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罢工,亚洲电影人集体羡慕:网飞谈都不跟我们谈!

话说前阵子我们刚说了好莱坞编剧演员集体大罢工,导致众多热剧、脱口秀停播的事。
先给没看过的同学稍微复个盘,简单来说,这些电影人罢工主要是因为两个因素:
1.担心自己被AI取代;2.“剩余费”越来越少,希望提高薪酬。
AI方面,很多行业都有此一愁,这里就不多赘述,主要说说“剩余费”。
编剧、演员这些行当,不是时时刻刻都有活儿干,戏跟戏之间的窗口期就相当于待业。
以往这问题还不大,因为有“剩余费”——以前的剧可以卖版权重播、老电影也可以卖碟片,这都能创造后续收入,也就是所谓的“剩余费”。
这方面最著名的例子可能就是《搏击俱乐部》。当年此片在影院表现平平,6500万刀的投资,票房才堪堪过亿。根据电影的“三倍回本定律”,算是亏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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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搏击俱乐部》海报,图片来自IMDb)
结果后来刻DVD,反响一下子好了起来,十年间屡次重刻,卖了600万张,且光是租赁收入就有5500万,硬生生把之前亏的全挣回来了........
可是到了流媒体时代,影视制作就不是这个模式了。因为流媒体赚的是会员订阅的钱,用户随时都能重播。
不可能重播一次,公司就付一次版权费,所以干脆实行买断制
再加上现在DVD已经式微,近7~10年流媒体投资的“新影视”,剩余费就已经大大减少了。
反映到基层的编剧演员身上,就是“拍戏如打零工”,没戏拍就没收入。
再加上现在剧集越来越短平快,连“长工”都做不得了,收入可不就越来越不稳定么.....
面对这样的恶劣环境,好莱坞至少还能集体大罢工;然而在亚洲市场,电影人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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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参与游行的电影人们)
网飞在亚洲最大的两个市场,一是韩国,二是印度。这里的电影人生存环境并不比美国更好。
先说韩国。网飞是2016年进入的韩国市场,对于当时的韩国影坛来说,这家美国公司无异于一股清流——我们都知道网飞是怎么投资影视的:只管砸钱,制作上一概不问,简直就是最完美的甲方。
时间一长,网飞在韩国的份额越来越大,此时人们才发现它也没那么完美。它终究是会减损剩余费的。
韩国编剧协会会长金秉仁(Kim Byung-in)总结得非常到位:
“我们对网飞是又爱又恨。一方面,它给了韩国电影人更好的机会;另一方面,它也没向我们支付剩余费。”
多年以来,韩国影视的模式都是电视台把制作外包给工作室,钱少任务重,导致基层员工普遍被压榨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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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韩剧幕后,化妆师在帮演员补妆)
韩国现行的劳动法是每周52小时的工作时间,这已经很长了。结果三月份的时候又爆出新闻,有人提议进一步上提到69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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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三月《华盛顿邮报》的报道)
在这种情况下,网飞挥舞着支票簿来了。
网飞也是外包给韩国工作室,但他们给的预算是超过制作费用的,代价就是网飞买走了全部版权。
也就是说,无论作品反响怎么样,工作室都有得赚;反过来,网飞承担了一切风险,换取的是全部版权。
如今的“新影视”制作模式给了这些财大气粗的流媒体公司一种新的投资可能:即广撒网,钓大鱼。
反正是买断制,就算投资的大部分作品都反响平平也没关系,只要出一两部爆款,就是大赚特赚。
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鱿鱼游戏》。本剧的预算是2140万刀,给网飞带来了多少回报呢?
9亿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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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彭博社的报道)
42倍的回报,给了网飞撒网的底气。
另一方面,就是电影人无论拍出了怎样的爆款,所得报酬仍然只是当初合同里写明的那些。
2021年有媒体采访过《鱿鱼游戏》的导演兼编剧黄东赫,他表示:
“我并没那么富裕,网飞又不会给我发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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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卫报》对黄东赫的采访)
后来《鱿鱼游戏》续订第二季,网飞才多付了黄东赫一笔钱,意思是“奖励”,但实际上,这不过是黄东赫应得的剩余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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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东赫拿到的五座艾美奖)
到这,两边的分歧也就说清了:流媒体公司觉得自己承担了一切风险,赌赢了自然该通吃;
电影人这边,拍出来作品火了却一分钱都得不到,心里肯定不平衡。
一般来说,这种分歧要靠谈判解决,实在解决不了的,就罢工。正如我们在好莱坞看到的那样。
但在韩国,事情就要复杂很多。
如前文所说,网飞是将影视制作外包的,它承担的是甲方角色。所以对大多数电影人来说,老板实际上不是网飞,而是工作室。
这意味着网飞甚至都没有义务跟韩国人讨论什么薪酬,因为那是乙方的“内部矛盾”,它根本就管不着......
