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式复仇:封闭“法莱斯开水锅”的“狼牙棒”攻防战

本文摘自【西线文库002】《诺曼底的六支军队:从D日到巴黎解放》第七章“波兰人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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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波兰军队驾驶的“克伦威尔”坦克。可以看到车体首下装甲上涂有标志性的“翼骑兵”徽记
美军第90步兵师和自由法国第2装甲师的推进也遭遇到德军绝望的抵抗。尽管得到45个炮兵连的支援,但每前进一步都要经过激烈的战斗,他们最终到达尚布瓦完全是因为他们利用装甲部队的优势,跨过开阔地,绕开了敌人的路障。位于波兰人西面稍后处的加拿大军队,经历的战斗可能最为艰难。在特兰与尚布瓦之间的迪沃河畔圣朗贝尔,一支坦克和步兵混编的部队,在唯一一名活着的高级军官D.V.柯里少校的指挥下,在8月19日努力了一整天,先是夺取该村,然后又死死地守住它;虽然这个村子并不在通往维穆蒂耶尔的两条道路上,但这里的桥梁提供了一个过河渡口,德国人竭尽全力想控制住这座桥梁,桥梁落入加拿大人手中后,他们多次发起反击,试图将其夺回,但始终未能获得成功。
这些反击是局部性行动。但是,接替克鲁格的莫德尔首先采取的行动之一就是下令从两个方向对特兰—尚布瓦地区发起一场规模更大、配合更周密的进攻:将从东面发起进攻的党卫军第2和第9装甲师已设法突出包围圈,而从西面展开攻势的部队仍被困在口袋里。这场进攻名义上由豪塞尔负责,但实际指挥权已交给伞兵将军迈因德尔,他那些出色的部下仍希望为其他战友找出一条逃生通道。
8月18日,莫德尔的命令下达时,包围圈的口部尚未被封闭。而他的部下们准备在8月20日执行命令时,特兰和尚布瓦已双双丢失。因此,这场行动已不再是守卫战,而是一场突围,只有趁通往维穆蒂耶尔的两条道路上的盟军阻击部队获得增援前将其驱散,行动才能获得成功。此刻,第10波兰龙骑兵团和第10骑兵团已开始跟美军第359团欢庆他们的会师(卡奇在一辆被丢弃的德军指挥车中找到些波兰伏特加,并以此向沃特斯上尉敬酒),随后,镇内的波兰人和美国人进入防御状态。来自包围圈内的进攻几乎立即打响,德国人绝望地向前涌来。但德军从另一个方向发起的进攻准备得更加稳妥,因此也更具威胁。不过,他们的进攻失败了,不是因为第10波兰龙骑兵团和第10骑兵团,而是因为毛采克师里的另一半部队,此刻就据守在东面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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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计”行动前进行集结的波军第1装甲师部队
该战斗群由第1、第2波兰装甲团和3个步兵营组成(“波多利亚”营、第8和第9波兰轻步兵营),已在8月19日清晨到达他们的阵地。他们同样遭遇到一些困难:波兰轻步兵们不得不对高地(那是他们的目标)上的德国守军发起一场正式进攻,以便将他们驱散,跟随在身后的坦克发现陡峭的山坡对引擎是个巨大的挑战。可是,等他们到达山顶后,所有人立即明白了毛采克命令他们攻上这里的原因。他们占据了一道“长鲸般的山脊”,它控制着四周长达数英里的低地和山谷。毛采克看了看地图,将这片山脊称为“狼牙棒”,它那圆圆的头部靠在尚布瓦—维穆蒂耶尔公路的北面,而它狭窄的尾部穿过这条公路伸向南面,其外形确实很像一根狼牙棒。山脊很陡峭,因此,驻守在这里的波兰人不仅可以阻挡住德军沿下方道路的行进,还能确保自己不被敌人发起的进攻所驱散。他们唯一需要的是弹药补给,以便将设法在特兰和尚布瓦之间渡过迪沃河的德国人击退,或是让对方停在道路上。他们有理由抱有这种信心,尽管在努力封闭包围圈的盟军部队中,他们的位置最为暴露,而且完全孤立于其他友军部队(虽然这一点在开始时并不明显)。
