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业是真复苏,但为什么导游却没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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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 | 财经无忌,作者 | 白嘉嘉
刷到五一期间各地旅游如何火爆的视频,王坤偶尔会怀念那些举着导游旗,天南海北到处跑的日子。 
2017年,王坤从一名旅社的设计师转岗成为全陪导游,他的朋友圈从此忙碌了起来,从常州到湖州到泰国再到越南,定位平均一个月至少要更新三次。 
而如今,王坤在一家化工厂内工作,白、晚班循环往复,生活既不精彩,收入也不丰厚。 
然而,谈及是否会重新回归旅游业,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表示,“我身上有还款的压力,还是希望能够有一份稳定的收入。” 
“冰劈作用”是一种常见的地质现象,是由于地表水进入土岩层缝隙冻成脉冰,体积增大,向缝壁施加压力,导致岩层破碎或扩大裂隙。 
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冻裂了。 
旅游业也处在相同的境况中,三年疫情后突然炙手可热,寒意褪去的同时,裂缝也随之显露出来,其中最深的一条,就是导游。
转行,疫情下的大逃杀
“旅行社暂时关门了,我现在在一家电子厂打工,先养家糊口再说。”李琦看着微信上的回复,危机感油然而生。 
2020年,当时李琦还在一家大型旅游在线平台担任广西线路的小组长。由于传统线路游客量骤减,他不得不去寻找一些增量。 
这条信息来自于广西一家旅行社的负责人老彭。老彭的公司原本是一家小而美的旅行社,之前总会推出一些新的玩法。李琦找到他,试图开发一些私家团产品,没想到,对方先倒在了疫情面前。 
李琦同样没熬过2020年。随着冬天的来临,病毒愈发活跃,在全国各地开始多点式爆发。 
疫情的爆发直接导致了人们出游欲望的下降,7月后稍稍回调的旅游市场再次“制冷”,一起又一起的退单申请被递送到李琦面前,他的收入也和单量一起降到了生存线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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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入大幅下降,高额房租没变,心力交瘁之中,李琦选择了转行。 
同年,王坤也结束了遥遥无期的等待,在接连几个月只能接到一两个团的情况下,他难以维持生存,于是向老板提了辞职。 
由于王坤设计师的背景,老板没有立刻同意他的申请,而是邀请他去自己旗下的装修业务板块工作。 
或许在老板眼里,这是对王坤抛出了一根救命稻草。然而,彼时的王坤已经被老板过于果断的“业务重心转移”寒了心,加上本身就对装修业务缺乏兴趣,他拒绝了老板的邀约。导火索被点燃,双方因此爆发了一场争吵。 
从旅游行业出来后,王坤尝试着做过不锈钢销售员。再次迈入一个全新的行业,王坤这次没了转行导游时的快活,日渐稀少的存款和激烈的竞争使他“恨不得将手机绑在脑袋上”。 
从早到晚的高强度接听,最终导致了王坤的耳道发炎,也为他短暂的销售生涯画上了句号。 
疫情下,导游的生存状态呈现出一幅“大逃杀”的景象,谁先转行抵达安全区,谁就有更高的概率抢到更好的工作和职务。
而每一秒对行业的留恋,都需要充足的“补给”作为支撑,一旦高估了自己,就有可能倒在寒冬里。 
根据文化和旅游部《全国旅行社统计调查报告》显示,2019年,全国导游人数约12.17万人,2021年仅剩下9.4万人,同比人数减少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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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值得注意的是, 这场“大逃离”游戏——大量的从业人员离开自己的岗位,并非从2019年开始——由缓慢的凝聚成具体的疼痛,或许疫情只是催化剂甚至借口。
