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幕府为何“闭关锁国”？
作者：克罗采和春天（高林）
本周日晚，高林、吕利对谈德川家康迎来完结篇！文末可扫码报名。本文出自上期讲座答问部分。
问：请问一个问题。自从德川之后，很多史学家（美国汉学家费正清等）都认为这是闭关锁国的行为。现在闭关锁国的史学定义在学术上被抨击，认为只是国家对外贸易（globalization)的一种，并不算是闭关也不算锁国。请问老师怎么看？德川贸易管控算不算闭关锁国？
高林：德川幕府的锁国其实是有很多原因的，其实家康时代锁国还不太明显，从家康到秀忠到家光时期，锁国是逐渐加强的，而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进行加强。其实原因有很多，而且在德川幕府的中期也有过争论，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搞锁国。
原因有几点。第一就是，在战国时代，甚至战国时代以前，室町末期，你会发现在中国、日本和东南亚之间出现了非常繁荣的贸易，其中的原因也有很多，比如说在中国银价暴涨，因为中国实行了一条鞭法，搞银本位，也就是说不管你是什么税，总之你要拿银子来交，而中国本身又不产银，所以中国的银价就在不断的上涨。
因为白银成了主要的支付手段，所以银和金之间的比价，中日两国也是不同的，就是说，同样是一两金子，在日本能换到的白银和在中国能换到的白银是不同的，单纯把日本的银子运到中国就能赚钱，靠这种金银比之间的差价就能赚钱。
石见银山遗址，该矿山自1526年发现，持续开采约400年
而同时日本又发现了当时非常重要的银山，生野银山、石见银山，这些银山的发现本身就对东南亚的贸易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同时它又引入了灰吹法炼银。日本的经济体量就不大，但是它又发现了大量的贵金属，这就导致日本的银价开始下降，那你想想看，中国的银价暴涨，而日本的银价暴跌，那就导致中日的金银比价不同，同时日本的银币是灰吹银做的，所以日本银币的含银量也比中国高。
结果是什么呢？结果就是你拿着中国的金子到日本去换白银，然后回到中国以后，把日本的银币给溶解了，铸成中国的这种银锭，你就能赚一大笔钱。同时呢，随着日本的这种普遍的富裕，日本人又开始喜欢生丝，那么生丝又成了从中国和东南亚出口给日本的重要商品，结果就是出现了一个非常繁荣的贸易。
这个非常繁荣的转口贸易就导致了更多的文化交流。天主教传入日本也是在这个时期，倭寇其实也跟这是有关系的，有这么繁荣的贸易，你又禁止它去进行，那自然就有人要铤而走险，结果就是什么呢？就是在日本、中国和东南亚之间出现了既繁荣的贸易，又有频繁的文化交流，还有大量的人员的往来，这在战国时代是一件好事情，对每一个想要增强自己的实力，然后去侵吞别人的实力的日本大名来说，这种贸易都是好事。可是一旦日本进入到了一种统一的状态，这就是安全隐患。
同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整个德川幕府的体制，也就是所谓的幕藩体制，用升味准之辅的话说，它实际上是一种非常原始的米本位的制度，也就是说你别看日本的主要货币是金币，人民之间还小额支付，用白银，还有铜钱，但实际上日本的政治制度是建立在米的基础上的，不管你这个地方产什么，你的这个地方有多富，你对德川幕府承担的军役和财政义务都是以米产量为基础的。
《葵·德川三代》中的“水户黄门小课堂”
比如说，毛利家的土地的粮产量只有几十万石，但是他把石见银山给你折算成相当于多少的粮食产量，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尽管你的收入是从银山来的，但我不管，我要把它折算成米产量，你要按照这个米产量来向我承担军役。那你想想看，如果整个日本从上到下，军事义务，经济义务，还有政治权力、统治方式都是建立在米产量的基础上的，那如果这个国家对外有非常频繁，非常繁荣的对外贸易，有非常发达的货币经济，而且这种货币经济还几乎是幕府所无法控制的，这对幕府来说就是一个更大的威胁。
它可能会颠覆整个德川幕府的体制，这种建立在米的产量的基础上的体制。如果我有非常繁荣的货币经济和对外贸易的话，你那米还有什么价值呢？如果我通过不断的做生意可以积累大量的金银的话，你那些米有什么用？所以德川幕府要解决这个问题，他就必须控制对外贸易。
还有一个当然也是最浅显的原因就是天主教对日本社会的威胁，当然这个很大程度上是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的精神过敏。其实他们真正惧怕的是天主教会背后的西班牙人。西班牙人在菲律宾、中国、还有日本之间建立起繁荣的转口贸易，那你西班牙能征服菲律宾，难道就不能征服日本吗？德川家康其实和国外之间是有非常频繁的往来的，他对远东形势是了解得很清楚的，所以德川家康不可能不考虑西班牙的这种威胁。当然导致他精神过敏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伊达政宗，他怀疑伊达政宗可能会勾结西班牙人，导致一大堆舰队来进攻日本。
“二十年”：这事能不能不提了？
所以无论是为了维护德川幕府的体制，还是为了控制日本，保证他自己的权力，他都必须控制这种日本的对外贸易，也就是建立锁国体制。
还有一个其实就是后期出现的问题，就是重商主义的问题。这个问题其实是新井白石的日记里面写的，就是当时幕阁讨论，那既然德川幕府已经在纲吉时代就陷入了非常严重的财政危机，那我们为什么不能扩大对外贸易呢？我们为什么还要把对外贸易的贸易额压缩得这么低呢？我们为什么不能扩大对外贸易来赚钱呢？连家康公留下的作为军资金的、轻易不能动的黄金都被你们融了，到了这么惨的情况下，为什么我们还不去搞贸易来增加收入呢？
这个时候新井白石就说，我不反对对外贸易啊，但是日本对外出口的东西是什么？是硫磺，是黄金，是白银，他说这些东西对日本来说相当于骨骼，而我们进口的是什么呢？是药材，是书，是丝绸，像这些东西对日本来说相当于发肤。也就是说，皮肤和头发这些东西是可再生资源，但是日本出口的东西，尤其是金银是不可再生的资源，那这种贸易虽然我们可以从里面赚钱，但从长远看，对日本的社会来说是有威胁的。
西方书籍中绘制的日本地图及威廉·亚当斯觐见德川将军
也就是说，德川家康、德川秀忠和德川家光，也就是《葵·德川三代》里这几个人，对锁国的理解和他们采取锁国政策的原因，和后来的德川幕府坚持采取这种政策之间是有区别的。对新井白石来说，他并不反对增加对外贸易，如果你们能找到可再生资源，可以便于出口的话，我是非常愿意的。他当时自己也列举了几项，就是认为可以通过出口这些东西来增加幕府的收入，但是他反对的是什么呢？就是继续出口这种高纯度的白银，尤其是灰吹银，我们不能再这样儿无限度地对外出口了。
所以你说德川幕府的这种锁国体制，究竟是不是一种闭关锁国呢？从拒绝对外交流，从拒绝对外人员往来、控制对外贸易这点上说，它确实是一种闭关锁国。但是他是不是一种完全愚昧落后的行为，是一种不理性的，我就是要关起门儿来当小中华，我就是要关起门儿来过天子的瘾，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但至少从德川的决策过程里面，我们可以看出是既有政治原因，也有经济原因，甚至于还有后来的这种重商主义的原因。
因此我觉得不能对锁国体制进行一概而论，不可能一句话就确定这东西就是愚昧落后的闭关锁国，或者说这东西就是德川幕府的英明睿智，这两者都不客观，你应该分析它究竟是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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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讲人：高林 吕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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