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台罪己诏,汉武不是在悔悟而是在遮掩和甩锅

《轮台罪己诏》在被誉为史上第一“罪己诏”的同时,也被不少人视为汉武光明磊落、敢于承认自身错误的明证。事实是否如此,只要完整看看这份罪己诏,就可以自行得出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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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这份罪己诏并不是后世皇帝们那种正式的“罪己”诏书,是汉武否决桑弘羊等大臣建议在轮台屯田,而颁发的《轮台诏》。
注:《轮台诏》相关内容,在《汉书》和《资治通鉴》里均有详细记录,内容相差不大。本文相关内容均出自《汉书·西域传》,原文附于文末。
这份诏书出台的背景是,“巫蛊之祸”和“军旅连出,师行三十二年,海内虚耗。征和中,贰师将军李广利以军降匈奴”,汉廷正在考虑是否要继续组织兵马征伐匈奴。
虽然汉武帝通过董仲舒等人,为皇帝打造出“天人感应、君权神授”等设定。但是这种观念尚未根植入人心,当时汉朝臣民还没有后世那种皇帝不能错、主动“为尊上讳”的意识。
所以本就搞得海内怨声不断的汉武,在这次汉军大败的情况下,必须给自己找台阶,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
首先,汉武给出了自己不同意在轮台屯田的理由 – 会加重百姓负担。
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
在西域屯田不是光靠百姓就能完成的事情,还需常驻军队给予保护。考虑到远离本土救援困难,驻军少了还不行。先不说屯田产出能不能养活这些军队和移民,在获取收获的头一两年里,驻军的粮饷从哪里来,内地千里运粮的消耗谁来承受?不就得加税增加民众负担么。
对于桑弘羊提出的前期可以用黄金丝绸与西域诸国就近换粮,汉武也觉得是臆想。其一,黄金丝绸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还得从百姓身上刮。其二,之前打车师的事实证明,真打起来西域那些小国的粮食自己都不够吃,更别说供应汉军了。
诸国兵便罢,力不能复至道上食汉军。汉军破城,食至多,然士自载不足以竟师,强者尽食畜产,羸者道死数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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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汉武就顺着这个话题开始解释深明大义、爱惜民众的自己,为啥要劳民伤财,让李广利发兵远征。汉武觉得自己是被忽悠了和汉朝某些“科技”不如匈奴,他的具体解释如下。
当初酒泉一个军侯报告称,“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匄若马”。汉武就让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等大臣、将领们共同参详,匈奴人是什么意思。
有人认为“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这对匈奴是不祥之兆;有人觉得匈奴是缺马,故意炫耀壮胆“欲以见强,夫不足者视人有余” ...... 总之大家都认为这是攻打匈奴的好时机。
为了慎重,汉武还召方士分别对战争和将领做了占卜,结果是“爻在九五,匈奴困败”、“北伐行将,于鬴山必克”和“卦诸将,贰师最吉”。
综上,汉武认为自己发兵远征并任命李广利为统帅,只不过是听从了臣议和天意。
而且汉武特意指出占卜时卦象显示“于鬴山必克”,自己在李广利出发前专门叮嘱他不要深入,“朕亲发贰师下鬴山,诏之必毋深入”。是李广利不听,才导致失败。换句话说,汉武认为自己和上天在战败上没有责任。
把开战以及战败的锅甩给众臣和李广利之后,汉武又从另一个方面重新解释了这次战败的原因,或者说再次强调了“巫蛊”之术的重要性。
汉武指出,战后经审讯重合侯马通抓获的匈奴战俘得知,“匈奴缚马”实际是匈奴人在对汉军施展咒术,诅咒汉军战争不顺。而且在战争中,匈奴人还不停在汉军需经过的道路上埋牛羊持续下咒。而远征的汉军中又没有可以应对这些咒术的术士,所以此战汉军才失败。
除此之外,汉武还认为匈奴单于早先送给他的马匹、毛皮等都被巫师下过咒,自己的一些错误决策,是在这些诅咒的影响做出了。而且战前匈奴人也占卜过李广利,“汉军一将不吉”,结果匈奴人占卜得更准确。
总而言之,匈奴这次在“巫蛊”之术上超越汉朝也是他们取得胜利的重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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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出汉武的这份诏书根本就没有正视战败的真正原因,何来承认并改正自身错误一说?
至于汉武是真信“巫蛊”,还是为了打造“天人合一”的形象而利用巫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用“巫蛊”解释战败的原因,恰恰是在进一步肯定巫蛊。所谓的汉武自责和反思自己迷信“巫蛊”只是某些人强行给汉武加戏。
实际上汉武长期对“巫蛊”这种玄学的依赖和推崇,导致他在国政、军事等重大事务的决策判断上越来越随意。如不做侦察就发动大军征伐匈奴;仅凭谣言就灭李陵全族;大将领兵在外,却抓捕其全家 ……
而且也潜移默化影响着他的臣属,例如大鸿胪田千秋。
被匈奴大败后,想报仇是很好理解的,不过田千秋的报仇方法就很匪夷所思了。田千秋提议选取一批死囚给予汉使的头衔并许以重赏,让他们去匈奴寻机刺杀单于。不说以后其它国家、势力如何看待汉使,天朝上国的脸面不要了么?
