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商传奇(22)工业物业:珠三角的“冷水江现象”

作者:段远明
改革开放初期,一群南下打工的冷水江人,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洞察到了当地工业物业的商机,于是几个人一商量,凭借智慧与汗水 , 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硬是在工业物业领域闯出了一片新天地,令人叹为观止。
引子
娄底人搞什么都喜欢扎堆。
比如新化人搞文印打字,涟源人搞塑胶制品,双峰人搞五金工具,都是一拨一拨的人在搞的。先是一个人搞了,后来是一群人搞,再后来是一个个家族、一片片地域集体跟上来搞……
因此他们无论搞什么,都很容易搞出规模,搞成气候。
就像冷水江人在深圳搞物业, 一开始是梁东升要租厂房,就安排了既是老乡、也是同学、还是他的司机兼董事长特别助理的谢国新去找厂房,“这段时间你别的什么都不用干,就找厂房好了,越快越好”。
谢国新领命,在深圳满世界转悠找厂房,找着找着,脑壳灵光的谢国新,猛然发现在深圳搞厂房租赁很能赚钱。于是梁东升、谢国新、李强、刘修贤一拍即合,整体租了别人的厂房,再切蛋糕一样一块一块地转租出去。搞着搞着发现物业能赚钱,于是更多冷水江人加入进来,然后是谢氏家族、刘氏家族出现了;再然后是“铎山帮”“禾青帮”“毛易帮”出现了……简单的厂房租赁,硬是被冷水江人搞成了工业物业!
冷水江是“世界锑都”“江南煤海”,在这座老牌工矿城市的居民,与生俱来一种特殊的工业禀赋。冷水江人可以自豪地说,在今天的珠三角地区,你随便选一个地方站定,然后不管你朝哪个方向出发,走不出两公里,你绝对会发现一个冷水江籍的物业老板,带着一群冷水江人,说着让外地人头痛的方言,在工业物业领域努力赚钱。
在山寨手机风靡一时的 20 世纪 90 年代,深圳市华强北的赛格大厦,因为层层都有冷水江人的手机店铺,冷水江方言成为赛格大厦的主流声音。而在今天的珠三角地区,冷水江人的塑料普通话,又成了粤语、普通话之后的第三大语种;来自全球各地的企业老板,要想在这里租赁到自己满意的厂房,对不起!光学会普通话和粤语是不够的,还必须适应冷水江人的塑料普通话。
据不完全统计,从 2004 年 7 月至今,冷水江人在珠三角地区从事工业物业的公司超过了一千家。从地域上来说,形成了有名的“禾青帮”“铎山帮”“毛易帮”“坝塘帮”。从规模上来说,物业公司从业人员超过两万人,年产值超过一百个亿。从效益上来说,有人粗略计算过,如果 2009 年时你投资了工业物业一元钱,到今天你的回报至少是一百元;冷水江因工业物业产生的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成百上千、数不胜数……形成了耐人寻味、举世瞩目的“冷水江现象”。
那么,冷水江人是怎么做到的呢?
一 发轫
一切都要从梁东升租赁厂房开始说起。
那是 2004 年初。正是梁东升和他的荣力精密仪器旭日东升的时候。谢国新给梁东升打来电话,说老梁,物业涨价了。当时梁东升刚刚接手了一个军工大单,心情正愉悦着呢,回说涨点就让他涨点吧。电话那头谢国新很激动,大声说,老板,人家不是涨一点,是一个月涨一万四。
打劫啊,一个月涨一万四?梁东升以为自己听错了。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四百块钱呢,就连谢国新,他的发小,身兼公司人力、行政主管,还是他的司机,工资也才一千二。
过去一个月房租是 4 万吧?谢国新问。是啊,4 万,梁东升肯定地回答,合同还在呢。谢国新愤愤地骂道,他要涨到五万四。
梁东升把谢国新叫回来,找出物业租赁合同,4 万,白纸黑字特别醒目。于是两个人一起找到梦丽园老板。那时候梁东升之所以租梦丽园厂房,就是因为它地理位置好,就在富士康边上。2001 年梁东升秘密创建荣力精密仪器的时候,还是富士康的高管,他白天在富士康上班,晚上在荣力做董事长兼总经理。
梦丽园老板知道荣力赚了钱,“哎呀梁总啊,你一年下来赚好几百万啦,这点小钱洒洒水啦!”梁东升跟他说:“我们是签了合同的。”老板却反过来跟他说“行规”,“这是‘行规’啦,过去我也是不懂规矩啦,水电差价、公摊面积都没给你算进去啦,你得了我三年好处,还没请我喝早茶啦”。
梁东升被他的粤式普通话搞得晕头转向。 “说来说去我梁某人还得了他好处、欠了他人情了?”两个人拿着合同跟他争辩,可是人家油盐不进,说是不能坏了规矩。
没办法,梁东升咬牙切齿地交了五万四。一回公司,他就跟谢国新放了狠话, “限你一个月,必须找到新厂房”。说实话,荣力这几年是赚了钱,可也不能这么玩啊,白纸黑字的合同好好地摆在那呢,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
谢国新憋着一肚子气,开始找新厂房。每天开着梁东升的小轿车,围着深圳满世界转悠。他是商业嗅觉特别敏锐的人,这应该得益于铎山谢氏家族强大的遗传基因。大家知道,铎山花桥因为出了个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兵作家谢冰莹而名扬天下。谢国新的爷爷则是花桥地界鼎鼎有名的牛市经纪人,发轫于 20 世纪八九十年代,后来名满天下的铎山牛全席,谢家老爷子居功甚伟。
别人找厂房,可能也就是找厂房。谢国新不一样,他一边找厂房,一边找商机。在深圳市内转了一个多月,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都要算公摊,都要收水电费差价。最后,谢国新找到了鹏鸿飞物业,遇到了新邵老乡谭清华。
这就像是“蝴蝶效应”,如果梦丽园那个老板,算是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那只蝴蝶,那么谭清华,至少算是蝴蝶的一个翅膀。谭清华对谢国新,对后来冷水江人在珠三角地区工业物业领域的异军突起,非常重要!尽管当时他只是鹏鸿飞物业的水电维修工,很不起眼的一个小人物。
因为老乡的原因,谢国新和谭清华一见如故。加上鹏鸿飞地理位置也好,谢国新看上了这个地方。于是两个人天天泡在一起喝茶聊天,起初谢国新跟老乡喝茶,无非是套套近乎,了解一点鹏鸿飞的租赁信息,看能不能在租金方面为老梁省点钱?结果聊着聊着就聊嗨了。
有一天谭清华突然大发感慨:“做物业赚钱呢!” “做物业怎么赚钱?”
谭清华说,深圳这些本地人,钱多还忙,他们有地有厂房,却嫌弃物业管理太烦琐,于是整体租赁给物业公司。物业公司拿了厂房,再切蛋糕一样分租给企业。低进高出,不就赚钱了?