网飞曾说过,它会向制作公司(乙方)传授有关合同和制作环境的最佳做法。但是有关劳动法、行业准则的讨论,那得乙方自己跟员工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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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飞的原话)
韩国有些政客和学者看到这个情况,便开始呼吁网飞和创作者分享更多利润。
作为回应,上个月网飞的联合CEO泰德·萨兰多斯 (Ted Sarandos) 刚刚访问了韩国,说公司不会压榨当地人才,
以后也会致力于投资更多第一次当导演编剧的电影人的作品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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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兰多斯在首尔发言)
这话说得很漂亮,但能不能落地,目前还不好说......
因为从过去的记录上看,网飞对于集体谈判的积极性实在不高。
据韩国广播演员权利协会的发言人赵炳汉(Cho Byeong-han)的说法,
今年三月他们给网飞发了封邮件,要求探讨剩余费的问题,
得到的回复是“网飞的相关部门将调查此事”,但调查结果他们至今还没等到。
退一步说,就算网飞真的愿意谈判,面对的也只有一片散沙,因为没有任何组织能牵头代表电影人与之对话。
韩国影坛不像美国那样有一个集体的大工会,而是分散在几十个非官方协会里,比如之前提到的编剧协会。
协会成员在法律上被视为自由职业者,根据韩国法律,他们甚至不能去跟网飞集体谈判,否则会被视为“操纵市场价格”......
在可预见的未来里,这样无奈的现实,恐怕还要持续好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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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韩国,接下来说说印度。
印度也是流媒体内容增长最快的市场之一,去年网飞投拍的《RRR》在奥斯卡上拿到了最佳原创歌曲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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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买学生画的《RRR》壁画)
同时,亚马逊旗下的流媒体Prime Video的印度总监Sushant Sreeram也曾表示,今后五年要把对印度的投资额翻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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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ime Video的印度总监Sushant Sreeram,图片来自IMDb)
表面看着光鲜,实际上流媒体公司在印度的策略跟韩国没什么两样:还是外包,然后极力避免集体谈判。
据印度著名编剧,电影电视学院戏文系的荣誉主管,安朱姆·拉贾巴利 (Anjum Rajabali)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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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拉贾巴利古吉拉特邦文学节上发言)
“在美国,署名权的问题由工会仲裁,然而在印度,流媒体公司的合同大多赋予制片人确定署名权的权利。”
美国公司愿意在美国接受集体谈判,在印度则不愿意。我们会跟这种双重标准对抗到底。”
自去年以来,拉贾巴利一直在带头尝试跟网飞谈判。他举办研讨会,对编剧进行法律和合同程序方面的教育,争取最低薪酬......
然而网飞一概不回应。
其实印度是有大工会的,叫全印度电影工人协会(AICWA),但网上能查到的资料显示它一共就16个办事处,而印度有28个邦,8个中央直辖区,它连一半都没覆盖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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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CWA的官网)
在网上搜索“AICWA+Netflix”这两个关键词,也搜不出什么东西......
由于印度复杂的信仰和政治问题,很难说AICWA到底发挥了多少作用,反倒是百科上的“争议”词条有一大长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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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争议词条的一小部分)
工会不出面,靠拉贾巴利一个人的努力,也不知多久才能见成效......
近两个月,拉贾巴利看到好莱坞的罢工,才总算是见到了一线曙光,他表示:
“如果罢工在那边取得成功——我们相信会成功的,因为他们有绝对的决心——将开创一个先例。”
“那是编剧合理合法的权利,他们不会退缩。这肯定会产生连锁反应的(影响到印度)。”
这话到底是盲目乐观,还是未卜先知,目前还很难说。印度最著名的影评人之一,舒布拉·古普塔(Shubhra Gupta)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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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普塔在《印度快报》上的影评专栏)
“美国的罢工可能还不会对印度产生直接影响。但至少印度电影业很关注,也有很多人在聊此事。”
“因为世界各地的编剧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工作过度、报酬过低、署名很少或压根没有.......”
看来好莱坞的这场罢工,也牵动了无数亚洲电影人的心啊......
如果真逼得网飞等公司退让,大概我国港台地区的电影人情况也会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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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飞在好莱坞的办公室大楼)
其实“网飞模式”带来的结果就是,电影人没有动力,至少没有外部动力,对自己的作品吹毛求疵——反正拍好拍烂都有钱赚,何必死抠细节呢?
这模式显然无比适合短时间内出产大量的“流水线影视”。大概网飞的策略也是如此:用大量及格线以上的内容将自家影视库填满,将市场牢牢占住。
万一有哪个理想主义的“傻子”仍然愿意死磕作品,最终的大赢家仍然是网飞。
某种程度上,网飞就像是这个短平快时代的一面镜子。几乎所有人都在批评短平快,但事实就是短平快分走了最大的那块蛋糕。
长期来看,这伤害的其实是电影工业本身。当拍戏如打零工,即便再头铁的“傻子”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等鱼都走了,撒网的人又能捞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