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娃儿

Gaey wa'r

导演: 那嘉佐
编剧: 那嘉佐
主演: 李九霄 / 黄米依 / 余皑磊 / 沙宝亮 / 姚橹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23-06-16(中国大陆) / 2021-07-13(戛纳电影节) / 2021-10-15(平遥国际电影展) / 2022-07-30(FIRST青年电影展)
片长: 96分钟

采写:电车

深焦DeepFocus编辑

那嘉佐导演电影《街娃儿》于6月16日（今日）正式上映。影片聚焦21世纪初的川渝市井，男主东子（李九霄饰）靠着年轻气盛的蛮劲，跟着军哥（余皑磊饰）收债，艰难谋生。长期酗酒的混子老爹（姚橹饰）重病倒下，医药费的压力落在了东子肩上。纹身店的九儿（黄米依饰）成了东子的精神寄托，奈何九儿又是大哥（沙宝亮饰）的女人。东子试图在这苦闷的生活中过得潇洒，奈何世事却都不随他所愿。在“迁徙潮”的背景下，以东子为代表的老中青三代“街娃儿”做着最后的挣扎。

《街娃儿》作为那嘉佐导演的长片首作，一经亮相便获得了不小成就。首先在2021年入围戛纳国际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是当年唯一入围戛纳官方竞赛单元的华语片。转战国内影展，黄米依凭借本片拿到平遥国际电影节费穆荣誉·最佳女演员。次年的FIRST青年电影展，影片再斩获评委会特别奖和最佳艺术探索奖两个奖项。一系列国内外电影节作为试金石，已提前为观众验出成色，《街娃儿》无疑是近两年来最值得关注的华语片之一。

借着上映的契机，深焦邀请到那嘉佐导演，与我们分享关于《街娃儿》幕前幕后的故事。从重庆的江与芭蕉聊到湖南的辣椒，作为北方人的那嘉佐在南方找到了电影的宜居地。对于在片中有着不俗表现的演员们，导演也分享了追求“尬住”的指导方法。而他对于音乐和绘画理解，或许能让我们找到理解《街娃儿》的更多视角。

《街娃儿》剧照

深焦：最初为什么想写这个剧本，什么东西是你一定要通过电影这个形式表达出来的？

那嘉佐：一开始的时候，我有过和电影里的人物类似的感觉和瞬间。那些瞬间会带给我一个比较强的冲击和刺激。有一天我突然想写点东西，一些浮光掠影就浮现了出来。在我的记忆里见过一些人，他们过得不太好，但是我能强烈地感受到他们身上有一种生命力。多方因素促成了我去写这么一个剧本。

深焦：您是北方人，这个故事是在重庆拍摄的，虽然电影里模糊了地域，但能感受到故事本身有很浓的在地性。您是怎么去摆脱一个外来者或者观光客这个视角？

那嘉佐：我其实没有刻意摆脱外来者和观光客的身份，那个东西还挺强烈的，我更客观地看待一个地域和这个地方的气氛，以及这些人的状态和生活，那个感觉和当地人自己的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但我的确在重庆生活工作了一段时间，产生了一种介于进入和间离之间的状态。它形成了我的电影最后的美学系统，也形成了电影里的那个语境。

深焦：您在重庆待了多长时间？

那嘉佐：前前后后有六七个月。

深焦：这段期间有去做什么帮助电影推进的准备工作吗？

那嘉佐：有,去和当地人聊天，然后和他们成为朋友。我有一段时间在堪景的时候，到处搭讪，可能就掌握了几个词汇，然后不停地输出我会的那几句重庆话。聊天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他们的生活节奏和生活状态，和其他城市是不同的。

我觉得川渝地区的人很喜欢热闹，他们对热闹很敏感。大前天我又去重庆放电影，这部电影的基调没有那么昂扬，没有那么愉悦，但是放完之后，我进影厅的时候，所有人在笑，在欢呼。在那样一个状态里，好像大家生活的节奏也不是特别快，好像他就能愿意用心坐下来看任何东西。我觉得这是那儿独有的一个状态。

《街娃儿》剧照

深焦：为什么不选择在更熟悉的北方拍摄，而选择了重庆？

那嘉佐：首先我要考虑的事情是那里的人更接近我剧本里的人物，那里的状态更适合拍摄。我也不得不考虑关于制作的问题，也就是协拍资源的问题。重庆是一个协拍资源非常好的地方，并且很多导演在那拍过戏，这是要必须完成的一项思考工作。