那能赚多少?谢国新不以为然。
外行吧!谭清华不屑地看着他,说你外行别不高兴,我算个数你听,听完你就不这么说了。一处厂房几万个平方,大的二三十万个平方。一个平方赚一块,就是几万、几十万!如果赚两块、五块呢?
哎哟,谢国新一声惊叫,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还有水电费和公摊呢,谭清华继续算数。你看着不起眼,一度电涨几毛钱,一吨水涨几毛钱,可是一处物业,入驻企业几十上百家,家家都得用水用电,这水电费差价,一个月也能赚不少。还有公摊,物业跟房东只算建筑面积的,但是一转身跟客户就加上公摊了,20% 是国家政策允许的。水、电、公摊这几项加起来,有时物业比房东还赚钱。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谢国新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谭清华,赚钱是赚钱,但是万一厂房租不出去,怎么办?
谭清华看了一眼谢国新,你找厂房这么久了,在深圳有几处厂房是空着的?这一回谢国新彻底沉默了。
是啊,偌大的深圳,有几处厂房是空着的呢?既然做物业这么赚钱,我们为什么不做呢?
谢国新拿定了主意,但是没本钱。他得想办法说服梁东升一起来做。老梁会干的,谢国新知道。他相信自己对梁东升还是比较了解的,他们可是从小就一起在良溪河里游泳的发小。
老梁是那种特别任性的人。有的人有权任性,有的人有钱任性,老梁不是,他是有本事任性。
老梁从小是学霸。作为 80 年代的大学生,他一毕业就分配到国营湛江市东方红农场做技术员。工作一年提科长,再一年半提副厂长。可是老梁任性,他一点也不喜欢国有农场的工作。于是 1991 年夏天他来到广州,一开始在蚬华微波炉做技术工程师,很快提拔成为组装厂厂长。可是老梁认为组装厂的工作太简单,厂长的话,安排一个初中生足够了。
任性的老梁又跳槽了,1994 年进了广州爱迪生集团,直接担任无绳电话厂厂长。1997 年,老梁被深圳富士康“猎龙计划”看中,又从爱迪生跳槽到了富士康。在富士康六年,先后担任工程开发课课长、服务器厂厂长等职务。
2000 年谢国新才到深圳的时候,就是投奔的他。
谢国新在流水线上加班加点干,月工资才四五百块。老梁年薪 25 万,可是他不满意。于是 2001 年老梁在富士康南门边上的梦丽园租了厂房,自己开了一家公司,深圳市荣力精密仪器有限公司。白天在富士康上班,是富士康的高管;晚上给自己干,是荣力精密仪器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2003 年 11 月 18 日,老梁正式从富士康辞职,全心全意地为自己干了。2004年初谢国新也从富士康辞了工,做了老梁公司的人力、行政主管兼司机,工资每月一千二。
谢国新认为自己有商业眼光但没钱,而梁东升有钱也有商业眼光。
于是他便开始跟老梁说物业的事,他把在谭清华那里听来的,自己想象的物业美好前景分享给老梁。一开始老梁对物业并不感兴趣,毕竟他的荣力正红火着呢,架不住谢国新的软磨硬泡,梁东升听着听着,动心了。
2004 年7 月,老梁终于决定干了。梁东升、谢国新、钱江、李业康,加上谭清华,集资 26 万,成立了冷水江人在深圳的第一家工业物业公司——深圳市金恒瑞物业投资有限公司。公司股份构成大概是梁东升 43%、李业康 20%、钱江 15%、谢国新 12%、谭清华 10%;这里特别强调一下,谢国新 20% 的股份,因本金不足,还找梁东升借了 1.7 万元。
当年 9 月,李强来到深圳。
他是铎山镇赫赫有名的“书香之村”石湾村人,据说自 1978 年恢复高考以来,石湾村先后考出去 270 多个大中专学生。李强是梁东升高中同班同学,大学毕业后在长沙创业,这时候也闯深圳来了。梁东升就卖了自己的一半股份给他,两个人合占公司 43% 的股份。
梁东升任金恒瑞公司董事长,李强任总经理。谢国新则负责公司招商方面的工作。
谭清华也在公司入了股,虽然是公司的股东,但具体工作还是负责金恒瑞物业公司的水电维修。
后来谭清华请辞,鹏鸿飞空出了一个水电工岗位,冥冥之中似乎一切早已注定,这时候又一个冷水江人进入了鹏鸿飞,他是来自禾青镇炉竹村的刘修贤。
刘修贤是 2000 年闯的深圳。2000 年这个时间点很重要,因为再过一年,中国就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了。但是当时刘修贤还没有心思来关心国家大事。他来深圳,就是打工还债来的。
也是这一年闯深圳的,还有另外几个冷水江人:刘修贤同村的刘中树、毛易镇长铺村的谢吉林、岩口镇塘冲村的张优民、谢国新、禾青镇的潘心红……这些人现在都是业界鼎鼎有名的大佬!包括早他们一年闯深圳的渣渡镇利民村刘建红,这位80 后美女非常厉害,现在是国际知名品牌米兰登服饰的大股东兼CEO 了。
中国正式加入 WTO,融入经济全球化,客观上促进了制造大国制造业的迅猛发展,使得这批人有机会成为珠三角地区名声显赫的“二手房东”,进而跻身成功人士的行列,也是不争的事实。
冷水江人不喜欢被人称作“二手房东”,特别是那些物业“大佬”们,因为这个称谓在他们心中很大程度上带有贬义,认为冷水江人是靠着深圳、潮汕地区的“一手房东”发的财!但是笔者认为冷水江人不必太在意,“二手房东”怎么啦?英雄不问出处,成功了才是硬道理。
刘修贤是带着 14 岁的儿子刘飞鹏一起来闯深圳的。当绿皮火车“哐当”一声停靠在深圳站,疲惫不堪的父子俩,被人流裹挟着踉踉跄跄下了火车时,刘飞鹏看向父亲的目光其实并不友好!尽管当时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也一定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更没有人会想到,这狼狈不堪、衣冠不整的父子俩,日后会成为珠三角地区声名显赫的亿万富翁。
有人说,每一个闯深圳的冷水江人,都有一段辛酸史!
刘修贤是吃过苦的人,父亲 48 岁晚年得子有了他。他小时候发奋读书,一门心思考大学“鲤鱼跃龙(农)门”。但是老父亲不这么想,老人家只想趁着自己还干得动,把自己的一手篾匠绝活,传授给这个小儿子。
“读书有什么用啊?”一天早上,在刘修贤去学校的路上,老父亲挥舞着手里的篾刀,颤巍巍地指着少年刘修贤,“回家跟我好生学篾匠,学一套养家的本事,比啥都强。”
这一幕刘修贤到死都不会忘记!
