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人心中总有条河

*本文为《品读》2023年第5期内容

人心中总有条河,承载着对河流最深刻的记忆。

我自己的河是幼年村边那条小河。后来也到过一些名山大川,但内心深处几个关于河流的镜头,还是那条小河的。

扰动晨昏不同的波光,追逐水黾灵动的轻划,担心被蚂蟥袭击的恐惧,还有大人们在河边捶洗衣服时的音容笑貌……

10岁时,家从那条小河边上搬离。

许久以后我才知道,小河是滏阳河的源头。

滏阳河古名滏水,属海河流域,发源于河北省邯郸市峰峰矿区和村镇,在峰峰的彭城、临水附近汇入黑龙洞等泉水,流经邯郸、邢台、衡水、沧州四市,在沧州献县与滹沱河汇合成子牙河后,入海河,进渤海。

民国时,和村属武安。民国《武安县志》载,滏阳河在武安境内有两个源头,一个在金村,另一个在龙池沟,两处水流到和村镇汇合。汇成的河在镇子的东边,就是我记忆中的小河,记得人们叫它东河。

峰峰有首歌《我爱家乡滏河源》,唱道:“滏阳河水哟清又甜,弯弯曲曲绕邯郸,要问源头在哪里哟,鼓山金村寻牡丹……滏阳河水哟清又甜,弯弯曲曲绕邯郸,要问源头在哪里哟,黑龙洞口涌珠泉……”

金村在镇子的东北部,河水从那里流过来。小时候曾去过那儿,印象中走了挺长时间,其实没多远,从手机地图上看,金村距当时我住的地方不过1.5公里。村里有个玉皇庙,庙里有株牡丹,歌中所唱“金村寻牡丹”,就是说它。这株牡丹高1.5米,枝冠达3平方米以上,每年3月开花,花开近百朵,花有碗口大小,呈粉红色。村里老人说,这牡丹是元末明初建村时所种。

龙池沟在镇子的西边。家从东河边搬离,迁到龙池沟附近,当时龙池沟已没有水。20世纪60年代还有水,人们曾在那儿发现清乾隆年间的碑刻“此即滏河河源”,不过那时人们似乎更关注开采煤炭,对河源不感兴趣。

距龙池沟不远是峰峰矿务局四矿,多年持续开采造成地下水位下降,20世纪70年代后龙池沟干涸,煤矸石占据了龙池沟河道。我在四矿小学就读时,对龙池沟没印象,只记得高高的矸石山,上下学路过,有的地方有残煤燃烧冒烟,上学时将红薯埋那儿,下学时就可以吃。

水流从和村一路南下,到神麇山下。《山海经·北山经》说:“又北三百里,曰神囷之山……滏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欧水。”神囷山就是神麇山。这里是太行山隆起过程中形成的一个断裂带,奥陶纪灰岩溶裂隙水量巨大,形成组泉,黑龙洞泉水量最大,故有“黑龙洞口涌珠泉”的景观。

黑龙洞本是山体中的一条水道,因地层断裂导致一侧山体上升,另一侧下降,有了落差形成山泉,水道成了溶洞,名黑龙洞,泉以洞为名。谓之“珠泉”,是因其泉水清澈洁净,如明珠一般喷涌而出。黑龙洞洞口高有1.5米,宽约0.8米。水量大时,泉水从岩溶裂隙中不断涌出,在裸岩处有大的泉眼二十多处,小的泉眼难以统计。

明代张应登《游滏水鼓山记》中写道:神麇山黑龙洞“泉从石窦出,大者如碗,小者如筒,潉潉而流,如釜中沸汤状,此滏水之所以为名也”。

我就读的高中,距黑龙洞泉不远,不过我上学时,泉水已不多了。高二时语文老师姓陈,是20世纪60年代从印尼归国的华侨。她曾说当年刚到峰峰时,黑龙洞的泉水清而多,她常去那儿游泳,后来慢慢地就游不成了。

高中毕业后离开峰峰,好些年没再去过东河边,听说水变脏了,变少了,孩子们都不到河边玩了。这两年听说又变好了。近日重回,静水清流,已是国家级湿地公园。

依稀记来处,流水又淙淙。

河水只是向前流,向前流,一直向海,不停留,却给个人带来悠长记忆,给众人带来丰厚资源,给人类带来繁衍生息的根本。

劳伦斯·C·史密斯在《河流是部文明史》中说:“河流对于人类文明极其重要,但其意义还是被低估了。”这世界那么多人,人和河流的故事,飘散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世界那么多河,河流和人的关系,塑造着人类的每一个社会。

人们在河边出生,在河边成长。筑堤、开渠,更多地利用河流;建坝、修库,尝试着控制河流。利用河水发电,在河边建设制革厂、造纸厂、纺织厂。尽情享受役使河流带来的财富和便捷,不知不觉中那美丽的、清澈的、能带给人无限遐想和慰藉的河流,逐渐变得污秽不堪,面目全非。忽然有一天,人们发现,自己已难以忍受这样的河流。

这情形,在世界上的许多地方都发生过。

使被污染的河流恢复清洁,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10年来,在中华大地上,这件不容易的事在不少地方办成了。

东河又见清清流水,是邯郸市滏阳河全域生态修复带来的变化。

因资源枯竭,1992年四矿矿井关闭。随着国家对生态建设的重视,近几年滏阳河全域生态修复,当地采取绿化、治污等措施,使龙池沟的生态环境逐渐改善,这个古老的河源如今又有泉水冒出。黑龙洞泉也逐渐恢复生机,以前一年中几个月有水就不错,现在一年到头清泉不断。

为顺应人们游泳的需求,黑龙洞泉边建设了露天游泳池,免费开放,还设立了更衣室。当年陈老师所说在黑龙洞游泳的情形,又成了现实。陈老师教了我一年,40年过去,她讲的课都记不清了,但她说起游泳时那神采焕发的样子,我记忆犹新。

清清的河水总是令人神往。

当我重新站在“自己的河”边上之时,望着清清的河水,有种新鲜的愉悦。这小河清流不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了,它仍真实地流淌在原来的地方。个人步伐渐渐迟缓,河水轻盈一如往昔,“好在湘江水,今朝又上来”,似乎心底那些关于这小河的场景依旧是鲜活的存在。

原标题:《自己的河》

作者:王文华

责编:张子晴 / 校对:郭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