯印”的研究,其钤盖古官印的目的可能是“美观”“博古”,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将这些钤盖的印痕与新泰发现的这枚金印对比,并不是同一个印章所盖,兴许随着对更多文人笔记、古代字画的探索研究,能开启对石莱金印研究的另一扇大门。
赵宗保发现金印后三天,与当时的新泰县文管部门取得联系。张志明与父亲张宝友等人来到新泰文管局将20余件文物全部上交,得到县政府奖励900余元。“这些东西是文化,本来就属于国家,应该由国家来保存,俺们上交一点儿也不后悔。”至今,赵宗保对将文物坚决上交的态度依旧斩钉截铁。(大众日报客户端记者 卢昱通讯员 崔仲恺 巩玉龙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