那时候他成绩很好,老师也很喜欢他。但强势的父亲用他暴君一样的手段,强行终止了刘修贤的学业。辍学后的他,跟着父亲学会了篾匠手艺,很快结婚有了孩子。他勤快肯干、吃得下苦,凭着一手篾匠绝活,一家人吃饭倒是不成问题……但是累死累活地干,也仅能维持一家人的温饱。
刘修贤脑子灵活,干篾匠的同时还干贸易。他把全村人编的箢箕统一收起来,拉到农贸市场去零售,拉到附近的煤矿去批发,以赚取中间的差价。他还干过捞沙船、淘过金、开过手扶拖拉机、搞过建材门市部,可是再怎么勤快肯干,一家老小也过不上好日子。2000 年春,老父亲一场大病后撒手人寰,把老人家的丧事办完后,他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为了还债,刘修贤重复了当年老父亲的套路,让 14 岁的儿子辍了学,跟着他闯深圳。2004 年 7 月,刘修贤进入鹏鸿飞时,谢国新和谭清华已经离开。但风云际会之下,他认识了洞口老乡付秀贤,付秀贤当时是鹏鸿飞物业的副总经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付秀贤喜欢刘修贤的灵活和能干,什么难题到了他手上,都能迎刃而解。刘修贤佩服付秀贤的精明干练,管理上抓大放小,员工的主观能动性得以充分发挥。于是两个老乡就常常在一起喝茶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谢国新和谭清华,聊到了物业怎么赚钱。
几乎是复盘了谭清华跟谢国新的聊天模式,付秀贤很快就把刘修贤说服得跃跃欲试了。但是刘修贤非常老练,他利用付秀贤副总经理的身份,顺利地查阅了鹏鸿飞物业跟房东、客户的租赁合同,详细掌握了物业怎么低进高出、公摊面积如何摊算、水电费如何上涨等全套物业盈利模式。
稳妥起见,刘修贤又历时一个月,利用工作之便,对鹏鸿飞物业的占地面积、建筑面积、经营状况、盈利能力等,做了一次全面、彻底的调查。调查结果一出来,他立马跟公司辞了工,很快回了禾青镇炉竹村的老家。
刘修贤回老家干什么来了呢?
他没钱,做物业是需要本钱的。打工这几年,为老父亲办丧事欠下的债,是还得差不多了,但是家里依然没有积蓄。
怎么办呢?回老家拉人合伙,去深圳投资做物业。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刘修贤首先找到堂兄弟刘志国和刘利军,他俩都在冷水江做建材生意,手里头都有点积蓄。
就像当初谢国新鼓动梁东升做物业一样,刘修贤也把从付秀贤那里听来、自己亲自调查的物业赚钱套路,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两位堂兄弟。然后刘志国、刘利军把同样做建材生意的潘强、李世雄叫过来,一起听做物业怎么赚钱。
那时候刘修贤每天跟这几位兄弟,不厌其烦地详细讲解物业赚钱的套路。有钱赚的事,自然有人做。
2005 年7 月,由刘志国牵头,刘利军、潘强、李世雄、刘修贤一起集资30 万元,成立了冷水江人在深圳的第二家工业物业公司——金顺利投资和发展有限公司。
由刘志国任金顺利公司董事长,潘强任总经理。刘修贤股份最少,但熟悉深圳的情况,就负责公司的招商工作。大概得益于好名字,金顺利真的很顺利,很快就拿到了第一个项目并分租出去,很快就赚了钱。做物业赚钱很稳,每个月收房租就是了。正当刘修贤憧憬着美好未来,积极行动准备签下第二个项目时,公司出事了。
出资最多的董事长刘志国,这时候还没来深圳,他在冷水江做建材生意多年,生意很好,一时舍不得放下,这就造成公司管理上存在一些不便。于是有人提出来,既然物业好做,那就各干各的算了。
为什么啊?这不干得好好的嘛?刘修贤想不明白,这才干了两个月,公司也赚了钱,为什么要分开呢?
他再想不明白也没用,很快公司就分开了。
第一个项目大家继续按股份分红。刘修贤每个月都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分红,比打工强太多了。
然后各人单干,有经济实力的马上成立了新公司,找厂房写合同赚钱。像刘修贤这样没实力的,只得再回老家,重新找人来深圳做物业。
那时候刘修贤不停地往返奔波在冷水江至深圳的绿皮火车上。他先在深圳看好一处厂房,然后马上回冷水江,说服一个个手里头有点积蓄的亲戚、同学、朋友,到深圳来跟他一起投资做物业。
不要以为喊人来赚钱容易,一开始其实很难。大家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担心上当受骗。这么好的事你不单干,喊我去分红啊?就是喊你去分红的,刘修贤坦坦荡荡地看着这些亲戚、同学和朋友。他的外甥女王晓莉、陈育文夫妇、同村的刘中树、侄儿刘海滨……这些今天名震珠三角的物业大佬,都是他这样一个个喊过来的。
后来他发了财,名气大了,这个事情就容易多了。经常有慕名前来主动要求入股的,刘修贤也来者不拒。他是穷怕了,现在有机会带着更多人赚钱发财、摆脱贫困,他蛮有成就感的。因此带出来大大小小的物业老板,今天闻名珠三角地区的“禾青帮”“毛易帮”说他是“领军人物”,估计没人有意见。
有人批评说冷水江人性格中天生喜欢当老大,因此抱团精神不强,喜欢单打独斗的缺点,从创业的初始阶段来看,未必就不是一桩好事!今天珠三角地区大佬如林、群雄并起的工业物业“冷水江现象”,就是很好的例证。
早一年运营的金恒瑞,套路跟金顺利有点相似。不过这边反过来了,是没钱的谢国新带头要分家。
金恒瑞拿到的第一个项目,就是谢国新谈下来的。这个项目是当地村委会的一处厂房,村委会主任也姓谢,谢国新就跟人家套近乎,得了不少好处。干营销谢国新更是一把好手,而且特别能吃苦。他很快就把厂房分租了出去,光是业务提成,谢国新一个月就拿了 8 万元奖金。那时候的 8 万元,在冷水江可以买两套房子。
这时候他老家出了点事。
此前谢家的老爷子带着全家所有亲戚,三大姑八大姨,在贵州的大山里投资搞煤矿。结果钱还没赚到,煤矿就出了很大的安全事故,死了十几个人。煤矿被当地政府关闭了。
谢国新的压力可想而知。
整个家族的前途和命运,父亲就这样子交到了他手里。
谢国新找到老梁,我要退股。为什么?老梁不明白,不是你鼓动我来做物业的吗?干得好好的怎么就要退股了?谢国新就把家里的变故跟老梁说了。老梁思虑再三,那你退吧。其他几个股东在了解谢国新家里的情况后,也同意谢国新退出,12% 的股份,原始股金 3 万多元,公司运作一年时间,退股时谢国新带走现金 50 万元。
手里头有了这 50 万元,谢国新胆子大了。
他一边寻找新的厂房,一边打电话给弟弟谢国友。马上来深圳,越快越好,什么都别问,反正是好事,如果能借点钱带过来更好,万一借不到钱,也没关系,来了再跟你说。
当时谢国友正在家里唉声叹气,感叹命运的不公呢!这时候突然接到谢国新的电话,凭他对哥哥的了解,知道一定是好事。他也真的什么都没问,直接去了涟源的岳母家,这家三千、那家两千,东拼西凑借了三万元,借条写了七、八张。当天就从涟源往深圳赶来了。
这时候是 2005 年 8 月。
谢国友才从深圳火车站出口出来,就看到哥哥在接站口冲他招手呢。兄弟俩见了面,谢国新就把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从梦丽园老板突然涨租金开始,到老梁要租新厂房,然后他在深圳四处转悠着找厂房,并在鹏鸿飞遇到谭清华,之后金恒瑞公司成立,找厂房、分租,直到他退出金恒瑞,去年的 3 万多股金变成了50 万这些事,全盘跟谢国友讲了一遍。
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啊,谢国友当即就明白了哥哥要他来深圳的意图。这事当然能干,我们能干好,我们也必须干好,我们要把它当作谢氏家族的翻盘事业来干!在贵州跌倒了,在深圳站起来!