全国各地的三四线城市都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我刻意模糊掉了重庆这个地方，最后变成了一个虚拟的名字“贞武”。我也没有在主城区取景，我的取景地都是郊县，只是一个三四线的概念。

同时，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东西：江。水是一个容器，可以是时间的容器，也有此岸和彼岸的空间关系，江的两面自然形成了一种起点和目的地的感觉。但是人往往向往一个朝前的朝向。但当你过去，终于来到彼岸的那一刻，你回头看，好像当时来的地方又成了彼岸。

（重庆）最打动我的一个点是芭蕉，芭蕉是整个向下的生长状态，有一种死亡感，莫名其妙有一种特别颓废的感觉，但是它又是活着的。这个东西特别有意思，就像东子、九儿、四哥、希军、父亲这些人物，整个生命状态都是很下沉的，但是他们同时又是在努力活着，这是特别让我动容的点，于是就决定在重庆拍了，很多原因都是很感性的。

《街娃儿》剧照

深焦：您在写剧本的时候，写到东子这个角色，脑子里就是李九霄的形象吗？还是根据剧本里的形象找到的他？

那嘉佐：一开始就是九霄，因为我和他很早就认识了，大概2010年2011的时候认识的。当时只有十场戏，我写完就给他发过去，我说给你写了一个量身定制的戏，他看完就说“这个太牛逼了”。之后等了三年，以至于他去其他剧组拍戏的时候，人家说要动他头发，他说“不能动，我后面有个电影”。结果到我的组里，他以为东子是长发或者需要做造型，结果被我全剪了。

深焦：其他角色呢？还有在写的时候就已经定好的角色吗？

那嘉佐：没有，只有九霄，他眼神里有一种特别干净的东西，是我在我的经验里同龄人中很少见到的，特别透彻，他天生有这种少年感，这是我觉得他和东子非常接近的部分。

第二个确定下来的是磊哥（余皑磊），他看完剧本我们通了40多分钟电话，然后约吃饭，吃了5个小时的饭，聊了特别多，关于角色、他的童年、我的童年、我们看待世界不同的视角、身边的有意思的事等等类似这些东西。

接下来确定的是宝哥（沙宝亮），宝哥有非常丰富的社会经验，他是七零后，七零后比八零后更有血性。他在那个有血性的时代见过很多类似的江湖大哥，他给我讲了很多曾经的所见所闻，他理解那个人物。后面陆续定了姚老师（姚橹）、米依（黄米依）。

《街娃儿》剧照

深焦：在看魏书钧导演的《永安镇故事集》时，能感觉到黄米依的表演很好，再看到同时期的《街娃儿》时，她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表演状态，感觉是个可塑性特别强的演员。想听您聊一聊她。

那嘉佐：她是湖南人。我查过资料，川渝地区的辣椒其实是湖南传过去的，有一个关于辣椒的体系。我去过湖南的一些城市，有个特有意思的事，你在街上问路，被你问的大哥会给你发个烟。不抽不行，那是规矩，你得拿着。你走到下一个路口，还是找不到，接着问下一个大哥，那大哥又给你发根烟。问一趟路下来，你可能耳朵上夹着两根烟，手里拿两根烟。当地人互相交流的时候，哪怕不熟，先拿烟开路，这是一个非常街头的方式，很江湖。吃辣椒的地不一样，人的状态也不一样。

米依是在那儿长大的，后来又学了音乐剧，音乐剧的阶层感更往上走。她又能接地气，又能有飘着的感觉，我觉得这是九儿身上应该有的。

深焦：电影里各个演员的表演，对于影片都是有加分的，您对于表演是否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您是如何去指导演员表演的？

那嘉佐：在米依和九霄的表演上，我有一套方法。我让他们不要走戏，现场直接来。我觉得他们俩人的关系比较暧昧，你说很熟吧又没有很熟，其实有时候男孩和女孩不熟的那个感觉，我觉得是最好的，像恋人又既非恋人的似是而非的感觉。如果两个人特别熟，或者现场交流太多的话，可能会影响两个人那种特别生的状态。我特别希望他们演着演着尬住了，这是我想要的。其他的我觉得就是沟通，宝哥、磊哥、姚老师他们给到我表演，然后我再在他们的基础上去做一些调整。