导游的名副其实和名不符实
4月初,已90岁高龄的济公扮演者游本昌老师参加了《剧耀东方2023电视剧品质盛典》,获得了“品质巨匠荣誉称号”,并在获奖感言中分享了几十年来的职业信条——“以文艺化导人心”。 
我们在挑选电视、电影时,会关注知名导演、国宝演员。但在报团旅游时,似乎很少有人询问,导游是什么级别?甚至有不少人都不知道,导游其实分了初中高三个级别。 
不光游客不知道,其实导游自己也不在意。
“对我们来说,只有领队(能带出境团)和导游之间的区别,至于你是初级导游还是中高级导游,没什么区别”,王坤对此感到理所当然。 
不止是王坤,考证无意义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导游群体的最大公约数,有报道指出,在国内的持证导游中,初级导游占总数的96.2%;中级导游占比不足3.4%,高级导游不足0.4%。 
带团的大多数时间里,王坤无暇顾及景区的人文景观、历史底蕴,他必须时时刻刻绷紧神经,做好准备应付意外情况。 
通常来说,寺庙是最省事的景点之一,游线单一,玩法成熟,冲突概率低。
然而凡事都有万一。在一次任务中,王坤团里的一位大哥为了讨个好运,在卯足劲向佛陀抛硬币时,缠在手腕上的珠串顺带着一同飞了出去。 
硬币叮当落地,珠串却正正中中落在了佛陀的怀里。大哥一下就着急了,连忙找到王坤,要求他帮忙把珠串拿回来。 
一开始,王坤试图说服大哥,既然都拜佛了,不如算了,说不定是个机缘。但大哥没有接受这个说法,悄悄地和王坤强调了珠串的价格,算是展现了自己要把它拿回来的决心。 
没有办法,最终王坤联系寺庙的工作人员,搭梯子将珠串取出归还。 
绝大多数时候,游客们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一位博闻强识的导游,而是满足游客需求,必要时能替游客丢脸的服务员。
而这一点,往往并不需要导游有多高级的技巧。 
日前,抖音红人导游小黑因为教游客“蹭”低价游机票,出境后与旅行社签订脱团协议,继而开展自由行,而遭到同行的口诛笔伐。 
在互联网的讨论中,看客往往以“动了导游的蛋糕”来评价这一事件。
但事实并非如此,根据旅游相关法律法规,若是游客滞留境外,领队导游首先有义务向组团社及领事馆报告,否则将面临导游证被扣,旅社相关业务暂停的风险。 
王坤在越南和泰国时,每分每秒都在被这种焦虑包围,清点人数已经成为了一项本能,此外还得分神留意身边的各种路人,生怕团员被偷。 
然而,客人丢护照、签证,似乎是每一位出境导游必须要面对的一课。只不过,王坤的这一课,上得尤为棘手。 
当游客找到王坤表示自己的签证不见了的时候,距离越南回中国的飞机起飞还有2个小时。 
“脑袋一下就大了”,王坤说,“其实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愤怒或者别的什么,脑子里就只有‘怎么办’三个字一直在绕。” 
虽然最后妥善解决了问题,但这件事情对王坤造成的冲击久久不能散去。 
冲击并不在于事发突然,而在于“关键人物”气定神闲的语气,那一刻他意识到,对于一位“老”导游来说,并不“老”在积累了多少篇讲解词,而在疏通了多少人脉,面对突发情况有解决方法。 
这种想法未必对,但对许多导游来说,确实是如此。 
这种思维模式实际上导致了与导游证等级考试所规划的完全不同的职业成长模式,前者以积累信息差与应急方案为核心,而后者则更注重于提升导游个人素养以及对法律法规的了解程度。 
前者更加倾向于找到“能人”,特种兵式地解决问题,而后者则更倾向于制定出更加稳定的旅途流程,侦察兵般地提前规避问题。
在实际情况中,双方虽并不如文字描述那般泾渭分明,但截然不同的发展路径,已经呈现在了新人导游的学习过程中。 
新人导游小青今年刚从旅游管理专业毕业,由于她从大二就开始兼职带团,已经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在导游荒的当下,从毕业后到现在,已经被旅社排了四五十个团。 
回忆学生生涯,在两位导师的课上,小青清晰地感受到了两者之间的区别。 
旅社出身的导师A,相对更加强调实战,鼓励学生尽量参与到行业一线,同时也会提供一些实习、带团的机会。 