那你找厂房有着落了吗?谢国友也是急性子。有了,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两兄弟开着一辆泥泞不堪的破二手桑塔纳轿车(这是谢国新在深圳的第一辆车),来到深圳市观澜区。很快,谢氏兄弟、也是谢氏家族的第一个项目——金中瑞工业园,在深圳市观澜区挂牌开张了。随后,金地大开业!
随后,金地源开业!随后,金航开业!
随后,金谷动力开业!
……这些年来,谢氏家族到底有多少家工业物业公司在深圳陆续开业?每家公司名下到底有多少个项目部在运营?估计没有人搞得清楚,反正谢国新、谢国友兄弟俩是摸了半天头,也无法给出一个准确数字。
谢国新可以数清的是,梁飞是我三姑姑的儿子,段永平是我妹夫,周伟德是我表弟,梁志强是我大姑姑的儿子,梁小为是我小姨的儿子,苏平初、黄益荣、彭其龙是我同学……
二 星火燎原
谢国新、谢国友兄弟迅猛发展,家族事业兴旺发达。梁东升、李强、钱江、李业康、谭清华们也没闲着。这些珠三角地区赫赫有名的物业大佬,因为起步最早,而且有梁东升、李强作为领头羊在前面带路,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梁东升继续在制造业领域折腾着,他相信制造兴邦!他曾经豪迈地说过,每一个中国人的家里,或者手上、车上的日常电器产品中,至少有一件产品配件,是他的荣利集团生产的。事实上工业物业这一块,他早就全权委托给姐姐在管,今天梁氏家族在珠三角工业物业领域熠熠夺目的荣光,很大程度上是应该归结到他姐姐身上的。
李强,这位来自“书香之村”石湾里的儒商,没有辜负家乡赋予他的灵动之气和长远眼光。
他是冷水江物业老板群中少数几个有思想的人。他说珠三角地区的工业物业,早在 80 年代潮汕人、客家人就在做了,宝安区 107 国道边上的华丰,是最有代表性的一家,只是后来转行做地产去了。到 2001 年中国正式加入 WTO 以后,中小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这时候就有了市场需求。房东不想伤脑筋,而中小企业要租厂房,潮汕人又转行做更高端的地产去了,时势造英雄,恰好这时候,敏锐的冷水江人抓住了机遇,成就了今天的“冷水江现象”。
李强提到,现在他的公司产业规模达到了 180 万方,其中单个最大的项目是30 万方的中山服装产业园,未来的发展规划是“立足珠三角,面向长三角”。
现在长三角地区的上海、苏州一带,他们公司在运营的项目已经达到 30 万方,未来年增长速度会控制在 20 万方的规模之内。
太快了不一定是好事,李强说。这也是李强与众不同的地方,他成功了,但并不膨胀。他冷静地意识到还有很多不足,特别是担心管理、服务跟不上,“我们公司的定位是工业地产的资产管理和运营,涉及面很广,如果盲目追求规模,搞不好就会自己砸了自己的饭碗”。
跟李强的风格不一样的是,来自毛易镇筻溪村的陈育文、王晓莉夫妇喜欢玩大的。在东莞市企石镇的银满地工业园,这对夫妻踌躇满志地表示:“别人不想要或者不敢要的大项目,我们最喜欢。”
“比方说这个工业园吧。”陈育文、王晓莉指着脚下的银满地工业园说,投资 10 个亿,占地面积 120 亩,建筑面积超 27 万方,去年上半年就建好了,受疫情影响,一直没人来接手。老板叶总急得不得了。“我们发现这个项目后,立马就跟叶总签了合同。叶总高兴得不得了,主动把原定 19 元 / 平方的价格降到了17.5 元 / 平方,把原定 3 个月的免租期,延长到了 6 个月”。
你们就不怕万一租不出去?笔者掐指一算,五百万一个月的租金,按照行规押二付一,第一个月就要交给老板一千五百万。
不怕,陈育文说。
他掐起指头解释道,假设我们有 10 个这样的工业园,7 个赚钱,两个保本, 1 个亏钱,一点事没有。陈育文轻松地笑笑,我亏得起!我拿另外 7 个项目赚到的钱,补这一个项目的亏损,绰绰有余。他的大气令人震撼,这样的冷水江人,配得上“梅山蛮”和“锑都汉子”的称谓。
“现在我们银满地集团公司,在珠三角运营的工业物业项目,有 30 多个,运营总面积 240 万方。你设想一下,在我们公司这 30 多个园区内,入驻了多少家企业?认识我的企业老板、经理得有多少?这都是我的人脉、我的资源啊!
实话给你说吧,现在找我要厂房的电话,我每天都不知道要接多少个。在一个行业干久了,自然而然名声、信誉都有了,生意就好做了。所以我拿到再大的项目,也不怕租不出去!最多一年半载,就会实现盈利。”
陈育文、王晓莉是“毛易帮”的领军人物,说起来,他们也是刘修贤说服过来“搞物业”的。那是 2007 年,金顺利公司解散以后,几个股东潘强、刘利军、李世雄、包括一开始没来深圳的刘志国,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大家在珠三角地区疯狂抢拿厂房,拿到手就是财富!
因为本钱少,竞争激烈,刘修贤也拿了几处小厂房,赚了点钱,比打工强多了,但离发家致富还差得远。这时候王晓莉出现了,王晓莉是刘修贤姐姐的女儿,亲外甥女,一个有生意眼光的女人。她跟陈育文在冷水江做煤炭生意多年,一个头脑灵活联系业务、结账收款;一个吃得苦,长途短途都跑得下来。
最夸张的一次是,陈育文开着东风大卡车,两人从冷水江长途奔袭到云南西双版纳。那时候还没有沪瑞高速,只能跑 320 国道,他们三天两夜没休息,硬是一口气跑了两千多公里的崎岖山路。当东风大卡车奔驰在云贵高原的崇山峻岭间,他们年轻的心,也跟着山峦起起伏伏。不知道当年为了赚点长途运费和煤炭差价就敢玩命的两口子,今天回首往事时,会是怎样一种心态呢?
