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是会传染的！”：五角大楼文件泄密者的传奇一生

1971年，当丹尼尔·埃尔斯伯格 (Daniel Ellsberg) 抵达波士顿的联邦法院时，一名记者问他是否担心因泄露了7,000页的越战绝密档案而入狱，埃尔斯伯格用他自己经常扪心自问的问题作了回答： "你难道为了结束这场战争会害怕入狱吗？"

埃尔斯伯格向《纽约时报》和其他18家报纸公开的机密文件很快被媒体界称为五角大楼文件。它们揭露了从1945年到1968年，美国政府在越南长达20多年的欺骗行为。

埃尔斯伯格在宣布他被诊断为癌症晚期的三个月后，于2023年6月16日去世。对于数百万反对战争的美国人来说，他的告密行为是一种爱国主义行为--但也有数百万人将其视为叛国行为。阿默斯特大学关于埃尔斯伯格的论文中，你可以读到普通公民给他的数百封信件，这些信件表达了美国民间的两个极端：满满的赞美，以及尖锐的、充满反犹情绪的敌意文字。

一位年轻的战争策划者如何成为一名和平主义活动家，这个故事是美国历史上最引人注目的转变之一。但埃尔斯伯格的政治和道德之变并不是凭空发生的。它反映了公众对越南战争态度的巨大转变。大规模的反战运动激发并强化了埃尔斯伯格的异议——反过来，他的榜样在此后的几十年里鼓舞了无数美国的反战活动家和告密者。

埃尔斯伯格曾是一名狂热的冷战分子，于1950年代中期加入了海军陆战队，之后在哈佛大学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并于1959年成为兰德公司的一名核战争分析师，这家智库当时的资金来源主要来自空军。1964年，他被媒体称为 "奇才 "，是国防部长罗伯特·麦克纳马拉为五角大楼招募的年轻分析家之一。

在他20多岁和30岁出头的时候，埃尔斯伯格认为，为总统服务是一种 "骑士精神的召唤"，即使这需要对公众撒谎。那么，他是如何把对讲真话的忠诚取代了对国家元首的忠诚呢？

从1965年到1967年，埃尔斯伯格为国务院前往越南，认为这场战争是遏制共产主义的全球斗争中具有挑战性但必要的一部分。然而，他却深感幻灭，确信这场战争不可能获胜。

他对美国不分青红皂白的轰炸和炮击特别感到不安，其中大部分是对南越地区的轰炸和炮击，而南越正是美国声称要保护的土地。大约20,000名美国人已经丧生，大约100万越南人被杀，其中大约一半是平民。到八年后战争结束时，有58,000名美国人和300万越南人死亡。

到1968年，埃尔斯伯格正试图说服美国领导人寻求通过谈判结束战争。同时，在他自己私下的时间里，他开始与主张从民间发起要求美国立即撤军的反战活动家会面。

其中一位名叫贾纳基·纳塔拉扬（Janaki Natarajan）的甘地和平主义者说服了埃尔斯伯格，他应该学习非暴力抵抗的主要倡导者，如小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亨利·大卫·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和芭芭拉·戴明（Barbara Deming）。时至今日，埃尔斯伯格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来自梭罗的 《论公民的不服从》这本书： "投出你的选票吧，这不仅仅是一张纸条，而是你全部的影响力。"

但最能激发埃尔斯伯格的动力是那些五角大楼文件，他帮助麦克纳马拉编撰这些文件。这些文件充满了对国家政策的技术官僚式委婉说法，使他相信美国参与越南事务的整段历史都带有十足的欺骗性：它是一场侵略性的反动行为，剥夺了越南人民的自决权，伪装成一场民主斗争。

一开始，埃尔斯伯格将越南战争视为一场可以赢得胜利的正义事业，然后又认为这是一场无法取胜的僵局，应逐渐放弃。但到了1969年底，他认为这是一场不道德的战争，应立即单方面结束。

数以百万计的美国人已经得出了这个结论。而早在1965年，埃尔斯伯格未来的妻子帕特里夏·马克思（Patricia Marx）同意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前提，其中就包括了参加在华盛顿举行的反战示威。

就在他读完五角大楼文件时，埃尔斯伯格参加了一次反战联盟会议，这对他决定泄露文件起到了关键作用。在那里，他见到了3250名特别的美国青年中的一部分人，他们因抵制征兵而被判处长达3年的监禁。埃尔斯伯格被他们的勇气深深打动，他问自己，如果他愿意冒着坐牢和事业破灭的风险，他能做些什么。

一个月后，在他的朋友兼兰德公司同事安东尼·鲁索的帮助下，埃尔斯伯格开始复印那些五角大楼文件。

在接下来的一年半时间里，埃尔斯伯格试图让反战的国会议员将这些文件列入国会记录并举行听证会。没有人愿意这么做，所以他最终决定把文件提供给了《纽约时报》的战地记者尼尔·希恩--这是第一家报道这些文件的报纸。

然而，在理查德·尼克松总统开始攻击新闻界和埃尔斯伯格之前，公众的兴趣并不高。尽管五角大楼文件不包括尼克松在任的时间，但白宫担心埃尔斯伯格会泄露更多的文件--特别是关于尼克松1968年为提高其赢得总统选举的几率，而破坏了对越南和平谈判的努力。

政府以十几项重罪起诉埃尔斯伯格，可能被判处115年监禁。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根据1917年《间谍法》受到刑事指控的美国人，只因为他向媒体和公众而不是向外国特工或国家披露机密文件。

埃尔斯伯格免于入狱。在1973年的审判后期，参与水门事件审判的检察官发现，白宫授权对他实施了多项犯罪行为，包括闯入他的心理医生的办公室，以寻找有罪的信息，但没有成功。法官没有什么选择，只能宣布审判无效。

埃尔斯伯格一直是一个自由人，但他的异议让他个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失去了很多朋友，不得不以作家和讲师的身份开创了新的事业。五十多年来，他一直是一名活动家，为了和平、核裁军、政府问责制和第一修正案的权利，他因非暴力公民抗命而被捕约80次。

在大多数政府内部人士看来，埃尔斯伯格的叛变是一种对国家安全不可饶恕的破坏。没有人能在美国政府中拥有如此多的机密信息和权力，然后与他们曾经支持的政策有如此彻底的决裂。

这50年后，埃尔斯伯格广受赞誉，甚至被许多批评他所激励和维护的年轻告密者的人称赞。自2001年9月11日以来，还有十几个人面临《间谍法》规定的刑事指控，一些人--包括杰弗里·斯特林、切尔西·曼宁、丹尼尔·黑尔和艾丽提·温纳，他们都已被监禁。

2023 年 3 月上旬，埃尔斯伯格公开了一封致朋友和支持者的信，宣布他只剩下几个月的生命。他最后感谢了其他活动家，他们的 "奉献精神、勇气和行动的决心，激励和支持了我自己的努力"。

埃尔斯伯格的人生和他的精神遗产提醒着我们，个人的道德勇气行为取决于他人树立的榜样，并且它们有可能在遥远的未来激发出更多的火花，这正如埃尔斯伯格常说的那样：“勇气是会传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