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娃”一代开始高考:优秀的孩子,没一个是鸡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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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娃不是中国特有的。在媒体的宣传下,家长会对自己的教育参与有一些错误的认识,觉得只要参与了孩子的教育,孩子就一定能变好,把自己的努力跟孩子的结果挂钩,其实二者并没有因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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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求孩子努力奋斗和“鸡娃”是两回事,和孩子的能力不匹配,才叫“鸡娃”。每个人想要有所成就,都需要有负担,合理的负担是应该的,但是很多家长从小给孩子怀揣着一个清华北大的梦,这是不合理的负担。人生是扬长避短的,不要跟自己的“短”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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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县乡的孩子来说,最关键的不是怎么去达到阶层跃升的问题,而是孩子要怎么成人的问题。对于县域的家长来说,与其将重点全部放在孩子的学业成绩上,不如多关心孩子的身体、心理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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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或许不知道,今年参加高考的孩子出生于2005年,属鸡的他们与各种学习培训工具相伴长大,是名副其实的“鸡娃”一代。为什么最近十几年,“鸡娃”问题如此突出?城市和农村的“鸡娃”有什么不同?当“鸡娃”一代面对高考,他们会有怎样的未来?
2023年高考季,腾讯新闻教育频道特别推出《人生AB面》系列圆桌对谈,本期探讨的议题为:“鸡娃”一代,开始高考了。
本期嘉宾:
沈翀丨主持人
陈志文丨中国教育在线总编辑、中国教育发展战略学会学术委员会委员
李昂然丨上海纽约大学社会学助理教授
王旭清丨西安交通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助理教授
一、这一代人,更精于“计算”,更结果导向
沈翀:2023高考,新特点和新变化有哪些?
陈志文:这一届高三学生是完整地从疫情中过来的。三年的在线学习让很多的同学、家长都有点焦虑不安,所以很多孩子情绪反应波动比较大。在这里我想提醒一点:大家都一样,没有必要紧张,现在恰恰是比拼谁能静下心来、谁就会胜出的时候。
沈翀:今年高考生的家长已经是“80后”,学生大多是“05后”,这两个代际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陈志文他们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些孩子越来越精于“计算”,他们很清晰地知道,要考到多少分,达到什么样的目标,上什么样的学校。
这一代人可能更在意自己的生活品质、生活质量,而不是拼搏奋斗了。去年高考录取的时候,西南地区的高校非常受考生青睐,我们讲“少不入川”,但是这一代孩子就要入川,他们更喜欢那样舒适的生活环境。北京、上海这些传统的地方,虽然仍是考生最青睐的地方,但是和以前相比,已经不是非北京、上海不可了。所谓新一线城市重庆、成都成为了大家青睐的地方,另外就是大家对专业更在乎了,这背后其实是在考虑就业的问题。
沈翀:今年参加高考的05后,他们可以被称为是“鸡娃一代”吗?
李昂然:新一代的年轻人跟他们的父辈已经非常不一样了,他们更加关注结果,我们不能完全把他们称为是鸡娃一代,因为每一代所面临的社会结构变化是不一样的。这两代人之间,中国发生了非常重要的社会变化——高等教育扩张。80后父母去上大学的时候,是高等教育扩张的初期,这个时候关注的是谁能去上大学,而05后这一代,很少用“能不能上大学”去区分他们,因为他们不光是要去上大学,而且是要上什么样的大学。
跟父母相比,他们面临着全新的问题,所以他们更加结果导向,因为他们想要去的是真正能够帮助他们成功、成长,找到更好工作的一类大学,如果不能上这样的大学,他们可能就不去这个地方上大学了。
陈志文:我有不同的看法。今天我们说大家追求上什么大学的问题,是因为都能上大学。换句话说,它实际是一个竞争概率的问题,是一个筛选概率问题,就跟说现在考研高考化一样。它是竞争的后置或者竞争的提高、筛选的提高。
二、鸡娃并非“中国特色”,努力奋斗和鸡娃是两回事
沈翀:鸡娃现象是中国特有的吗?
李昂然:显然不是。国外也有这种父母——自我感动、自我牺牲式的投入,指望能够把孩子培养成天之骄子。在北美的国家、东亚的日本、韩国都有这种父母,大规模地投入到孩子教育当中,所谓的参与式的培养,这个是目前全球普遍的一个现象。
陈志文:坦率地讲,这是文化层面的原因,以中国为代表的儒家文化圈都有这个特点。在美国的唐人街、纽约的法拉盛和日落公园,基本办培训班的是中国人和韩国人。总体来讲,东亚文化圈都有这个特点,应试教育最夸张的也在这些圈子里,所以并不是我们国家的教育理念,或者是招生考试制度的因素。
沈翀:就身边来看,有没有鸡娃的实际案例?如何看待鸡娃这个现象?