2007 年,刘修贤找到王晓莉,做舅舅的知道这个外甥女是有点积蓄的,而且有头脑。就对她说:“晓莉啊,你别搞煤炭生意了,跟舅舅去深圳搞物业吧。”正好那时候煤炭生意不好做了,王晓莉正考虑转行,就问舅舅:“物业怎么做的?”刘修贤就把跟无数人说过的、深圳物业的赚钱套路,又跟王晓莉分享了一遍。
真有这么好赚钱的事?舅舅会害你?
好!我跟你干!
答应得比谁都爽快。王晓莉跟陈育文简单商量了一下,当即跟着刘修贤来了深圳。一个星期后,陈育文也来了。
现在,银满地集团旗下,拥有深圳市银满地投资发展有限公司、深圳市银满地实业有限公司、东莞市银满地实业有限公司等三家全资子公司;在深圳的观澜、公明、松岗,东莞的长安、大朗、虎门、大岭山、黄江、桥头、岘港,江门市的鹤山等地经营着 30 多个工业园区,建筑面积达到 240 多万方,从业人员 400 余人。
现在他们还做起了一手房东。在东莞市大朗镇的银满地工业园区,也就是东莞第一家引进深圳富士康的工业园,他们拥有 30% 的主权(土地面积和厂房面积均买下 30%)。2019 年、2020 年和 2021 年上半年,他们上缴税收超过了 200万元。
刘中树是冷水江众多物业大佬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一手房东。从 2018年开始,他已经陆续在东莞、惠州两地,拿下百余亩地,建成 4 个独立工业园区,总体建筑规模达到 13 万平方米。
那时候刘修贤不停喊人到深圳来做物业,但是他没喊过刘中树,因为刘中树没钱。刘中树可能是当年炉竹村唯一一个比刘修贤更惨的人!父亲因为患病,很早就丧失了劳动能力。刘中树 13 岁小学刚毕业,就辍学回家了,早早学会了犁田、耙田、育秧、插田等全套农活。农闲时,他编箢箕、筛子,卖钱养家。他还借钱搞过挖沙船、去锌化厂打过工、跑过摩的……2000 年,眼看跟未婚妻李仁梅恋爱四年了,岳母娘连续催婚了好几次,可他家里根本拿不出结婚的彩礼钱!
情急之下,他带着李仁梅闯了深圳。
我是没有退路的!在深圳福田的第一世界广场B 座,一间顺德人开的茶室里。这个满脸沧桑的男人大发感慨。
为什么当时炉竹村最穷的两个人,同一年闯了深圳?无人知晓其中的奥秘!当年,就在刚到深圳的第一天,刘中树激动地抱着李仁梅说,老婆,这一辈子,不在深圳买房买车,我们就不回禾青去了。
回禾青去干什么?李仁梅打趣他,回去过苦日子啊!
老婆总是在我犹豫彷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推着我向前走。刘中树认真地表示,我还欠着老婆一个婚礼呢!
2002 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生米煮成了熟饭,岳母娘没办法,只得同意两个人结了婚。直到现在,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望着深圳这座美丽的不夜城,又看到身边熟睡的妻子,刘中树常常在心里内疚不已。
刘中树的转折,在 2006 年底的时候出现了。潘强在惠州的一处物业,有一个饭堂、一个小卖部要对外招租。经朋友介绍,租给了老乡刘中树。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虽然只是一个三、四百人吃饭的小饭堂,但是刘中树很珍惜,他是把它当作事业来干的。
没钱请工人,他把父母和岳母全部接了过来(岳父几年前过世了),加上他们两口子,一共 5 个人,对付一个饭堂加一个小卖部。由行动不便的老父亲守着小卖部。老母亲、老岳母、他两口子,4 个人负责饭堂。
那时候是真的很苦,昼夜不眠呢!刘中树回忆,这辈子最苦的时候,应该就是干饭堂那会。刘中树说,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准备早餐。四点多就骑着摩托车去农贸市场,赶在天亮之前,要把当天的菜买回来。
“等我回来时,家里三个人正好忙完了早餐。等到工人们吃了早餐,我们四个人马上又要忙中餐。三四百套餐具要洗得干干净净,还要择菜、洗菜、切菜、炒菜。搞饭堂卫生还要兼顾淘米、煮饭。忙得晕头转向,没一刻停得下来。”
中饭后又是一轮洗碗、择菜、搞卫生、煮饭。一直要等到晚饭后,刘中树才可以停一停。这时候李仁梅和两位妈妈又要忙着搞卫生、洗碗、清点一天的收支情况。
刘中树的停一停,就是去守麻将室。他在饭堂里摆了四张麻将桌,提供给工友们打发晚上的寂寥时光!麻将桌当然是收费的,四张桌子,一个晚上要收八十块。这时候刘中树就躺在竹椅上,在哗啦哗啦的麻将声中,在工友们嘈杂的吵闹声中酣然大睡。等到麻将室收场,已是零点以后了。这时他得赶紧爬上床去,能睡一会是一会,因为三点又要起床了。
每天都是这样,循环往复。到 2009 年的时候,刘中树完成了最初的原始积累,手里头拽着 30 多万现金了。
这时候刘修贤找上门来了。
做饭堂累吧?累,刘中树回答。
那还做?刘修贤问。当然做,不然做什么?
