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仝《月蚀诗》天文学史研究

原载广西民族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19年第1期·第25卷
卢仝《月蚀诗》天文学史研究
李月白 江晓原
(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
摘要:卢仝的《月蚀诗》在唐诗中具有鲜明的特点以及独特的地位。本文通过天文软件模拟观测了当时月食的全过程,并对《月蚀诗》进行了天文学史角度的解读,研究了卢仝诗歌中月食发生时的入宿度、诗人对星占学传统的继承等问题,在唐诗研究领域具有重大的补充价值。
关键词:卢仝;月蚀诗;月食;星占学
卢仝的《月蚀诗》[1][2]是唐代诗坛中的一朵奇葩,全诗计一千六百余字,纵横铺陈,洋洋洒洒地描述了一次月食发生的经过,不惟有其独特的文学地位,更具有天文史学的意义。
历来对于《月蚀诗》的研究大多从音韵学以及文学鉴赏的角度进行,近年来最重要的工作是华东师范大学郑慧霞的博士论文,《卢仝研究》[3][4]Ⅰ和Ⅱ,郑对卢仝的诗文进行了比较全面的整理和注解,同时考察并解决了卢仝的生卒年,籍贯,交游等许多历史谜团,堪称是对唐诗研究领域的一大贡献。在科学史及星占领域,尚未有人对过卢仝的《月蚀诗》进行过研究,陈万成[5]在《杜牧与星命》,宋神秘[6]在其博士论文《唐宋时期的星命术》中曾提及并引用,但都未进行更为具体的分析。笔者从天文学史的角度对卢仝《月蚀诗》进行解读,或可以提供另一种视角,有助于更全面地理解《月蚀诗》以及卢仝其人。
卢仝,自号“玉川子”,新唐书《韩愈列传》[7]载,“卢仝居东都,愈为河南令,爱其诗,厚礼之,仝自号玉川子,尝为《月蚀诗》以讥元和逆党,愈称其工。”《唐才子传》[8]称:“仝,范阳人,初隐少室山,号玉川子,家甚贫,惟图书堆积,后卜居洛阳城,破屋数间而已……时韩愈为河南令,爱其操,敬待之……元和间月蚀,仝赋诗,意切当时逆党,愈极称其工,余人稍恨之。”
两则记载都可以看出卢仝与韩愈的交往之密,韩愈极赏卢仝《月蚀诗》,并作《月蚀诗效玉川子作》[9],其中词句、意境都酷肖卢诗,后人认为韩诗并非模仿,乃是韩愈嫌卢诗过于险怪,故略加删改约束,实是代玉川子而作也。韩诗中有“玉川子,涕泗下,中庭独行” [9]及“玉川子立于庭而言曰:地行贱臣仝,再拜敢告上天公。” [9]之句,可见韩诗的主人公依然是卢仝。关于韩愈删改之作与卢仝原诗孰者更高明,后世学人多有高论,此非笔者所擅长。但韩诗可以作为研究卢仝《月蚀诗》时的一项重要参照是确定无疑的。
卢仝《月蚀诗》的时间地点以及月食过程
卢仝《月蚀诗》开篇交代:
“新天子即位五年,岁次庚寅,斗柄插子,律调黄钟。森森万木夜僵立,寒气赑屃顽无风。烂银盘从海底出,出来照我草屋东。天色绀华凝不流,冰光交贯寒朣胧。初疑白莲花,浮出龙王宫。八月十五夜,比并不可双。此时怪事发,有物吞食来。” [1]
“新天子即位五年,岁次庚寅”,根据干支推算,月食发生的年代为元和五年,也就是公历810年,新天子指唐宪宗李纯。
“斗柄插子,律调黄钟”,意为月食发生于11月。《淮南鸿烈解》[10]曰:“斗指子,则冬至,音比黄钟。”我国古代有“斗建”的观念,《汉书·律历志》[11]曰:“斗建下为十二辰,视其建而知其次”,即根据北斗七星的指向来标指季节和月份,“子”是正北方位,正代表冬至所在的十一月份。《史记·律书》[12]曰:“十一月也,律中黄钟。黄钟者,阳气踵黄泉而出也,其於十二子为子。”说明月食的确发生在十一月份。卢诗中有句,“八月十五夜,比并不可双”,容易使人误解该月食发生于八月中秋夜,事实上,这两句只是赞美月初出的明亮圆满,连八月十五的中秋月也比之不及。又,我们知道,日食只能发生在朔,月食只能发生在望,所以卢仝描写的月食发生时间应该是11月的望日。
卢仝观测月食的地点在哪里呢?根据笔者的推断,应是东都洛阳。