《街娃儿》剧照

深焦：您之前组过乐队，对于配乐想必也有自己的看法，可以聊聊这一部分。

那嘉佐：在电影这个立场上来聊的话，音乐是一个元素，但是如果在艺术形式上来聊的话，音乐和电影一样，也是一种门类，甚至某些时候要比电影更抽象，我觉得音乐可能更伟大一点。我一直在想，把音乐放到电影里，是不是对音乐的一种降维？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可能从某个角度来讲是这样的。

你选择一种音乐放在电影里，音乐本身没有降维，没有那么口水，没有那么罐头，其实就需要每首都得走心，要累积一大段时间为容器，比如十年。《街娃儿》的音乐跨度非常长，有十几年。大家听到的人声的有点宗教感的那个音乐，实际上是高三做出来的。高三的时候，作曲和我是一个乐队的。有一天他和我说，我做了一个我觉得挺好的，你听一下，我听完就记住了。

等到一转场，十几年或者二十年以后，我在拍电影，在剪辑台上，我突然想起来高三时候听过这个，我就打电话要了这个分轨。后面他的一些作品，有些是临时为电影创作的。中间的那些，可能是他前几年做的。

配乐的特殊性在于，有一些作品已经发生在过去了。人随着时间是会有变化的，单独把配乐拿出来，其实完全不是一种风格，它是不统一的。配乐里我刻意做的是一种割裂感，割裂代表着变量，时间导致人的变量、人感受的变量，这十年二十年的跨度，足以承担这个变量了。当然，选择上还是偏直觉一点。

《街娃儿》剧照

深焦：最近有个特别火的日本导演叫三宅唱，他很关注嘻哈音乐，他将自己对于音乐中节奏感的理解融入到了拍片过程中。这可能需要对音乐特别熟的人，才能做到的尝试。对于类似的尝试您是否会有一些想法？

那嘉佐：我也很喜欢他，其实还有滨口龙介，他是个贝斯手。我试着弄过一点hip hop ，但我不是只玩一种，看适合什么就用什么。我觉得可能喜欢音乐或者搞音乐的人，自然就有一种律动感，说话也可能有，表达、写文章也可能有，律动在他血液里，他经过了很多年的训练，那是他的下意识。我觉得对音乐敏感的人，不需要刻意去思考音乐，你顺着你流淌的那个感觉去做这个影片，其实就有韵律了。

深焦：除了音乐，您从小在绘画方面也有训练，也经历了艺考。您认为绘画的经历在哪些方面对于拍电影是有帮助的？

那嘉佐：绘画给我带来的大多是观察方式和思考方式的改变，那一套体系训练下来，基本上养成了你对整体和局部的判断，明白什么叫细节、取舍。我上附中的时候，老师给我讲过，如果你的一笔对画面没有好处，那就一定有坏处。这个道理同样用在剪辑上，也用在配乐上，假设影片里的一个位置不适合出现音乐，那音乐其实就是画蛇添足了。如果一场戏拿掉也不影响什么，好像能量还更集中的情况下，那这场戏就可以减掉。

《街娃儿》剧照

深焦：您和摄影指导黎佳能也是很长时间的朋友，你们的沟通方式是怎样的？

那嘉佐：前期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是我、佳能、还有我的执行导演，一起坐下来，中午1点上班，然后坐到半夜2点半，谁也别走。我的执行导演读剧本，然后我出分镜和调度图，佳能负责来否定我或者肯定我，跟我吵架。这个工作进行了一大段时间，所以我们有很厚的台本和调度图。

深焦：说到调度，电影的第一个镜头就足够吸引人，让人充满期待。这场戏的调度是怎么想的？

那嘉佐：啥也没想，因为那个空间就应该那么拍。我拍电影的方式，不是好莱坞图解式的，什么把画面一分为二，黑暗象征着命运，前面的光亮代表着什么，我觉得那是解读的立场，不是拍摄或者制作的立场。我拍摄的立场就是，我的直觉是什么？我先把那个直觉拍了。因为直觉性的东西是转瞬即逝的，你不抓住就没了。在很逼仄的一个空间里，就适合那样去调度，于是我说机位放这，走戏就好了。