做物业啊,刘修贤看着刘中树,斩钉截铁地说。物业还能做吗?刘中树也看着刘修贤。
刚经历 2008 年金融危机,深圳、东莞的制造业一片萧条!很多厂房空置着,外地一些来深圳做物业的,才一试水,就被呛得晕头转向,纷纷打道回府了。
当然能做,而且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国家是一定要保经济发展的,特别是深圳特区。刘修贤喝了口茶,接着说,更重要的是,现在好拿厂房,价格低,免租期也长。我们这些本钱不足的人,眼前这个机会不抓住,今后再碰不到这样的机会了。
刘中树被他说服了。说干就干,刘修贤、刘中树、王晓莉三人合股,深圳市宏宇兴物业股份有限公司横空出世!公司股份构成是刘修贤 37%、刘中树 32%、王晓莉 31%。
他们的第一个项目,是三个人一起谈下来的。受经济危机的影响,那时候深圳的工业物业萧条得不行!租金 5 元 / 平方,押二付一也并没有严格执行,只交了 10 万元押金,房东就让他们进场搞装修了,免租期也是超长的 10 个月。然后三个人一起跑营销,一起四处张贴招租广告。苦心人,天不负!装修还没搞完,厂房就全部租出去了。
他们原本准备了 30 万股金,事实上只交了 10 万元保证金,就把项目做活了。
宏宇兴的第一个项目,在 10 个月的免租期内,就净赚了 100 万。
第一个项目的成功,为公司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刘修贤在业界混迹多年,经验老到,他马上带着刘中树、王晓莉,很快在横岗、观澜、公明、葵涌四个地方,各自租下一处厂房,下围棋一样在深圳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布下四个点。他的设想是把这四个眼做活了,宏宇兴就在深圳站稳脚跟了。
下围棋要活两个眼;我们做事业,准备活四个眼吧。
但一年不到,三个股东就闹分家了。到底是刘修贤想得明白,他说树大了要分叉,儿子大了要分家,好在这一年大家都赚了钱,公司的几个项目,也都在很好地运转,既然要分,那就分了吧。
可喜的是,分家后,三个人各自顶起一片蔚蓝的天空。
2000 年闯深圳的张优民,直到 2007 年,才跟刘修贤、刘志国、刘利军、潘强、熊辉这些人有交集。
那时候刘修贤他们的金顺利已经分家了。
几个股东中,潘强和熊辉已经成立了新公司。刘志国和刘利军也在准备成立新公司,他们到深圳的时间都不长,就想找一个对深圳比较熟悉,做业务又比较厉害的人加入公司。恰好这时候张优民第一次创业失败,他的高中同学刘仁正,就把张优民介绍给了刘志国和刘利军。
“粮少非君子,无读不丈夫!”这是张优民的座右铭。他认为一是要努力赚钱,不断地充实自己的钱袋子;二是要努力读书,不断地充实自己的精神世界。
张优民很好地践行了自己的座右铭。
出生于岩口镇塘冲村的张优民,自 2000 年湘潭矿业学院毕业后闯深圳。一开始他进入深圳一家地坪漆公司做业务员,一年下来可得业务提成奖励 20 万元。
可湖北老板只给他 2 万元作为现金奖励,剩下的 18 万元,老板说来年要到中山开分公司,算他 49% 的股份,老板占 51%。其实湖北老板是怕张优民跳槽,用股份拴住他而已。
张优民人生的第一桶金,就是在中山的那两年里,赚了 80 万。
做地坪漆最成功的一个案例,是美的集团在安徽芜湖的那个项目,中标价 2000 万。张优民那时候正年轻,阳光上进,诚实可信。美的集团负责芜湖项目的老总,可能是在张优民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莫名就想帮他。
可是美的芜湖项目的成功,让张优民有点飘了。
感觉整个天下自己都可以打得下来!于是 2004 年张优民找来两个朋友,三个人在深圳也做了一家地坪漆公司。
结果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亏了,亏得一塌糊涂!
那两年张优民整个人都垮了,八十万啊,那时候足以在深圳全款买套房。可是搞了一年公司,这八十万就像打了水漂,没了。
当年刘仁正的久烁塑胶科技刚在深圳办起来,帮不了张优民多少忙,就把张优民介绍给了刘志国和刘利军,希望他可以凭着自己的能力,在帮助刘志国、刘利军的同时,自己也能够东山再起、凤凰重生。
张优民很快在工业物业领域表现出营销天赋!夸张一点来说,在他手上,就没有租不出去的厂房。
这引起了刘修贤的注意。
2009 年刘修贤、刘中树、王晓莉成立宏宇兴的时候,刘修贤把张优民纳入了自己麾下,专门负责物业营销。
这一年,陈育文、谌新跃、苏志农的郡铧公司也成立了。他们在深圳宝安区的松岗,拿了一个 12 万方的物业项目,因为才来深圳入行不久,眼看着免租期很快到期,可厂房租赁还没半点动静。那时候大家手头资金都不宽裕,一旦过了免租期,后续租金交不上,房东马上就会把厂房收回,大家就只能卷铺盖回冷水江了。
有时候用对一个人,可以救活一家公司。
在这关键时刻,王晓莉把张优民介绍给了陈育文。很快,郡铧公司的厂房就全部租赁了出去。这才有了今天珠三角地区风光无限的银满地集团。
2010 年 10 月,刘仁正和张亮找到张优民,想要合股做工业物业。张优民有了第一次创业的心理阴影,还在担心自己是不是又有点飘了。
刘仁正严肃地告诉他,要不是他有第一次的失败经历,同学归同学,合股做生意,刘仁正和张亮才懒得找他呢!张亮也一个劲地点头,表示同意刘仁正的说法。
那就做吧!很快,广东物博实业投资有限公司成立了。三个股东,股份占比是刘仁正 33.4%,张优民 33.3%,张亮 33.3%。公司具体由张优民负责操盘,刘仁正和张亮只管分红,因为他俩名下各有好几家公司,根本没时间来管物博。公司有重大事务时,才会开董事会商量。更重要的是,公司由张优民管着,他俩放心。直到后来公司向广州发展了,张优民忙不过来,广州那边的业务,才由本就在广州的张亮管理。
现在,在深圳、东莞、广州,物博公司共经营着 200 多万方的工业物业,名下有 5 家子公司,60 多个工业园区。
张优民大概是冷水江物业“大佬”里,第一个把公司定位成产业苗圃、产业孵化和产业加速器的人。物博旗下的东莞塑博科创和广州密博实业,分别拥有东莞市政府和广州市政府颁证认可的“科技企业孵化器”证书,每年享受的政府补贴都有几百万。
张优民和物博的未来,值得期待!
有个广告词叫“漂亮得不像实力派”。走进谢吉林位于深圳市龙岗区的花生 U 谷总部所在地,扑面而来的是文创公司和创业团队热气腾腾的氛围,看上去好像已经没有了物业人的痕迹。事实上,谢吉林天生就是一个做生意的人,一个不断要求自我蜕变的人。
小时候,谢吉林妈妈在冷水江东站摆摊,做水果生意。谢吉林五岁起,就经常去妈妈的店里帮忙看店、料理生意。他记忆最深的,是妈妈挂在嘴边的一句经商格言:“打也来骂也来,亏了再不来。”
有一次妈妈进货去了。客人进店,看到店内只有一个小孩子在玩耍,转身要走。谢吉林喊住客人,“阿姨,您要买什么?我帮你拿。”
客人好奇:“小朋友你会卖橘子吗?” “会。”
“那给我来两斤。”谢吉林想起妈妈的“打也来骂也来,亏了再不来”。他麻利地拿起秤,称好橘子,那时候他就懂得了客人的心理,有意识地让秤杆高高翘起来。
惊讶不已的客人接过橘子,掂了掂分量,又拿过秤来,自己重新称过,确定足斤足两后,这才高兴地付了款。时间一长,东站的叔叔阿姨们经常光顾他妈妈的水果摊,一是不担心短斤少两,二是喜欢那个五岁的店小二。
谢吉林 13 岁时,有一回约了 3 个同学去溆浦进一车西瓜,准备在妈妈的店里卖掉赚学费。
谁知道西瓜刚进店,就碰上了连续的阴雨天。
那场雨至少下了十几天,眼见着西瓜没人买,慢慢就会烂掉了。3 个同学急得掉眼泪,这时候谢吉林想出一个办法,他让同学们帮忙把西瓜搬到月台上去,然后从妈妈的店里,搬了一张桌子,一块砧板,两把水果刀,在月台最显眼的位置摆好,同时插上一块广告牌:本地西瓜,又甜又沙;现切现卖,甜得掉牙!