首先,洛阳是卢仝的久居之地,如《新唐书》[7]所载,“卢仝居东都”。此外,《嵩阳石刻记》[13]载韩愈天封观提名云:“元和四年三月二十六日,与著作郎樊宗师、处士卢仝自洛中至少室山谒李徵君渤,樊次玉泉寺,疾作归。明日,遂与李、卢、道士韦檬、僧荣,过少室而东抵众寺,上太室中峰,宿封禅坛下石室,遂自龙潭寺酌龙潭水,遇雷。明日,观启母石,入此观,与道士赵玄遇,乃归。闰月三日国子博士韩愈题。”可见元和四年卢仝在洛阳。
韩愈有《寄卢仝》[9]诗,诗曰:“玉川先生洛城里,破屋数间而已矣。”诗前序言:“元和六年春,公为河南令作,仝闭门不出……”可见元和六年卢仝在洛阳。
由此二者,当然可以推断,元和五年卢仝《月蚀诗》作于洛阳,此时韩与卢具在洛阳,交游最密,也是合理的。
经笔者查验,元和五年冬至11月望日,对应西元810年12月15日,用Stellarium天文馆软件,可以模拟验证当时月食的全过程。
月食发生于西元810年12月15日0:24分,至12月15日1:59达到月全食,至12月15日3:49分食毕,恢复光明,全程历时约3时25分,是一次持续时间比较长,观测效果比较好的月全食。韩愈《月蚀诗效玉川子作》[9]云:“元和庚寅斗插子,月十四日三更中。森森万木夜僵立,寒气屃奰顽无风。”其时间与笔者得到的非常符合,月食恰发生在农历十一月十四日的三更阶段。在唐代诗歌中,卢仝的《月蚀诗》题材与体例具是独创,且描述了一次真实的月全食过程,其意义,尤其是天文史意义是非常值得珍视的。
唐人对于月食的认识以及卢诗“虾蟆精”的喻指
卢仝《月蚀诗》中讲到月食成因时,将月食归咎与“虾蟆精”作祟,同时又否认了两种说法,一是阴阳家说,二是老子的五色目盲说,其诗曰:
“玉川子,涕泗下,中庭独自行。念此日月者,太阴太阳精。皇天要识物,日月乃化生。走天汲汲劳四体,与天作眼行光明。此眼不自保,天公行道何由行?吾见阴阳家有说,望日蚀月月光灭,朔月掩日日光缺。两眼不相攻,此说吾不容。又孔子师老子云:五色令人目盲。吾恐天似人,好色即丧明。幸且非春时,万物不娇荣。青山破瓦色,绿水冰峥嵘。花枯无女艳,鸟死沉歌声。顽冬何所好?偏使一目盲。传闻古老说,食月虾蟆精。径圆千里入汝腹,汝此痴骸阿谁生?”[1]
这一段提出了诗人对月食原因的推测。“吾见阴阳家有说”两句的实际语意是:望日,日遮蔽了月,月光灭,朔日,月遮掩了日,日光缺,日、月食的原因在于日月相互掩障。诗人将这一解释放置于第一位,可见在唐人,尤其是唐代读书人心中,这一观念应是最受认同的。《开元占经》[14]中载刘向的《五经通义》曰,“日食者,月往蔽之。君臣反,不以道,故食。”将刘向称为阴阳家也是合适的。
今天我们知道,月食的真正原因是:当月球运行到地球后面,且太阳、地球、月球恰好处于一条直线上时,太阳到月球的光线便会部分或完全地被地球遮蔽,地球上的人便会看到“月食”现象。我们不应该苛求没有地球概念的古人正确认识月食发生时日、月、地三者的相对位置关系,相比而言,日月相掩相食这一解释还算是比较接近自然和科学的。
沈约[15]《宋书》中记载这样一个故事:“魏高贵乡公正元二年三月朔,太史奏日蚀而不蚀。晋文王时为大将军,大推史官不验之负。史官答曰:‘合朔之时,或有日掩月,或有月掩日,月掩日则蔽障日体,使光景有亏,故谓之日蚀。……日月相掩必食之理,无术已知……非司事之罪。”以上虽系史官推罪之辞,但亦可以证明,在南北朝时期,“日月相掩食”的观念已经得到了预报交食的史官,即当时官方专业人士的认可。从卢仝的《月蚀诗》中基本可以看出,至少直至中唐时期,并未发展出什么新的关于日月食的合理解释,仍以刘向等阴阳家“日月掩蔽”的学说为主。然而玉川子对于这一解释的观点却是,“此说吾不容”,因为“两眼不相攻”。玉川子将日月比喻成天之两眼,以两眼不互相攻击作为否认此说的判据,可以说完全是出于文学创作的目的以及为其后引出的虾蟆精食月作铺垫。
玉川子的第二条解释,“孔子师老子云:五色令人目盲。吾恐天似人,好色即丧明。”意思是既然日月如天眼,那么可能会如老子说,因为“好色”而丧明,然而隆冬之日花枯鸟死,万物无好颜色,可见发生“月食”不是这个原因。
