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画以外的邬大勇

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章咪佳
因为一部分主题绘画代表作在各处展览,“乘风之路”浙江省文艺名家孵化计划美术作品展中,艺术家邬大勇首次同时展出了他的历史画《觉醒——1919青年中国》《海岛女民兵》;超现实作品《图像志——我的大学》;以及最新创作的一系列风景画:有大幅的树林,风云;也有36张自然、人文景观组成的世界图景。
起先他有一点担心,这次展出的作品不够系统。但作为非专业观众,我跟他说这七件作品组合展示,可能更符合公众对他的丰富性的想象。
1977年出生的邬大勇,从就读中国美院附中开始,到考入国美油画系第一工作室,一路读到博士,毕业留校成为“一工”的教师,今年开始担任美院绘画学院院长。
圈子里知道,“一工”意味着“能画”,写实功力强;他早就是浙江美术主题创作的国家队成员。
但我对邬大勇的印象还有许多侧面:他总戴一顶鸭舌帽,有时候也会换成瓜皮帽,完全露出精神的眉眼。一看他的胳膊,就知道是平常在锻炼的人。据说他最早尝试电动车,周末有空会陪儿子玩硬核魂类游戏……这些“新潮的邬大勇”,不容易在历史画中被看到。
这次展览上,能看到。
大历史间隙的小风景
2021年春天,邬大勇被派到北京学习3个月。他随身带了一个007装备一样的小画箱在身边。一个职业画家,人生不能有一天不画画的,“手不能生”。
什么是生不生?学院派有许多标准。简单说,就是手一生,可能彻底影响神形毕肖,尤其是历史绘画。
邬大勇以人物画出名。主题创作不必说,我们熟悉这些历史瞬间,大家可以自己去看他的神形毕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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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醒——1919青年中国》 布面油画 2019年
另外一个大众熟悉的人物,是他获得全国青年美展最高奖的“女孩”。印象很深的是崔小冬老师对这个系列有一句评价,“对女性的说不清楚的神态描绘里,有种只属于他自己的深刻和娴熟的技巧在画面里组合。”女性的说不清楚的神态,说得准确。画中那个准备去约会的90后女生,眼睛看着画外,眼神里期待,克制,确定又不确定,格外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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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有约》 布面油画 2012年
但是我要说一点人物画以外的邬大勇。
在北京期间,白天上课,晚上休息时邬大勇就把那只小箱子展开,支成画架。在方寸空间里,画布、调色板的规模,都不适合展开复杂的人物描绘,他就开始画风景。
初春北方山水尚凋敝,不能像柯罗、米勒他们这样在树林、河边画风景,邬大勇索性画自己视觉经验中的风景。
这些绘画在疫情时期,给画家带去了抚慰。对一个常年画历史画的画家来说,画风景太惬意了,情绪的笔触一笔笔下去,像维瓦尔第的《四季小提琴协奏曲》,有时候没有揉弦、抖音,像那幅希腊的小景;但有的时候,又激烈得像摇滚乐,像那幅公路上空压过来的阵阵浓积云,画面的节奏感像音乐一样塑造了弹性空间,其中有很细腻的细节,每个人各看各样,但人一定能从紧张和封闭中找到纾解。
这3个月里,邬大勇画了大约60幅小风景(40×50 cm)。这个系列至今仍然在继续,他开始了“世界图景”这个新的创作方向。
这次“乘风之路”展览,也有一批小风景,以36幅布局在一起,像一种卧游的棋盘游戏:里头有法国阿尔的吊桥,有意大利、西班牙、巴黎和柏林的城堡,还有更触动的“附近”的风景,杭州龙坞的行道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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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风之路”展览上的《世界图景》
邬大勇的画室就在龙坞。那天去采访时,一路看到许多林立小路两侧的树。夏天特别好看的是香樟树:龙坞的香樟年轻,不枝不蔓,只有最上部的树冠长出蓬松又致密的叶子,高处看像海;但从底下往上看,深色树干组成了强有力的矩阵,外部规矩,内部简直是线条狂欢的盛宴。
36张小风景,一经布展这么组织起来,立刻有了一种绘画的欢畅感。
超越时空的青春志
2021年,美院动员青年艺术家参加2022年第七届全国青年美展。“这是我的年龄能参加的最后一届青年美展,我想应该对自己的青年时代做一个总结吧。”
画什么呢?画了那么多年历史画,邬大勇在想怎么回头面对个人创作。“我开始思考,是什么构成了我成长进步和自我超越的宝贵养分。”他决定回顾青春时期,对自己产生深刻影响的文艺作品和人物。他打破了常规历史画创作的思维模式限制,让老舍、傅雷、肖洛霍夫、加缪、罗曼 · 罗兰、马奈、萨特、鲁迅、陀斯妥耶夫斯基、塞尚、索罗利亚这些不同年代、不同国度的人物,穿越时空会聚在他创作的超时空空间里。这组《图像志——我的大学》,是一个群像式的个人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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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志——我的大学》 布面油画 2021年
但是这个“个人”视角,完全可以转移到我们每个观众来,因为他们是每一代人的偶像。
“乘风之路”上展出的第一张《我的大学》,就是去年参加全国青年美展的这张作品。在展厅里的时候,视觉中心站着的加缪一下子“叫”住了我,那个熟悉的清瘦身形,英俊又温和。
加缪44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却在之后不久的1960年遭遇车祸身亡。终年47岁,正当盛年,创造力和影响力方兴未艾。
邬大勇的这幅画里,最最动人的是站在加缪不远处的萨特,他要隐蔽许多,神情凝重些。
当年听到加缪的死讯,萨特哭成泪人。尽管两人因为政见不合早就吵翻了,但萨特把加缪视为兄弟,既是思想上的对手,也是思想上不可缺少的对话者。
加缪的《局外人》与萨特的《恶心》,并列的存在主义文学经典;《局外人》受到《恶心》的影响。
站在邬大勇这幅画前,我感受到萨特因加缪的逝去感到难以忍受的空虚。
年长一些的萨特,能把年轻知识分子的非理性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在这个层面上,和萨特竞争是很难的,他创造了一个话语系统,风格鲜明,达到了某种极致。
《恶心》出版后,加缪发表文章表示赞叹。他已然在构思《局外人》的创作了。四年后《局外人》出版,成为《恶心》之后的又一部存在主义代表作。
加缪很有本事,他的创作自成一格,人物形象、叙述语言迥然有别于萨特小说。《局外人》虽然没有像《恶心》那样思绪澎湃,灵光闪闪,但加缪塑造的主人公沉默寡言,更有棱角和质感。
你会惊喜,这一种人性的质感,能够在一幅画里读到。
 常有人问:怎样才能看懂一幅画?这是百口莫辩的问题。但是如果我们会被绘画的质地惊动,可能是一种懂。
“乘风之路”展出的两幅《我的大学》里,还有藏着密码:大的群像叙事中,铺陈着诸多小的细节叙事,你仔细看,偶像背后的书架上,邬大勇还藏着弗里德里希的名画《雾海中的旅行者》,涅磐(Nirvana)、林肯公园(Linkin Park)的照片和唱片封面……
画家用油料、色彩、笔触叠加、层层覆盖的凝结效果,就是质地美。这种质地美,以及背后的故事,印刷品几乎无法展示,非得你站到画前去,与偶像们对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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