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农历三月初九，我的婆婆因病医治无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76岁。
办完丧事的次日，清理遗物时，我们做子女婿媳的不由得几度哽咽，多次泪眼婆娑。
婆婆的遗物有很多。安静地躺在老式衣柜一角的是公公婆婆平日里去村里村外吃肉饭的回礼毛巾，全下过水均用白棉线捆好，整齐地均匀地分装在三个袋子里，足有一百多条。半新不旧的衣柜里或挂成排，或叠成堆的是婆婆平时常穿的或不常穿的衣衫，碎花冬袄、绵绸夏服、艳丽春衣、素色秋裤，一件件，一叠叠，百件有余。抽屉里一个用带子紧紧捆着的红色袋子里藏着的是她三个儿女的红色证件，大姑子的高中学生证，小叔子的士兵证，先生的师范学生证，师范时的三好学生、优秀干部证，一本本，鲜红靓丽，颜色几乎未褪。
睹物思人，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想皆为过往。
婆婆的一生是精致的一生。婆婆爱卫生爱整洁，远近闻名。凡来过家中的客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夸赞到：“各（这的方言）屋里就搞得清澈啦！”屋里屋外的整洁如果仅用“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井然有序”这几个词来形容还真远远不够。从我1996年国庆结婚进家门起，从没看过一次婆婆穿着不整洁的样子。哪怕是去菜地里劳作，穿戴都十分整洁，绝不是一般的农妇一个裤管高一个裤管低的模样。劳作回屋前，鞋子上沾染的一星半点的泥巴，裤脚上粘附的一两根草稀，非要彻底弄掉才肯进屋。
犹记得婆婆生病期间，医生与我们商量做手术是保肛还是不保肛的时候，我们后辈一致同意保肛，说辞很简单：“妈妈这么爱卫生的一个人，切除肛门后的挂袋生活，她肯定不能接受。”弥留之际的几天卧床生活，公公、大姑子、先生和叔子一直守在床边，早晨用细小棉签沾水擦洗她的牙齿，白天用湿纸巾不断抹拭她的额头脸颊，晚上用热水擦抹她的脚、身子。一头银发，虽所剩黑发无几，但每天都被梳理得顺直妥帖，从未打过结。
婆婆的一生是善良的一生。方圆数里的乡邻，茶余饭后，都喜欢来家里和婆婆聊天，她们常常忆起婆婆的好。“那时我们家困难得不行，是你借了一担谷给我们。”“我们家的细妹子上初中的学费还是找你借的。”……听婆婆说过，其实那时自家条件也不怎么好。每年春节，婆婆都会叮嘱去先生伯伯家拜年的公公：“拿个红包给你老兄，你当学徒时他在家里出工，吃了苦。不说长兄为父，至少他的恩情不能忘。”生命垂危时，所有后辈来到病榻前告别后仍足足熬了一天，硬是在五一即将来临那日才缓缓地闭上双眼，安详地离开。同事开玩笑说：“你婆婆太为你们着想了，她不想耽误你们上班的日子。”婆婆的处处为别人着想早已成为了一种习惯，考虑到我们都在外面工作，对农村习俗知之尚少，担心欠下的人情不能好好还，生前曾多次反复叮嘱：“丧事一定从简！”
婆婆的一生也是清苦的一生。公公一直在乡卫生院上班，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由婆婆一肩挑，既主内又主外，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家庭经营得风风光光，这都需要婆婆高出常人多倍的付出呀。在八十年代生活条件较艰难的时期，婆婆凭着一双勤劳的双手，当时公公的工资收入微薄，咬着牙关供大姑子读完师范大学，拼尽全力让先生顺利毕业于普通师范。近些年，生活富足了些，婆婆依然过着勤俭节约的生活。
婆婆的一生又是“富有”的一生。婆婆没念过几年书，但识字不少，很明事理。空闲时，她常读《中国剪报》《文萃报》，公公退休后一直订阅的报纸，获取了很多养生的知识。我们回家，她常叮嘱我们早晨起来记得空腹喝一杯温开水，润滑肠道；餐桌上，她常提醒我们鸭肉炖淮山可以滋阴补血；生理期后，她不忘告诫我多煮当归蛋加黑豆子吃，可以延缓衰老。闲暇时，她喜看电视，尤喜看国内国际新闻。
去年患病后，（我们想瞒着她，让她有一个良好的心态应对病魔）她清楚自己的病情，对复杂的病因还能说出其一二。一次我和先生回家探望时，她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你们不要挂念我，我晓得照顾自己的，你们过好，夫妻间好好说话！”生病期间，她还偶尔刷刷抖音，学做美食。婆婆做得一手好菜，蒸蛋要放开水，搅拌时要朝一个方向 ，蒸出来的蛋才既好吃又漂亮；炖鸡炖鸭，要先浅浅地焯一下水，太久了损失了营养，再放老姜炒一下，再去炖，味道更鲜美。对于这些家常菜的做法，婆婆总是如数家珍。意识不清的时候，先生凑到她耳边告诉她孙女考上了研究生，下半年即将去武汉读研，她竟非常清楚说了句：“好事哟！”不曾料到，她在有生之年留下的最后一句我们听得清楚的话，依然是对后辈读书求知的鼓励与肯定。
一个月前婆婆最后一次进城上医院，不肯在城里大姑子家久住，周末先生送她回家，途径星沙，我特意邀她来坐一坐，她没有拒绝。一进门就夸：“屋里搞得好清澈哟！” 那天中午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饭，她对着坐在她身边的大姑子说：“两个媳妇都能干，比你能干些。”婆婆啊，如果我这个儿媳真有您口中说的那么能干，我想那是我与您一起生活了27年，您对我的影响啊！婆婆，您知道吗？您的大儿子常被别人夸赞是最儒雅的先生，如果真是这样，我想那一定是您一生对他的耳濡目染！
年事有寿而尽，生命无所不在。婆婆虽与我们永别了，但她对生活的细致认真，对亲人朋友的真挚情感，对人生的积极追求，与天地永恒，与枝叶长青。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婆婆，我亲爱的婆婆，如果有来生，您还愿意做我的婆婆吗？让我再叫您一声亲爱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