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子弑父背后

《封神第一部》又名《朝歌风云》,有网友玩笑称,这魔改很古希腊,不如叫《弑父风云》。
确实,举古希腊以前三代神王乌拉诺斯、克洛诺斯和宙斯为例,皆是远古传说的弑父楷模,而《朝歌风云》的殷寿与八百质子,就像乌拉诺斯和他瑟瑟发抖的十二泰坦儿,他砍杀殷郊之举,一如克洛诺斯生吞他的孩儿,他的荒淫无度,和宙斯一路德行。但我们并不能以此为据,往古希腊神话屁股上贴。
《朝歌风云》里各种杀兄弑父在我们的古代史里也是一拎大把。比如杀兄夺位的楚成王,便是被亲儿子楚穆王逼上吊的;“沙丘宫变”的赵武灵王更惨,被儿子赵惠文王饿死时,45岁正值壮年。杀子的案例更多,以无出其右的唐朝为例,自李世民弑兄逼父打开父子杀局的潘多拉魔盒,不仅有踩着儿子尸体上位的女皇武则天,还有一日杀三子的李隆基。
弗洛伊德曾说,人类天生具有弑父情结,从一出生,他就注定要和父亲展开斗争,以摆脱被统治、被支配地位,争取独立自由的权利,进而掌握家庭的主导权和社会的主动权。
《孔子家语·本命解》给出父亲“天无二日,家务二主,尊无二上”的家庭至尊地位,《论语·学而篇》给出“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在儒家孝道观的一统天下,父为子纲成为伦理纲常,甚至出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扭曲。在这种纲常制约下,弑父不可能成为被认可的斗争,而是耻辱柱上十恶不赦之罪。
相比之下,弑父情结在西方文化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作家笔下的父亲或冷酷无情,或贪婪吝啬,比如卡夫卡的《变形记》,巴尔扎克的《欧也妮·葛朗台》;作家们有时揭露父子女间相互残害的可怕世界,有时赞誉智勇双全的年轻人战胜保守、歹毒的老家伙。从这个维度上看,弗洛伊德的弑父情结,还是非常通透的。
《朝歌风云》其实是弑父和尊父的复合体。片中弑父主要有三处,一是殷寿借狐妖之手杀兄弑父,二是撺掇四质子弑父,三是质子姬发对殷寿的弑父,外加一个殷郊被误会弑父。为此还铺垫了两段杀子,一是质子苏护被逼自绝于冀州城下,二是殷寿公开斩杀儿子殷郊,外加一个西伯侯误食其子。
影片杀子弑父的背后,更多的是父子情深的火种。重场戏“四质子弑父”,不单单是父子只能活一个的道德选择,事关谋逆大罪,全族人的性命都在一剑之尖。这场戏是整个故事情感的张力点,有如沙漏瓶颈,将此前殷寿杀兄弑父的绝情倒置过来。殷郊对父亲殷寿的父子情从尊敬到维护到撕裂到弥补再到绝命,姬发对殷寿的义父情从服从到崇拜再到绝望和反叛,姬发对姬昌的父子情有过叛逆的质疑然最后惊醒幡悟,伯邑考对父亲姬昌则是以命相换,此外还有雷震子对姬昌的报恩,都是看似将熄的父子情光辉重燃的火种。
封神谱系里的弑父,绝非《朝歌风云》特产。早前的动画《封神:杨戬》也有反抗其师父玉鼎真人的设定,《姜子牙》片尾展露打上天、断天梯并挥拳师尊,而《封神演义》的旧文本里,早有李靖、哪吒父子相害桥段。《朝歌风云》改编后,似有西方弑父情结的痕迹,实为将要崛起的西周对君为臣纲的反抗,它的终极胜利,也是东方传统仁政对暴政的胜利。撰稿|曾念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