好在汉武还保持着一些理智,他清楚汉朝现在的情况已经打不下去了。
从马邑之谋与匈奴全面开战,到现在已经44年了。期间除了与匈奴的两轮大规模战争外,还有对南方诸越、朝鲜、西南滇羌等国的征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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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前期是为了抵御外敌入侵、统一海内的必打之战,那么漠北之战(公元前119年)后历次战争的必要性就在不断降低,开始沦为汉武本人的穷兵黩武和好大喜功。例如第二轮汉匈战争、征伐大宛等等,不仅消耗汉朝大量钱粮兵马,还大多没打赢。
连年征战不仅掏空了皇朝,也掏空臣民的耐心。所以海内民怨四起,所以边关将士对匈奴的战备也越来越懈怠。汉武自己也承认“今边塞未正,阑出不禁,障候长吏使卒猎兽,以皮肉为利,卒苦而烽火乏”。再这么下去,秦末那种烽烟四起的场景将会再现。
因此汉武也借这个机会压制了朝廷整兵再战的念想,先与民休养生息。不过汉武不是改变国策,停止对外征讨转为“守文”。而是让皇朝缓口气,积蓄再战的力量。没有再打只是受限于他的寿命,十七年后汉宣帝就再次发兵二十万征讨匈奴。
综上可以看出,汉武的“轮台诏”从头到尾没有反思过自己的过错,也没有悔悟过自己的穷兵黩武和迷信巫蛊,有的只是面对现实的权宜之计。
但是他营造的“天人感应、皇帝独尊”,却挽救他的名声。皇帝只要露出少许善意,被他统御的臣民们就应该感动的痛哭流涕,所以后世之人纷纷主动为他这个尊者“讳”和解释。
附录:《汉书·西域传》“轮台罪己诏”:
自武帝初通西域、置校尉,屯田渠犁。是时,军旅连出,师行三十二年,海内虚耗。征和中,贰师将军李广利以军降匈奴。上既悔远征伐,而搜粟都尉桑弘羊与丞相御史奏言:“故轮台东捷枝、渠犁皆故国,地广,饶水草,有溉田五千顷以上,处温和,田美,可益通沟渠,种五谷,与中国同时孰。其旁国少锥刀,贵黄金采缯,可以易谷食,宜给足不乏。臣愚以为可遣屯田卒诣故轮台以东,置校尉三人分护,各举图地形,通利沟渠,务使以时益种五谷,张掖、酒泉遣骑假司马为斥候,属校尉,事有便宜,因骑置以闻。田一岁,有积谷,募民壮健有累重敢徙者诣田所,就畜积为本业,益垦溉田,稍筑列亭,连城而西,以威西国,辅乌孙,为便。臣谨遣征事臣昌分部行边,严敕太守、都尉明烽火,选士马,谨斥候,蓄茭草。愿陛下遣使使西国,以安其意。臣昧死请。”
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
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轮台西于车师千余里,前开陵侯击车师时,危须、尉犁、楼兰六国子弟在京师者皆先归,发畜食迎汉军,又自发兵,凡数万人,王各自将,共围车师,降其王。诸国兵便罢,力不能复至道上食汉军。汉军破城,食至多,然士自载不足以竟师,强者尽食畜产,羸者道死数千人。朕发酒泉驴、橐驼负食,出玉门迎军。吏卒起张掖,不甚远,然尚厮留其众。
曩者,朕之不明,以军候弘上书言“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匄若马’”,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遣贰师将军,欲以为使者威重也。古者卿大夫与谋,参以蓍龟,不吉不行。乃者以缚马书遍视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郎为文学者,乃至郡属国都尉成忠、赵破奴等,皆以“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或以为“欲以见强,夫不足者视人有余。”《易》之卦得《大过》,爻在九五,匈奴困败。公军方士、太史治星望气,及太卜龟蓍,皆以为吉,匈奴必破,时不可再得也。又曰:“北伐行将,于鬴山必克。”卦诸将,贰师最吉。故朕亲发贰师下鬴山,诏之必毋深入。今计谋卦兆皆反缪。重合侯得虏候者,言:“闻汉军当来,匈奴使巫埋羊牛所出诸道及水上以诅军。单于遗天子马裘,常使巫祝之。缚马者,诅军事也。”又卜“汉军一将不吉”。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能饥渴,失一狼,走千羊。”
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今朕不忍闻。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五伯所弗能为也。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今边塞未正,阑出不禁,障候长吏使卒猎兽,以皮肉为利,卒苦而烽火乏,失亦上集不得,后降者来,若捕生口虏,乃知之。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
由是不复出军。而封丞相车千秋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