这一条解释十分牵强,其合理性完全不能与第一条相比,似乎更足以说明中唐时期日月食成因并无其它优秀理论。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段冗长的,关于天公是否“好色”的讨论,营造出了荒诞与讽刺的效果,更显诗歌艺术魅力。
最终,玉川子提出,食月的真正凶手是虾蟆精。
“呜呼!人养虎,被虎啮;天媚蟆,被蟆瞎。乃知恩非类,一一自作孽。”
虾蟆食月的传说殆始于汉代,《淮南鸿烈解》[16]曰:“月照天下,食於詹诸。”汉许慎注曰,“詹诸,月中虾蝦蟇,食月。”《史记·龟策列传》[17]曰:“月为刑而相佐,见食于蝦蟇。”
唐代关于虾蟆食月的诗歌有很多,譬如乐天《蝦蟇诗和张十六》[18],“蝦蟇得其志,快乐无以加……往往蚀明月,遣君无奈何。”太白《古风》[19],“蟾蜍薄太清,蚀此瑶台月。”太白《古朗月行》[20],“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沈佺期《古镜》[21],“莓苔翳清池,虾蟆创明月。”至于我们更常听闻的,“天狗食月”,在唐代以及更早的文献中几乎寻找不到,直到明代才出现,这一点也是值得注意的。
卢仝的《月蚀诗》是一首政治讽喻诗,以天公比喻天子,以天上诸星比喻朝廷众臣,以虾蟆精比喻“食天之眼”的宦官佞臣。
关于“虾蟆精”的喻指,有几种观点,第一种,如新唐书[7]所载,“为《月蚀诗》以讥元和逆党。”
通常来讲,历史上所称“元和逆党”主要指元和十五年陈弘志等人弑宪宗作乱之事,按《旧唐书·宦官传·王守澄传》[22]:“宪宗疾大渐,内官陈弘庆等弑逆。……文宗即位,以元和逆党尚在,其党大盛,心常愤惋,端居不怡。”逆党弑君发生于元和十五年,仝诗作于元和五年,时间显见不合,故《新唐书》之载有误。
另一种观点是,《新唐书》之“元和逆党”系宽泛之词,仝诗所刺为宦官吐突承璀。
宋人洪迈《容斋随笔》[23],“窃意元和之世,吐突承璀用事,仝以为嬖倖擅位,故用董贤秦宫辈喻之。”元和四年,唐宪宗任命宦官吐突承璀为行营招讨处置史,统兵征讨王承宗叛乱,遭到众大臣的不满及反对。据《新唐书》[24]载,“於是谏官李鄘、许孟容……白居易等众对延英谓,‘古无中人位大帅,恐为四方笑’。”新唐书《王承宗传》[25]:“承璀至军,无威略,师不振。神策大将郦定进,号骁将……害之,师气益折。”骁勇大将郦定进在宦官吐突承璀麾下枉死沙场,仝诗中有句“恒州阵斩郦定进”即指此事。“虾蟆精”指吐突承璀以及作乱之藩镇,是比较有说服力的。
此外还有其它的诠释,譬如郑慧霞[26]在《卢仝月蚀诗主旨探微》中提出,“虾蟆精”不独指宪宗朝之吐突承璀,更兼指玄宗朝的高力士、安禄山等。所谓“诗无达诂”,这方面的讨论并非本文的重点,在此不再多论。
卢仝对古代星官传统的继承与发挥
对天上诸星官的评判与问责是卢仝《月蚀诗》中最为精彩的一部分,其中涉及:一、苍龙、朱雀、白虎、玄武二十八宿。二、岁星、荧惑、土(填)星、太白、辰星五大行星。三、三台、文昌、天市、尚书、孤矢、天狼、牵牛、织女、蚩尤旗、河鼓、枉矢、天狗等其它星官。
卢仝的《月蚀诗》几乎是唐代文学作品中涉及星官最多的,可以看出卢仝对于古代的星官传统非常熟悉,笔者仅举数例,以窥卢仝对于星官传统的继承与发挥。
仝诗对于东方苍龙七宿的描述是:“东方苍龙,角插戟,尾捭风。当心开明堂,统领三百六十鳞虫,坐理东方宫。月蚀不救援,安用东方龙?“[1] [2]
东方苍龙七宿是:角、亢、氐、房、心、尾、箕。“东方苍龙,角插戟,尾捭风”,不仅写出了苍龙的威风凛凛的形象,更点出了“角宿”与“尾宿”。同样,当“心”开“明堂”,亦是双关语。“心”为“心宿”,“明堂”是心宿的第二颗星。《晋书·天文志》[27]曰:“心三星,天王正位也。中星曰明堂,天子位,为大辰,主天下之赏罚。”《读书纪数略》[28]曰:“大火三星,即心星,中星明堂,天子位。前星太子,后星庶子。”“统领三百六十鳞虫”表明苍龙权利之大,手下兵将之多,却对虾蟆精吞月听之任之,更不可逃脱罪责。三百六十鳞虫语典出《大戴礼记》[29],“有羽之虫三百六十而凤凰为之长,有毛之虫三百六十而麒麟为之长,有甲之虫三百六十而神鬼为之长,有鳞之虫三百六十而蛟龙为之长。”