王旭清:我关注的群体基本上是集中在县城这一级的家庭,鸡娃的也有。我遇到过一家人,他们是从乡镇转来的,孩子一年级转上来的时候,他妈妈就开始给他报班,等到他二年级的时候已经报了三个班。我们访谈的时候孩子三年级,他捂着脑袋告诉我,“哎呀,我太累了,但是我倔不过我妈,我每次去都好痛苦”,后来看他实在不行,家长就把班减少到一个了,这个是我了解到县城里面鸡娃比较狠的。
陈志文:我是不鸡娃的,也反对鸡娃。我觉得要求孩子努力奋斗和“鸡娃”是两回事,在我看来,和孩子的能力不匹配,叫“鸡娃”;正常的奋斗和要求,我不认为是“鸡娃”。每个人想要有所成就,那就必然有负担,合理的负担是应该的,但是很多家长从小给孩子怀揣着一个清华北大的梦,这是不合理的负担,这样可能更适合用“鸡”这个词。
值得提醒家长的是,人生是扬长避短的,不要跟自己的“短”过不去,有些孩子,他可能不适合走上大学这条路,每年都可以看到,无论哪个省,满分750的情况下,300分以下的人不是几个人,是几万人,甚至上十万人,那么对于这些孩子,何苦非要逼他参加高考?完全可以考虑走另外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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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昂然:我身边的朋友中,其实有的从幼儿园就开始鸡娃了。我一直是质疑“鸡娃”这个概念的,大家普遍听到这个概念是从媒体的宣传中,很多的父母在这种媒体的宣传下,会对自己的教育参与有一些错误的认识。第一种错误认知,家长觉得,只要参与了孩子的教育,孩子就一定能变好,把自己的努力跟孩子的结果挂成一个因果的关系,在我的研究当中,发现其实并没有因果关系。第二,越来越多的中产家庭的父母有资源和金钱,在过去的80、90年代,很多父母没有资源也没有条件让孩子参加各样的辅导班,表面上感觉大家都在鸡娃,其实不是,这是一个经济发展的现象。
三、乡镇教育参与:相比成才,成人更重要
沈翀:鸡娃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县城和乡镇的鸡娃又是怎样的情况呢?
王旭清:我了解的县城一级,包括农村,并不是说“鸡娃”,只是很正常的教育观念的转变,“我想要我的孩子也有点素质教育”,这是一个很正常的转变。这两个层级的家长也并没有那么想要让孩子出人头地,没有那么夸张,只是想要让孩子有个更好的未来,这是正常的教育投入。
沈翀:很多人觉得鸡娃现象只是存在城市中,因为城市有相对丰厚的资源,是这样吗?
王旭清:对于这两级的孩子来说,最关键的不是怎么去达到阶层的跃升的问题,而是孩子要怎么成人的问题。所以这两级的家长,他们希望孩子可以健康地、安全地成人,这是他们的首要目的,而不是说要培养多厉害的人才。当然也有很多的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通过高考可以有一个更好的发展,但是这部分家长所做的达不到鸡娃的程度,他们就是给孩子提供一些正常的、日常生活照料上、情感上,陪伴等方面的支持。
沈翀:关于城市鸡娃和农村鸡娃的比较,有什么样的观察?
李昂然:大家对鸡娃这个概念不要误解,如果泛泛地讲,它其实是父母教育参与,如果说做得过了,鸡得过分了,那么就是鸡娃。由于教育资源分配的问题,导致我们对不同地区、不同类型的父母有一个刻板印象,认为农村的父母应该是什么样子,城市的父母应该是什么样,但其实在我的调研中,城市中也有没资源的父母,没有办法达到所谓的“鸡娃”,农村父母也并不见得没有资源,随着城镇化的过程,他们会优先选择把孩子送到一个好学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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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讲鸡娃这个词的时候,一定要把它放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去理解,如果只是泛泛去讲这个概念的话,很容易带来一些误解。
沈翀:乡镇的家长应该在孩子的教育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王旭清:我所观察到的是,这一层级的孩子们,成不成才的关键并不应该完全压在家长的身上。相反,这批家长自己水平有限,如果盲目去参与孩子的教育,反而会产生负面的影响。在这个层级,其实更需要有公共的力量帮助家长,给家庭一个支持,这样才能让孩子正常健康成长。至于这批家长能做什么,其实只要能给孩子情感上面的一些支持、鼓励,把他们日常生活安顿好,不要粗暴地教育孩子就可以了。对于这些家长来说,不是他们应该扮演一个什么角色,而是应该让他们适当地退一点儿,把基本能做到的做到,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比如说学校。
四、反鸡娃:孩子很重要,但不是第一位
沈翀: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提鸡娃的概念,鸡娃对孩子的成长会产生哪些积极和消极影响?
