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夏威夷毛伊岛爆发山火，至少已经造成93人死亡，成为美国百年来致死人数最多的一场大火。我看了一些人的议论，觉得大家对山火（称呼有很多，包括林火、野火、城乡交界域WUI火灾等，关键的差异在于不是家庭火灾，不是工业火灾，而是高度依赖气象条件的火灾，中国古人称作“災”（山林之火）而不是“灾”（室内火灾）或“烖”（战火），后两者与人有关）的认识严重不足，这里我来补充一点看法。
夏威夷毛伊岛山火
关于山火，古人早就认识到火的开荒价值，因此“刀耕火种”是人类对付大自然的重要武器。每一年都会有固定的时间进行烧荒操作，大约是阴历三月三可以“出火”，阴历九月九“入火”，我说大约，是因为当时不是阴历或农历，而是火历（按照大火星的位置确定季节和授时生产），对应于农历（阴阳历）就是我们的清明节和重阳节。那么，如果不遵照规定就放火烧山会发生什么后果？古人的山林是作为燃料储存的，需要按季节进行烧火管理（也就是现在林火管理的“计划烧除”操作）。火耕时代没有化肥，较少粪肥（宋代才普及），主要的肥料是灰肥，就是草木灰。如果不按计划烧荒，相当于没有给土地施肥，会影响来年的农业收成。对此，古人的惩罚手段是“弃灰于道断其手”，这是中国法律的源头，不仅是商代的传统作法，也是孔子和商鞅都提到的常见作法，无人敢否定这句话对中国今天律法的影响。今天我们大谈“问责制”和“人祸论”，其历史源头就是这一句。正因为全世界只有中国对“失火罪”的惩罚最严重，所以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与众不同也就可以理解了。
财产损失
现在，回到夏威夷火灾的后果上了。为什么会伤亡那么大？其实火灾的蔓延并不是简单的线性关系，因此难以预估。大部分人以为，火灾的蔓延是线性的，只有学过火灾动力学才知道，火灾的蔓延是指数型的，最差也是时间平方关系，也就是，火灾的规模按照时间的平方进行扩大。时间平方关系，意味着火灾是匀速蔓延，这种情况还是比较简单的。最怕的就是大风刮起来的时候，火焰不断被拉长倒伏，结果导致蔓延道路前的新鲜燃料的高强度预热，产生的蔓延是按照指数型增长的，因此会发生人们根本来不及逃难的结果。所以，《盘庚》上说:“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意思是，火灾蔓延起来之后，不可以接近，但会熄灭（因为燃料烧光了）。这句话被后人改造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美国林业部长期研究野火的蔓延速度，发现影响变量有几十个，都是非线性的影响，因此很难做出稳定的可以预报的结果，结果就是火灾蔓延速度高度依赖环境气流。你想想，现场起码有93人因为对火灾蔓延速度的预报和认识错误导致死亡，你要千里之外的计算机进行预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大数据也做不到。至于新闻里说的户外预警系统，本来针对的海啸，用来预警山火，不是没有可能，但谁来做出这个决定？最后还是需要仰赖模型，而这个蔓延模型是基本无解的，因为火灾蔓延速度的高度非线性特征和多变量耦合特征。
那么，如果我们像某些人预期的那样，动员所有的资源去灭火，是否可以解决问题？历史上的社区大火，主要有两种蔓延模式，一种是冷相气候决定的慢速火灾，虽然财产损失大，但人员伤亡小，如伦敦大火烧了5天，只有6人死亡。另一种是1871年的芝加哥大火，只烧了3天，却有300多人烧死。差别在于，前者失控是因为缺水，但没有风力的帮助，会蔓延很慢，因此伤亡小；后者失控是因为大风，虽然有各种灭火手段，却蔓延很快，伤亡很大。对于气候造成的重大火灾，即使动员的应急响应队伍，收效也很差。例如，1987年的大兴安岭大火，有户籍可查的死者有213人（没有户籍的盲流死者不算在其中），其中大部分死者是被动员留下来救火的应急响应队伍。当时动员了几个师的解放军前去救火，最后火却是因为燃料烧光和临时下雨扑灭的，应急响应队伍有效果，但对于整体的后果影响不大。气象条件决定了火场的效果，谁也不敢迎风灭火，谁也不能“人定胜天”。就在大兴安岭大火的前一年，缅甸也发生山火，烧死数百人，后一年，美国发生黄石公园山火，没有死亡一人，不是美国应对措施好，而是美国根本就没有救，当地恰好也没有人，深刻认识火灾控制的艰巨性，就没必要“人定胜天”。应急响应队伍也是人，他们解决不了消防的基础条件（消防水，消防物资）和气象条件问题。
抢救物资自救
今天我们看夏威夷的山火，很难理解当地消防队伍的困境。毛伊岛位于赤道附近，高温多雨，平常是很少失火的，因为环境湿度大，所以当地不可能准备大量的常备消防力量，从外地抽调，但本地的消防硬件是固定的，不是说你调人调设备就可以解决当地的消防基础条件。第三点，很多损失的家庭原本是可以避免住在林区，你想享受自由，就要承担山火的风险，而且美国保险公司也准备承担这种风险。所以，我们对他们的损失很惊讶，其实也不必惊讶，这是市场动态调节的结果，是一个社会面临的可接受风险。只不过今年气候特殊一点，造成了意外的损失局面。明年保险市场会发生调整，损失很快就会填平，说不定当地经济会因为保险基金和重建家园的努力而重新振作起来，发生1991年旧金山湾区大火之后的经济复兴局面，就此而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对此，我们应当警醒的是，中国经过多年的“封山育林”，已经完成了大面积的燃料积累，构成了重大火灾的前提条件。一旦发生类似大兴安岭5.8大火当天的气象条件，损失一定不会小。这时候，我们是该救火呢，还是救人？都说“前人之鉴，后人之师”，中国最缺乏的是根据中国的条件，顶住民众的压力，进行最佳决策的人才。看不懂美国的人，很难看懂处处学美国的中国。每一次重大事故的应急决策，我国政府都被舆论高度牵引，让民众的智慧来决定国家的决策，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真的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