卢仝寥寥数语,不仅写活了东方龙的形象,更将角宿、尾宿、心宿等巧妙地穿插在诗句中,足见对于星官之熟悉以及运用之自如。
《月蚀诗》写南方七宿道:“南方火鸟赤泼血,项长尾短飞跋躠,头戴井冠高逵枿,月蚀鸟宫十三度,鸟为居停主人不觉察。贪向何人家?行赤口毒蛇。毒虫头上喫却月,不啄杀。虚眨鬼眼明䆕䆷,鸟罪不可雪。”[2]
南方七宿为:井、鬼、柳、星、张、翼、轸,以朱雀为形象。
笔者在Stellarium软件上发现,元和五年11月望日,月食发生于西方的双子星座。正是朱雀宫井宿所在处。
模拟天象图显示,是夜月食发生时,左、右两颗星分别为“井宿七”和“井宿五”,下方一颗亮星为“井宿三”,右下方为“井宿一”。 “月蚀鸟宫十三度,鸟为居停主人不觉察。”意思是月食就发生在朱雀宫的十三度,而宫中的主人朱鸟却不觉察,“毒虫头上喫却月,不啄杀。”虾蟆精在朱鸟头上大嚼明月,而朱鸟却不将之啄杀。“井”为南方七宿之首,“朱鸟之头”正是井宿所在之处,诗人也写道,朱鸟“头戴井冠高逵枿”,所以说,“头上喫却月”一句已经清楚地说明了月食发生在井宿。
然而,“月蚀鸟宫十三度”一句却有一些疑问。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月食时入井宿13度,毕竟井宿是朱雀宫之首,说成入“鸟宫”十三度也未尝不可。然而,笔者验算发现,月食发生于井宿十三度的说法是不正确的:
二十八宿中“井宿”的距星是“双子座μ星”(井宿一),以当时的赤经来算,从月食开始到月食结束的过程中,月亮与井宿距星的赤经差在8.07-9.31古度之间(黄经差与赤经差相近),显然与13度差距还是比较大的。另一方面,笔者以为,卢仝所说“十三度”必有根据,这显然不是肉眼观测能得到的结论,或许来自当时太史局的预报,至于卢仝等平民是否可得知太史局的预报则是值得怀疑的。另一种解释是卢仝有精通历法的朋友,但笔者尚未在卢仝与朋友的往来中寻得可靠的凭据。还有一种可能是卢仝本人精通天算之学,“十三度”系其本人根据往代历法推算的结果。
“十三度”究竟所从何来,这一问题笔者目前尚不能给出更完美的解释。
这一段中,卢仝同样巧妙地将“井”、“鬼”等星名嵌入到了诗句中,且不着痕迹地点出了月食发生的位置,十分高明。
在对五星的批判中,卢仝写出了各星的特点。既有对传统的继承,也有自由的发挥。
如“岁星主福德” [1],《洪范五行传》[30]曰:“岁星者,于五常为仁,恩德孝慈。”
“荧惑矍铄翁,执法大不中” [1],《广雅释天篇》[30]曰:“荧惑,一曰罚星。或为执法。”
“土星与土性相悖,反养福德生祸害” [1],陈万成等人认为“土星主凶”这一观念可以看出唐代受到外来星占术的影响,笔者却以为,这一句似乎应当看作卢仝诗歌创作中必要的起伏和发挥。即,卢仝明知在传统星占学中土星主德,却偏要反用其意,“反养福德生祸害”一句可以看出,卢仝还是认为土星正常情况下应该代表“德”。《开元占经》[30]载石氏曰:“填星主季夏,主中央,主土。于日主戊己。是谓皇帝之子,主德。”
“太白真将军” [1],《开元占经》[30]载甘氏:“太白主大将。”
“辰星任廷尉,天律自主持。” [1]《荆州占》[30]曰:“辰星主刑狱法官及廷尉。”
最后,卢仝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了其它天上星官,如“孤矢星”不射妖蟆反射人,“牵牛星”与“织女星”旦夕相思,不肯农桑。种种星官,笔者不再多述。
值得注意的是,并非所有的星官皆是实写,如“蚩尤旗”、“天狗”、“天鼓”、“枉矢”等星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并非常星。
《史记·天官书》[31]载:
“蚩尤之旗,类彗而后曲,象旗,则见王者,征伐四方。”
“天鼓,有音如雷非雷,音在地而下及地。”
“天狗,状如大奔星,有声,其下止地,类狗。所堕及,望之如火光炎炎冲天。”
“枉矢,类大流星,蛇行而仓黑,望之如有毛羽然。”