陈志文:关于积极的方面,正常地对孩子有高期望,从小严格要求,这不能叫鸡娃,一般来讲,会有正向的效果。从小严格管束孩子的基本行为习惯,从小打下底子,学习就是一个比较简单的事情,不用扬鞭自奋蹄。我所认识的优秀的孩子,没有一个是靠父母盯出来的,靠的是自觉自律。
真正的鸡娃就麻烦了,会适得其反,提醒家长一定要谨慎,不要盲目追求一个不切实际、和孩子自身相关条件不匹配的目标。家长如果非要鸡的话,可以鸡一下孩子其他方面的东西,心理健康、承受挫折压力的能力等,不要只盯着成绩本身。
李昂然:从研究的角度去讲,父母的期望会直接影响孩子的未来学习成绩和各方面的表现,以及他的社会行为习惯等,这是研究已经证实的。但过犹不及,事情做多了之后,会有递减效应,到一定程度以后,父母再去做这件事情,就不会对孩子再有什么影响了。
孩子所接触到的环境,老师、学校的影响,慢慢地会大于父母的影响。值得提醒父母的是,对自己要有一个理性的判断,并且不要把自己的期望强加到孩子身上,好的父母应该起到榜样的作用,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让孩子能学到“原来我通过自己努力,可以达到一定的成功”,不要父母自己都没有把事情做好,就让孩子做这个,做那个。
沈翀:双减政策的推出,能否缓解鸡娃焦虑的问题?
王旭清:在县乡村这三级,本来焦虑就不是特别严重,双减对这一部分家长的影响不大,因为负担本来就没有那么重。但是也有不好的地方,孩子校内的负担减下来了,课外的这一部分时间怎么来安排、组织,成为了一个非常大的空白,尤其是对县一级以下的这部分群体来说。一是因为家长本身可能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排孩子,二是因为现在农村进城的孩子非常多,他们脱离了过去的社会关系, 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就意味着他们没有了玩伴。这个是双减之后,目前对于这一批孩子、家长来说比较大的问题。
沈翀:如何看待反鸡娃?身边有没有反鸡娃的现象?
李昂然:有的。鸡娃最早是中产阶级的一个代名词,本身中产阶级就是一个适应变化能力很强的群体,鸡娃的负面影响被大家讨论之后,很多的中产家庭就开始反思了。其实媒体应该给他们少一点的关注,关注过多会导致大家认为他们的一些状态会影响到整个中国的教育,其实不是的。王老师说的县域层面上家长所面临的问题,其实才是我们更应该去探讨和关注的。
陈志文:其实并不能说是反鸡,而是说回归正常。当然,现在相当一部分家长开始觉醒,和过去满脑袋都是成绩相比,会开始重视其他方面。对待孩子应该粗糙一些,不要把孩子摆在第一位,可以把孩子作为我们整个人生的一部分,家庭重要的一部分,但绝对不能放在第一位。
沈翀:有哪些建议给到家长们?
陈志文:适可而止,扬长避短。对孩子有更高的追求,给孩子提供一些更好的教育,值得鼓励和肯定,但不要盲目地对孩子有过高的期望。同样,不要简单地批评家长,我们需要全社会来共同解决问题,我更鼓励家长鸡一个健康的孩子,而不是只是成绩。
王旭清:对于县域的家长来说,与其将重点全部放在孩子的学业成绩上,不如多关心孩子的身体、心理健康。多关注孩子有没有一个正常的与人交往的能力,有没有自我调节、控制情绪的能力等等,让其可以成为健健康康、心智健全,有勇气和底气面对社会的孩子。
李昂然:孩子的健康发展,尤其是心理健康发展,是现在尤为重要的。这不仅是父母需要关注的问题,而且需要全社会共同关注,要去反思我们的评判标准,用多元的评判标准看待孩子,我们应该共同努力为孩子营造一个良好的环境,让他们能够健康成长。
编辑:陈艳博
审核:amberg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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