一个成本三到五元的西瓜,谢吉林把它切成 16 片。一元一片,现切现卖,一个西瓜至少要赚十一二元。每经过一列火车,可以卖掉 3 到 5 个西瓜,一车西瓜很快卖完了。
谢吉林也是 2000 年闯的深圳。
“你在冷水江也能做得很好,为什么也闯了深圳?”有人问他。他说了三个词:传承、感恩、永远创业。
关于传承,谢吉林认为,他今天的生意本质上是子承父业,虽然父亲生前的身份只是一个手艺精湛的泥瓦匠。那年他高中在读,父亲在病痛折磨和坚持工作的抗争中去世了,这个变故不仅给尚未完成学业的谢吉林带来难以承受的悲痛,也让他在成年的道路上提早面对迷茫的未来。
同时,父亲给他留下了两个“遗产”,一个是物质遗产:多年来,泥瓦匠父亲的所有业余时间都花在一处偏僻但风水绝佳的山林地基,为了自己理想中的花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硬是独自一人建造完成。另一个是精神遗产:父亲总是身体力行地教育他,做一个勤奋创造的人,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要乐于分享。
2000 年,兜里装着 200 块钱,谢吉林只身前往深圳,虽然工作很积极,但他终究还是不满足于做一个打工者,到他舅舅陈育文拉他入伙时,他已经经营了一家 30 多人的玩具厂。当时陈育文把物业做得风生水起,在舅舅的带领下,谢吉林进了这个行业,才打开属于自己的历史机遇,这个历史机遇是过去 10 年物业行业的蓝海,是培养永远创业精神的超级大赛道,也是谢吉林彻悟到子承父业、感恩利他的经营之道。
入对了行的谢吉林,赚钱已经不是问题。他开创的林展集团旗下,拥有多家物业公司,以及林展创新孵化产业运营、一号港实业、林展速运、金蜂巢科技、传 文化、林展家居等多家子公司。包括主题产业园区、产业综合体、公寓住宅、商务办公空间在内,运营管理园区项目多达 70 余个,累计运营管理物业面积逾百万方,入驻企业超 2000 家。
谢吉林现在常常思考的问题是,这么多行业从业者手头,都掌握着大量中小企业和企业家资源,这些企业的规模、效益、用人、行业竞争和企业本身的优劣势、未来的发展等,我们除了提供空间服务以外,还有哪些服务和挣钱的机会是我们未来必须面对的?
于是,他不惜代价把几千万投到园区和企业数字化建设上,为布局文化产业,每年承办深圳文博会、投资文创企业,在探索产业服务的道路上,不断跟行业标杆和高手过招,终于找到了物业生意(产业空间)到产业服务(服务追梦人)的商业逻辑。谢吉林在勾勒这幅美好蓝图时,脸上满是自信灿烂的笑容,似乎又回到了他小时候手持秤杆卖水果的场景。
祝福谢吉林,一切美好终将如期发生。
三 厚积薄发
刘飞鹏是珠三角地区工业物业领域的第二代冷水江人,他是刘修贤的儿子。 2016 年,当堂兄刘海斌发起成立东莞市“十一兄弟”公司的时候,他是最快响应的一个。尽管当时他已经是东莞华登实业的老总,公司运营的物业面积超过了一百万方。
刘海斌和刘飞鹏这两兄弟,很有意思。
刘飞鹏入行早。
2000 年,他 14 岁就跟着父亲闯深圳。他曾在香港人开的电子厂做过,一间宿舍睡六七十个人,早上 7 点上班,一直到晚上 12 点,工资还总是拖欠。他也在台湾人开的钻石加工厂做过,工资高,待遇好,只是好不容易一年后出师了,却碰上公司裁员了。后来又进了一家五金家具厂……直到 2007 年进了父亲的物业公司做保安,他这才安定下来。
刘修贤是怎样锤炼儿子的呢?
从保安做起,到保安班长、队长,刘飞鹏用了三年。接下来做业务员,谈生意。找厂房,跟房东谈生意;招商分租,跟客户谈生意。对面都是动辄身家上亿的大老板,举手投足间,有时候都不用说话,只要一个眼神,就压得年轻的刘飞鹏喘不过气来!
玉不琢,不成器。他慢慢适应后,当上了项目经理。
2009 年 10 月,父亲终于放手了。23 岁的刘飞鹏,在深圳龙岗区拿到了自己的第一个项目,建筑面积 3 万多方。老天爷仿佛要故意磨炼他,前面 3 个月硬是一个平方都没租出去。好在免租期有半年,着急上火的刘飞鹏白天上班,在公司正常接待客户;晚上则带着员工四处贴广告。到了 12 月的时候,终于租出去一大半厂房;过了年,剩下的一半,也全部租了出去。
他马上在虎门拿了第二个项目。有了第一个项目的经验,6 个月免租期中,前 3 个月厂房就租赁一空,后 3 个月靠着免租赚了 80 万。
刘飞鹏最经典的案例是桥头镇那个项目,16 套独门独院的厂房,每套建筑面积 1 万多方,总体大约 20 万方。因为地理位置靠近惠州,当时物业圈有“靠深圳是黄金地带,靠惠州是死亡地带”的说法,因此没人敢接手。刘飞鹏接了,他是 10 元 / 平方拿的,比市场价高两元。他认为这种独门独院的厂房,肯定会有人喜欢。
刘修贤没说话,但是心里隐隐有点担忧!
2014 年 9 月 1 日,第一期工程 5 套完工交房,正好碰上了深圳产业转移,大批企业外迁东莞、惠州。10 月底前 5 套厂房就全部租赁一空,光是剩下 3 个月的免租期,就赚了 180 万。
刘海斌是刘飞鹏的堂兄,比他大两岁。
2002 年高中毕业后到深圳打工。一到深圳就进厂打工,加班是常态,最变态的一次,是连续三天三夜不休息。打工两年后,刘海斌想,这样下去,不累死也会累疯的!还是回去读书吧。
于是刘海斌又回了冷水江。来到资氮子校,入学考试时他交了白卷。原来打工两年,原来学到的知识,全部退还给老师了。他只在语文试卷上,写了这样一句话:打工两年,知识清零。请老师给我一个机会吧,我是真的想读书了!