他们孤立无援的危险渐渐显露出来。第2波兰装甲团和第8波兰轻步兵营(科舒茨基上校在8月18日凌晨的黑暗中带着这个战斗群踏上了通往莱斯尚波的错误道路)的士兵们已有3个晚上没有合眼,8月19日(他们后来回忆道,这是个周六)上午的大多数时间里,他们在车内和车辆四周打着盹。但到中午时,物资状况让一些军官对自己所处的境况警觉起来。他们缺乏食物、饮水和弹药,汽油极为短缺;另外,他们还受到数百名俘虏的拖累。补给车队本应该为他们送来所需要的物资,并把派不上用场的人带走。但无论是他们所隶属的加拿大军队还是美军,都没有派来补给车队。另外,下午1点时,位于他们观察点下方,从尚布瓦通向维穆蒂耶尔的公路上,德军部队和装备开始出现,他们从迪沃河河谷全速赶往安全处。很快,更多的德国人出现在山脊四周,他们向北而去。科舒茨基和斯特凡内维奇这两位装甲团团长匆匆商议了一番。他们知道,很明显,他们的1500名步兵和80辆坦克已被切断,并被包围在德军战线后方,而且缺乏实施突围的燃料。但另一方面,只要留在原地,他们就有可能守住自己的阵地,用自己的武器,再加上呼叫本师以及加拿大炮兵提供火力支援,阻挡住德国人的突围。他们现在成了包围圈颈部的软木塞。加拿大皇家炮兵第4中型火炮团配属给他们的前进观测员塞维尼上尉立即指引一个团集中炮火轰击敌人拥堵的交通,几分钟后,他们看见5.5英寸炮弹的齐射落入到“移动的人群中,这可真是一场大屠杀。我看见数辆汽车起火燃烧,”塞维尼上尉回忆道,“惊恐的马匹试图摆脱缰绳,人员四散奔逃。但这毫无作用,炮弹很快就逮住了他们,我看见一些躯体飞入空中……10分钟后,整条道路已是一片火海。”山脊上,波兰坦克上的机枪也加入其中,“这是一场复仇之战,五年前,也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被困于布楚拉河河曲部的大批波兰军队遭到歼灭。”这场屠杀继续着,直到下方燃烧的大批装备腾起浓烟(突如其来的一场雨使得烟雾更加浓厚),遮蔽了目标为止。“坦克停止了射击,希望投降的德国兵被收容起来,受伤者获得了包扎,而那些试图拼死杀出钢铁包围圈的人再次朝尚布瓦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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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波军“谢尔曼”的残骸与一辆德军轮式坦克歼击车的残骸几乎挨在一起,双方战斗之激烈可见一斑
尽管如此,但科舒茨基上校知道,喘息只是暂时性的。山谷下方的敌人实在太多,而他的兵力太少,无法以直射火力击退对方再度发起的突围。要不了多久,德国人势必对“狼牙棒”发起一场从容不迫的进攻(在波兰语中,“狼牙棒”这个词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这种武器是主权的象征,国家元首会在就职仪式上接受它)。他下达了几道必要的命令。“262高地(狼牙棒)的北峰很快会成为一座堡垒,”塞维尼上尉描述道,“我们唯一的希望是从南面而来的美国人,他们将在晚间与我们会合。但美国人已停在尚布瓦。获得救助的希望没了——波兰人只能依靠他们自己。”
科舒茨基将他的军官们召集起来开了个会。“先生们,形势很严峻。我们旅已被彻底切断。敌人仍在进攻。他们唯一的后撤路线就是你们看见的左侧和右侧的那些道路。除了我们,没人能阻挡他们。这正是我们努力在做的事情。我们决不投降,我是作为一个波兰人说这番话的。”