而身为地区旅游协会副会长的导师B,则更加强调理论知识,要求学生恪守导游的职业要求,丰富学识,鼓励学生参加导游大赛提升自己的讲解功底。 
这两种模式之间并没有优劣之分,各自有各自更适配的旅游市场,但随着国内机酒单价逐渐透明、民生事务处理效率提升,以积累信息差为核心的导游的优势将逐渐减弱。
同时,随着自媒体时代到来,硬币的反面,凭借信息差非法牟利的“害群之马”,给导游群体带来的负面影响也将越来越大。 
这些负面影响正在消磨新人导游的信心。
作为黄山人,小青对旅游业颇有感情,是班里为数不多打定主意要深耕旅游业的人之一。然而,即便是她,耳边也不乏劝其转行的声音,有的甚至来自行业前辈。 
2016年,携程曾发布过一份《导游领队群体幸福度调查报告》,调查显示,导游领队是离家在外工作时间最长、紧张度最大的职业之一,但仅有47%的导游感到自己的工作受到尊重和认可。面对工作压力和委屈情绪,56%的人表示自己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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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信息乌托邦——众人如何生产知识》中,哈佛大学法学院博士桑斯坦提出了“信息茧房”,用来描述人们被自己的兴趣所引导,只关注符合自己印象的信息,从而将自己的生活桎梏于像蚕茧一般的“茧房”中的现象。 
而对于导游群体来说,突破大众的刻板印象,丢掉“污名”,在信息茧房中凿出一个传声孔,既是自我增值,更是生存所必需。
“选”一个好导游,而非“赌”一个
未来,导游这个职业究竟会不会成为时代的眼泪? 
从互联网呈现出的Z世代画像来看,“特种兵们”有极强的线路规划能力,在各城市间交通线路持续完善,治安环境大幅提升的背景下,导游对他们来说显得有些多余。 
多次担任导游大赛评委的金牌导游张文龙却不这么看。 
他认为,即便是看起来走马观花、劳心费力的特种兵旅游,总体上依旧呈现出往具有人文、历史底蕴的城市流入的趋势,尤其是先锋书店成为热门打卡目的地这一现象,说明了年轻人对旅游的理解依旧是向文化靠拢的。 
“特种兵这种旅游形式会随着这部分群体的收入水平提高而改变,但他们希望通过旅游收获的知识上的提升,心灵上的享受不会。”
所以,对于“导游这个职业会不会消失”的担忧,张文龙表示大可不必,但同时他也提出了自己的另一个想法—— 
大众不再会为一个讲解普通,服务一般的导游买单了。
张文龙表示,现在游客已经逐渐意识到了一名优质导游能给旅行质量带来提升,不少客户在咨询的时候就会留意导游的水平。 
更可喜的裂变体现在导游个人IP出现这一现象上。 
导游小黑、南京张真好等一批短视频网红的出现,向游客展示了一名高素质导游扎实的文化功底和口才,有助于消费者对导游的专业技能提出更准确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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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些短视频平台的团购等线上销售渠道,则为优质导游提供了更直接触达游客的方式,改变了导游必须依附于旅社的商业生态。 
消费者真正有机会“选”一个好导游,而非“赌”一个好导游。
但真正想要实现整个行业的转变,除了消费意识的转变外,关键依旧在社会层面的引导与支持。 
比如,在浙江丽水,只要考出了高级导游证,就能获得县市两级政府的各5000元奖励。 
从上个世纪70年代接待外国商务团体开始,导游这个职业已经走过了将近50年的风风雨雨,旅游业也成为了国家经济发展中的战略性支柱产业。 
其中有导游被看作是“有见识、有文化、有知识”的象征的时期,也有导游被看作是“奸商”的象征的时期。 
极化的评价背后,是旅游这一休闲形式被人们普遍认为是美好生活的体现的内核。 
大众永远会追求美好生活,但是否需要导游参与,决定权其实在导游自己手上。(本文首发钛媒体APP)
(应受访者要求,文内受访者皆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