资氮子校和阅卷老师,给了他这个机会。
高二下学年入学的他,在资氮子校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拼了命地学习。他把初中 3 年、高中 3 年的知识,一口气全部重新学了一遍。不懂的地方,就向老师同学请教。他成了当年资氮子校的学习标兵,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和肯定。高考时,他考了 496 分,最后被石家庄工程技术学院录取。
大学时他同样是学习标兵,成绩永远保持在年级前三,每年拿 8000 元的最高国家奖学金,大二时入了党,大三转正。每年都是三好学生、优秀学生会干部。
刘飞鹏 2007 年进入工业物业领域,在父亲的物业公司做保安;这时候刘海斌还在读大学。2008 年下半年刘海斌大学毕业,在石家庄一家培训机构做业务员;这时候刘飞鹏当上了保安班长。2009 年刘海斌跟人合伙,在石家庄开了一家 3G网络公司;这一年刘飞鹏做了保安队长、业务员,在深圳龙岗区拿了第一个物业项目。
2010 年下半年,刘海斌去了北京,不断拿项目、签合同,事业开始展翅! 刘海斌在北京待的时间并不长,2011 年 5 月,他再次来到深圳,在叔叔刘修贤的公司做业务员。年底刚出来,他就在东莞市塘厦镇拿了第一个项目,建筑面积5000 多平方。次年7 月,也是在塘厦,他拿下了第二个项目,建筑面积1.2 万方;这一年底,拿下了第三个项目,建筑面积 3 万多方。这几个项目拿下来,他每个月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2016 年上半年,在东莞发生了一件事:一家物业跟房东打架了。物业是冷水江人,房东是当地人。这次打架事件,让刘海斌发现了一个问题,像自己这种小公司,一旦房东毁约,厂房不租给自己了,那不就垮了?这时候他产生了一个念头,能不能组建一个平台,大家抱团取暖,增强抵御风险的能力呢?
有了想法,马上行动。
刘海斌立即建了一个微信群,拉了一帮也是在深圳、东莞、惠州等地做物业的、冷水江籍的年轻人。在这个群里,刘海斌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大家。
我们为什么要抱团取暖!
因为我们还太年轻,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强大!
做物业轻松赚钱,凭一处两处物业爆发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们面对的是越来越激烈的行业竞争!
小项目难拿,一个个争得头破血流!
大项目拿不了,资金成本动不动一两千万,我们拿不出!怎么办?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刘海斌约定了时间和地点。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们成立一家兄弟公司吧,凡有意参与者,请随身携带身份证和三张半身免冠照,外加一万元入股资金准时莅临!
在约定的那天,2016 年 8 月 12 日,来了 10 个兄弟,他们分别是肖德利、刘明中、刘飞鹏、李杨、喻必胜、刘朵民、刘礼、刘中、吴强、刘勇,加上发起人刘海斌,东莞市“十一兄弟”投资股份有限公司当即宣告成立,当天收到原始股金 11 万元。
直到今天,“十一兄弟”公司已经是珠三角地区工业物业领域赫赫有名的存在!集团旗下拥有东莞市“十一兄弟”、深圳市“十一兄弟”、广州市“十一兄弟”、佛山市“十一兄弟”、江门市“十一兄弟”等十几家子公司,集团公司以东莞市为立足点,辐射珠三角,并逐步向全国布局。目前已在东莞、深圳、广州、惠州、佛山、江门、珠海、中山、肇庆等地自主开发或运营商业及工业物业项目 100 个,运营面积达 200 万平方米。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为你们喝彩!
后记
结束《工业物业:珠三角的“冷水江现象”》采访,离开深圳已经二十几天了,采访对象们一个个或从容、或激动、或严肃、或轻松微笑的形象,时不时地浮现在我脑海里:梁东升的儒雅,谢国新的机灵,刘修贤的稳重,陈育文的大度,王晓莉的和蔼;刘海斌和刘飞鹏等物业“少壮派”们高瞻远瞩、居安思危的经营哲学;刘中树早早在资产买卖业务和地产开发上的破局先行;张优民在产业园收租之外,成长为高科技企业孵化器的长远布局;谢吉林数字化建设的大格局,不正是给娄商、甚至是湘商精神注入了新的时代内涵。
在这些草莽蜕变的企业家群像背后,我们也留意到珠三角不少城市已经陆续出台规范产业用房租赁市场、针对大量新兴创新型入门级企业提供保障性用房政策,这也进一步让原本埋头二手房东生意的冷水江人,不断探寻行业的终局和本质,不断倒逼企业治理与管理水平的提升。我们深信,在脱虚向实、双循环的大背景下,冷水江人将继续在工业物业领域更广泛服务实体经济的同时,也面临在人才、技术、土地、资金、政策和文化等诸多要素市场上,发挥更积极深远影响的历史机遇。可以预见,合作拿盘、一级土地开发、资产与运营分离、产业链招商、城市更新前期服务、与政府以及各类高科技创新平台联系互动等方面的业务拓展,已经或者即将成为下一代冷水江人在更高、更远层面的新常态。
而反复出现在我脑海里,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流着眼泪接受我采访的苏容初!
苏容初是最早一批到广东打工的冷水江人。
1990 年,他就投靠了在广州工作的叔叔,比邓小平同志南方谈话还提前了两年。
他从酒店的保安干起,一直干到部门经理、酒店总经理。
2007 年,受同乡、同学、发小梁东升、谢国新等人的影响,苏容初进入工业物业领域。到今天,其名下已经拥有深圳市金鹏瑞科技有限公司,惠州市惠谷实业有限公司,惠州市金谷伟业实业有限公司等几家企业。现在专注于珠三角区域的物业租赁管理,除了承包别人空置的物业,还收购了一家园区的 30 年经营权,去年还自建了一个占地百亩、建筑面积 2.6 万平方米的物流园。
他流着眼泪跟我说,他能有今天,一定要感谢党,没有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就不可能有他的今天!
他说:“我很感恩,感恩党,感恩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贵人。”他在清远市佛冈县的观音山庄做酒店经理时,遇到了清远市委常委、佛冈县委书记刘林松。因为老乡关系,刘林松主动跟他握手,认识了他,并一直关心他的成长进步!
他在深圳做工业物业时,遇到了冷水江市人民政府驻深圳办事处党委书记吴立新。现在,在吴书记的亲切关怀下,他已经是一名党员了。
“入党的那一天,我哭了。”苏容初激动地告诉我,“一般优秀的人都是共产党员,党组织肯接受我,说明我们伟大的党,认可了我这个农民的儿子!我是很激动,我也不掩饰自己的激动;我是很骄傲,我也不想掩饰自己的骄傲!”
现在定居惠州的苏容初,又在中亚的吉尔吉斯斯坦参与了朋友的一个项目,还准备去云南的昆明投资工业物业。看着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苏容初,我突发奇想:冷水江人到底是什么?是沙漠里的一片绿洲?是长河里的一叶孤帆?
不,都不是!
每一个冷水江人,都是一粒种子,每当大风起时,他们就会离开母体、随风飘向远方……落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茁壮生长!只要是有阳光和水的地方,他们都能长成一棵棵参天大树,一片片伟岸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