可见,这些星按描述多类似于彗星以及流星一类,究竟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卢仝由二十八宿写到五行星,再写到“天狼”、“牵牛”、“织女”等常见星,再写至传说中的“蚩尤旗”、“天狗”等星,展示了他挥洒自如的艺术表现力以及对星官的熟识。
卢仝《月蚀诗》之天文学史意义
历代评论家谈及玉川子之《月蚀诗》,多论其词句之险怪,格律之拗口,想象之诞奇,讨逆之痛切。当代研究者也多从文学角度及政治讽喻性方面研究此诗,甚少有人注意到其在天文学史方面的独特意义。
首先,卢仝的《月蚀诗》描述了一次真实发生的月食,月食发生的具体时间、发生位置(入宿度)皆以词句入诗,这在我国古代诗歌作品中是独一无二的,堪称是唐诗中的一次真实的月食记录。
其次,《月蚀诗》更为珍贵之处是体现了作者卢仝渊博的星官、星占知识。从诗中可以看出,作者对于天上的星官十分熟稔,信手挥洒,其中却又隐含着缜密的逻辑:从二十八星宿到五大行星,从常见星官到传说中诡异的彗星、大流星,排序丝毫不乱。而其中对于五行星星官作用的指斥和描写恰可以与《开元占经》等唐代星占类书籍相比较和参证。
此外,“日为德,月为刑”,月者阴德,又属兵事。卢仝借月食讽喻宦官乱政,兵连祸结——《月蚀诗》与政治的紧密结合亦可印证古代天学与王权政治的紧密联系。
最后,《月蚀诗》这样一个独特的题材、独特的篇章为何出现在唐代?唐代文人群体中的天文学知识、意识到底怎样?卢仝的生平中未见马迹蛛丝,其天文学造诣从何而来?这些问题都是《月蚀诗》所带来的有待解决的疑问。
附录(Stellarium软件显示的月食过程图):
图片
图一.月食开始
图二.月食进行中
图三.月全食
图四.阴影渐渐退去
图五.月食结束
图六.月食发生时的星象图(月食入井宿)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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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汉)司马迁.史记[M].卷二十七.北京:中华书局,1959.
Astronomy History Research about Lu Tong’s Eclipse Poem
LI Yuebai, JIANG Xiaoyuan
(Department for History and Philosophy of Science, Shanghai Jiaotong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0, China)
Abstract: Lu Tong’s Eclipse Poem occupies a unique position in the poetry of Tang Dynasty as its distinctive features. This essay employs the astronomy software to simulate and observe the eclipse process at that time and elaborates this poe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stronomy history. The lodging degree of the eclipse, constellation and traditional astrology in Eclipse Poem and other problems are discussed in this essay. 
Key wordsLu TongEclipse Poem EclipseAstr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