当天晚上,华沙老城区里的波兰国家军司令也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他知道他的战斗已到了危急关头。皇宫和圣约翰大教堂是波兰主权的两个象征,但已双双沦为废墟。老城区内,1000座建筑中的900座已被夷为平地,它们是欧洲建筑中巴洛克风格最具东方化的表现,深受波兰人的珍惜。德国人的向心攻击已令20万名市民躲入废墟下的地窖里,而守卫城市的波兰国家军,起初约有一万多人,已遭受到50%~80%的伤亡。因此,波尔-卡莫罗夫斯基决定,他必须在国家军部队从老城区外发起的救援性进攻的协助下,率领自己的部下突围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在那里继续战斗。
对波兰国家军和流亡军队来说,8月20日就这样成了一个重要的战斗日。二者的目的都是为了生存,但波尔所抱的希望是戴着一顶荣耀的王冠生存下来,而波兰第1装甲师是要通过生存来完成对西线德军的歼灭。整个晚上,“狼牙棒”上的波兰士兵聆听着山脚下德军车队越过乡村发出的轰鸣声。第二天一大早,科舒茨基派出一支坦克和步兵的混编队伍,去夺取“狼牙棒”的尾部,通向维穆蒂耶尔的道路从那里穿过,他打算在那里设置一个拦截点,可还没等这个据点构成,他便被迫将这支队伍召回。获得坦克支援的德国人,突然对“狼牙棒”的北部边缘发起猛烈进攻,科舒茨基需要援兵将他们击退。从上午9点到10点30分,经过一个半小时的激战,阵地被重新夺回;迈因德尔的一个伞兵营在这场战斗中被彻底打残。但科舒茨基没有意识到的是,被他的部下击退的德军坦克并非来自包围圈内,而是从包围圈外而来;它们属于党卫军第2装甲师,在维穆蒂耶尔附近的野外过了一夜后,发起了莫德尔和豪塞尔在两天前商定的反击。
对“狼牙棒”北部边缘的这场进攻开始后没多久,在一座毗邻的山丘(239高地)上发现了敌人更多的动向,从这里,敌人可以将“狼牙棒”的顶峰置于火力打击下。因此,科舒茨基派出另一支坦克和步兵战斗群赶去驱散239高地上的敌军。但他们发现对方的实力相当强大,不得不退了回来,在这个过程中遭到敌军炮火和迫击炮齐射火力的追击,5辆谢尔曼被击毁。盟军空中力量本不应该让科舒茨基发起这场毫无必要的危险出击,但前一天下午的大暴雨导致天气突变,遮蔽了目标,并将持续一整天。德军炮兵得以放开手脚,对着“狼牙棒”的顶峰展开持续炮击,在炮火的掩护下,从当天中午开始,德军士兵沿着山坡发起了一连串正面进攻。
各种战术组合都被加以使用:传统的步兵进攻,坦克和掷弹兵的协同,未获得步兵支援的“黑豹”坦克突击,猛烈的炮击或不实施炮击等。面对每一种战术和每一次进攻,波兰士兵死死地守住阵地。“狼牙棒”上的一些山坡极为陡峭,以至于党卫军士兵们深深地弯着腰,拽着灌木枝向上攀爬;在另一些地方,地面形成了天然的凹陷,德军掷弹兵涌入这些杀戮场,朝着山顶冲去,波兰人全靠坦克上的机枪和火炮才将他们逐一射杀。
晚上7点左右,德国人的进攻达到了高潮,德军步兵在坦克的支援下,终于突入到“狼牙棒”的东北部地区。他们最终被击退完全是因为一个波兰迫击炮排打光了炮弹后,端起步枪增援第9轻步兵营,该营的防线在敌人的重压下已发生弯曲。
通过这一整天的激战,迈因德尔成功地实现了他的部分目的。波兰人的防线被迫从维穆蒂耶尔道路上方的制高点后退了一些,随着盟军飞机消失于空中,包围圈内的数千名德军士兵设法泅渡迪沃河,逃至开阔地中;他们当中包括党卫军第12装甲师师长迈尔将军和第7集团军司令豪塞尔,这两人都受了伤,豪塞尔的伤势还很严重。科舒茨基也负了伤,他被一块弹片击中胸部。深夜时,他将幸存的军官召集到他的担架旁。他们的人数已寥寥无几,全营伤亡已近30%,山上的狩猎屋和农舍中挤满了伤员。“先生们,”他说道,“一切都结束了……我觉得加拿大人不会来营救我们了。我们……没有食物,弹药已所剩无几……战斗仍将继续。但我们决不投降。今晚我们就将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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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1日的战况,此时防御阵地部队已经危如累卵  