《街娃儿》剧照

深焦：今年的戛纳刚刚结束，两年前，《街娃儿》作为您的第一部长片，就入围了当年戛纳的一种关注单元，这是一个非常高的起点。很多带着作品去到戛纳的新导演，经过一系列洗礼之后思考的东西会更多，有可能会影响到之后的创作，可能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状态了。这次戛纳之行对你来说有什么感受比较深的地方？

那嘉佐：我稍微解读一下，你说好多导演去了戛纳后创作回不去的原因在于，因为戛纳放的片子是法文字幕，然后底下还有一个LED屏是英文字幕。这种情况下，很多人的语言是不通的。但是你会非常奇妙地发现，即便台词看不懂，语言不通，你还是能看懂电影。其实它出现了一个电影本质、电影语言本身的回归感。对于创作的好处或者坏处，在每个国家的导演来说都是同一个，就是语汇方式的改变，你不再依赖台词，不再过度依赖信息。这其实就是好像再也回不去的那个感受。

我的感受是累，只有累。比较有意思的点的是其实是这个过程。我抱着DCP飞到荷兰，转机到尼斯，坐车去戛纳。到了之后放行李，然后马上去电影宫，一系列的活动。记得有一天在海滩上是15家媒体的采访，每天不停地确认，稿件的确认、活动流程的确认，一大堆事情需要确认。然后还要参加各种局。我其实挺懵的，我以为我会很兴奋，阿莫多瓦、奉俊昊、苏菲·玛索在离你特别近的位置，但我更多的其实是累。戛纳结束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呦，这是戛纳呀”。刚开始兴奋起来，电影节结束了。

印象比较深的是，我和滨口龙介打招呼，我觉得特别可爱，那种日本宅男的感觉。还有《世界上最糟糕的人》的制片人朱丽叶大姐，看完电影过来眼含热泪拥抱我，跟我说了一句，“I love your energy”,她们看的是能量，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我也特喜欢他们那片。

出席戛纳的黄米依和那嘉佐

深焦：之后会尝试做商业片吗？

那嘉佐：在我的认识里，我不觉得有绝对商业和绝对艺术的分别，因为我觉得只有两种电影，我看得下去的和我看不下去的，我看不下去的也不代表不好，可能是我经历不够，或者我当时的状态不好。戛纳其实也是另外一个市场，艺术片只是一种市场而已，针对的人群是不一样的，商业片也是一个市场而已，所以对我来讲并不太存在分别。反而我现在更关注的是我想表达什么，材料是什么。我觉得电影是个材料，怎么去利用这个材料跟他人交流，转不转商业我觉得对我不太重要。

深焦：从戛纳首映到院线上映过去了两年时间，这两年在忙什么？

那嘉佐：锻炼身体，然后第二部长片写完了。概括一下就是，等待、思考、玩。

《街娃儿》剧照

深焦：电影方面已经写完了下一个剧本，音乐上有出专辑的打算吗？

那嘉佐：今年想发一个EP，大概有3到4首曲子或者是歌，我不确定，但我已经写好了三首。一直没有时间，都扑在《街娃儿》上了。

深焦：你的音乐会偏什么风格？

那嘉佐：我不知道，我现在写的有一个偏后摇一点，然后有一些甚至没太用吉他，用钢琴比较多，然后还有类似纯声音作品都会有。现在我对旋律的认识可能跟以前也不一样了。

深焦：下一部会是什么题材？有可以透露的信息吗？

那嘉佐：我注意到中国当下的一批年轻人，他又不年轻又不老，就像我这种人。过了30岁，没有到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心里还是有点蠢蠢欲动的东西，但真让你去夜店，给你把吉他造一宿，你又嗨不起来。你就在中间那个状态，不知道自己是老了还是没老。

去年开始，我身边的人陆续在生孩子，跟约好了一样，全都当爹当妈了，我觉得这一批人还挺有意思的。有些当爹的把孩子给媳妇，拿着鱼竿就跑了。都说一个男人老去的标志是不再对异性感兴趣，开始喜欢那些很贵很奇怪的东西，大家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看到这样一些人，包括一些女孩，我身边的朋友都是这样，挺有意思的，我想做一个我们同学的事。我可以透露一点是，那里头不只有一个现实世界，一样是反高潮，但是从另外一个层面也意味着他从头高潮到尾。是一个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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