但这个夜晚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不过,第二天(8月21日)早上,德国人再次展开进攻,中午时,他们离开维穆蒂耶尔公路,向“狼牙棒”南部边缘的波兰人防线发起一场“自杀式”突袭。敌人的攻势极为猛烈,面对密集的步兵波次,波兰人不得不将最后的预备队(一个防空坦克连)投入战斗,坦克上的双联装机枪猛烈扫射,最终将敌人击退。但这似乎是守军所能付出的最后的努力。一群本该为他们提供弹药补给的“达科塔”运输机,却将补给物资误投在5英里外,斯特凡内维奇发报给位于师部的毛采克,汇报了整体态势后表示,“筋疲力尽,已无法坚持下去。”然而,中午过后没多久,德军的又一次进攻被击退,就在这时,北面传来了坦克的轰鸣,独特的引擎声表明那是谢尔曼坦克。睡在地上的塞维尼被他的通信员唤醒,“上尉,我听见我们的坦克来了!”可会不会只是一支巡逻队呢?他们是否会被德军驱散?第2波兰装甲团匆匆召集起一个连队,在涅韦诺夫斯基少尉的带领下,驶下“狼牙棒”的山坡,赶去与对方建立联系。在1.5英里外,他们遇到了加拿大禁卫掷弹兵团的前哨部队,该团在当天早上被派来实施救援。一个小时后,加拿大坦克进入波兰人的防御圈内。禁卫掷弹兵团的战时日志中写道:“这是我们团遇到过的最为惨烈的战场。波兰人已有三天没有获得过补给;他们的数百名伤员无法疏散;他们手上还有800名俘虏,被粗心大意地安置在一片空地处。道路上塞满了燃烧的车辆,既有他们的,也有敌人的。到处都是未被埋葬的尸体和残肢断臂。”在这片惨状中,“赶来迎接的波兰指挥官与我们热情握手,他的部下们用波兰语向加拿大士兵们诉说着,我们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笑。”
华沙却没有欢笑声。波兰第1装甲师守住了包围圈,包围华沙老城区的德国人同样如此。西线德军的生还者中,约有70%的人被“狼牙棒”上的波兰士兵堵住了逃生通道,无法回到齐格菲防线继续进行战斗。而波尔的波兰国家军已被赶回到废墟中的掩体和散兵坑,他们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出现在十月初,德国人厌倦了逐一肃清对方抵抗的尝试,提出如果波兰人投降的话,将被视为作战人员对待。因此,波兰国家军在8月21日晚就知道,失败的命运已被注定。但现在,毛采克可以欢庆他的胜利了。第二天在尚布瓦的广场上举行了庆祝仪式,英军和美军也派来代表,毛采克接受了一枚从德军俘虏那里缴获的铁十字勋章,这枚勋章是这名俘虏在5年前的喀尔巴阡山战役中获得的,当初就是在那里,波兰第10机械化骑兵旅首次被德军歼灭。第10龙骑兵团的号手们吹响了波兰军队的检阅进行曲。波兰军官和士兵们整装列队,聆听了总司令从伦敦发来的电报。这封电报带着希望渺茫的乐观宣布道:“你们的牺牲将确保波兰在一个坚不可摧的基础上获得重建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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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计”行动结束之际,波兰士兵们正在押送被俘的德军
接下来的几天里找到了325具阵亡于法莱斯缺口部战斗的波兰士兵的尸体,他们被安葬在距离阵亡地不远处的临时墓地中。在“狼牙棒”的山顶上,加拿大皇家工兵立起一块临时性纪念碑,悼念他们阵亡的战友。纪念碑上用英文简单地篆刻着几个字:“波兰人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